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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章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韩地,颍川。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旁,一个中年男子长身而立,手中拿着仆从送来的信函,他初略的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抹凝色。

    良久。

    才开口道:

    “秦廷意欲整合天下之心,看来还是没有半分衰减。”

    “聚天下士子于咸阳,议天人之际,古今之变,礼法,王霸,义利等话题,再现百家争鸣之盛况。”

    “不过秦所开博士学宫,跟田齐所开稷下学宫并无不同。”

    “齐康公十九年,田和立为齐侯,田齐政权得以建立,但却是因篡弑而来,田齐害怕落下这个恶名,因而一直不忘为‘田氏代齐’的合理性制造舆论。”

    “因而齐威王创建了稷下学宫。”

    “齐威、宣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kun)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

    “不过因稷下学宫的创立,加上田齐尊宠天下士子,那时天下士子的确很少批评田齐,但田午弑其君田剡(shan)及孺子喜而自立之事却是实打实的。”

    “故而有了庄子的辛辣评论。”

    “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嬴政当年开博士学宫,也是想生搬硬套,借田齐之举来洗脱自己的暴秦之名,可惜天下士子并不为所动,故而博士学宫之路,其实是失败了。”

    “入秦、仕秦者寥寥。”

    “眼下嬴政又故技重施,却是跟齐威王之举有何不同呢?”

    “不过当年田和成为齐国君主,周王朝及其封国都对此表示过承认,而且齐国当时依旧兴盛。”

    “故而才没被天下士人大说特说。”

    “秦不同。”

    “天下士人竟皆轻秦。”

    “秦本就不得人心,想借此举来挽回士心,根本就无济于事,此事只会沦为天下笑柄。”

    张良负手而立。

    他对信函所写之事,并不以为然。

    随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平静的眼神中,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把信函又仔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了一抹凝重。

    摇头道:

    “不对,少了国事!”

    “嬴政并没改变主意,他也没想改变天下士子之心,他依旧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还想继续革新天下。”

    “这次士子相聚,议的是‘文明立治’!”

    “他把天下之治,一分为二。”

    “当年稷下学宫,天下学者齐聚稷下,各着书言治乱之事,以干其主。”

    “秦聚天下学者于咸阳,议的虽同样是治乱之事,却是变更了主题,从原本的治国之道,便为了治民之道!”

    张良眉宇紧皱。

    第一次有了无所适从之感。

    他并不想参与秦廷组织的任何事。

    但这次。

    他有了一丝动摇。

    非是他心志不坚,而是这次聚会非同一般,这次聚会议的是大乱之后的大治,治理天下本就是古今难题,自古以来,治一城易,治十城难,治百城千城是难上难。

    秦议的非是一地之治,而是天下之治!

    这是古今天下第一遭。

    他对秦有国恨家仇,但对议天下之治,依旧充满了好奇。

    张良负手而立。

    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定。

    最终还是定下了去咸阳的主意。

    稷下学宫议的是政,秦廷议的却是治。

    两者已迥然不同。

    当年稷下学宫,变一人之教为大师云集的众人之教,变一家之学为百家之学的传承与争鸣,所以才有了‘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的盛赞。

    大乱之后当有大治。

    这已经是天下士子的共识。

    只不过秦廷的霸道方式,惹得天下士子不满,因而天下士子竟皆反秦,眼下天下的治理之道其实还很潦草,从来没经过如议政一般的大议。

    所以这次机会就更显难得。

    经过这些年的反秦,张良也明悟了一个道理,天下一统或许才是天下正势,就算秦廷覆灭,天下依旧会重归于一,只不过是从秦换成了另外一个国家。

    亦如夏商周三代更迭。

    他反秦。

    但也仅仅是反秦。

    而且就算是秦廷覆灭,新朝建立,天下依旧需要新的治理之道。

    对天下如此重要之盛会,他又岂能就此缺席?

    张良将手中信函随手扔进溪水中,澹澹道:“我张氏世代相韩,国仇家恨,张良岂能相忘?但我张良亦非无良知之人,一身所学,若是只用于个人私仇,却是显得浅薄了。”

    “也罢。”

    “这次大治之议,我去便是!”

    ......

    居鄛(chao)。

    太湖河畔,一名老翁正在垂钓。

    竹竿制成的鱼竿,已经不住的点水,老翁却是浑然未觉,双眼依旧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竹片,等看完竹片,老翁握竿的手都在颤抖。

    整个人情绪起伏很大。

    良久。

    才愤然道:

    “这大治之议究竟是何人提出?”

    “其言杀人啊!”

    “眼下大秦已走向了一条取死之道,劳民伤财的大动作不断,横征暴敛,穷奢极欲,底层民众早就苦不堪言。”

    “若是继续如此,必定民怨沸腾。”

    “然这人眼光如此尖锐,竟一举盯向了关键之处。”

    “天下之治!”

    “若是秦廷真在这次大议之中,找到了治理天下之法门,那眼下大秦的困顿难耐,岂不是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这如何能行?”

    “天下不乱,我范增一身所学,岂是没了用武之地?”

    “真是气煞老夫啊!”

    望着手中的竹片,范增已是出离的愤怒。

    从来没有那一刻,让他这么坐立难安,他甚至想直接仗剑杀人。

    他为纵横弟子。

    一生所学,皆为乱世。

    他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天下大乱。

    只有天下大乱,他的一生所学,才有用武之地,尤其面对的还是横推天下的强秦,这更是让他振奋欣喜。

    他一直在等。

    等着天下大乱,等着群雄逐鹿。

    到时。

    天下之大,任其纵横!

    这些年,大秦倒行逆施,民间怨恨不断加深,他也是心中欣喜,因为大秦不是一个善于治理的国家,大秦所谓的治理,不过是用严刑峻法来约束天下民众。

    这显然非是正道。

    但范增是乐于见到这一幕的。

    这些年,他见过底层的黑暗,也见过民众的不满,正是基于此,他才越发坚定了乱秦之心。

    因为大秦若是不求变。

    定不能长久!

    然而随着这几枚竹片,范增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已经年过六旬。

    天下再不乱,他的一生所学,就真要埋进黄土里了。

    他不甘啊!

    范增气的把手中的竹片扔在地上,用力的踩踏着,发泄着心中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急躁。

    良久。

    才颓然的坐到地上。

    又隔了很久,才勉强恢复心声。

    他把撑在地上的鱼竿,直接扔进了水里。

    寒声道:

    “当年姜太公七十出山。”

    “我范增如今也才刚过六旬,一切都还来得及,秦廷就算想要改变当年治理之政,也非短时能实现,我却是不该这么急躁,而且就算秦廷想要改变,六国贵族也未必会容许。”

    “而且......”

    “诸子百家大多是为政之学,让他们彻底放弃‘政道’,转而投入到‘治道’,他们未必会同意。”

    “大秦欲求稳。”

    “那我范增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眼下大秦的大治之议尚未开始,最终求变的结果也尚不明晰,我却是该去咸阳一趟,去亲眼看看这次的大治之议,去看看秦廷求变之方向。”

    “不然。”

    “我心难安。”

    “秦廷霸道强横,天下士子也不乏仁人之心,若是两者的观点相悖,秦廷必然会遭至天下士人抵触,而秦廷的大治不能推行,民心动摇之下,民众对秦廷的仇视只会愈发强烈。”

    “这未尝不是秦廷在自取灭亡。”

    范增起身。

    眼中已燃起了熊熊斗志。

    他要去咸阳。

    他要去亲历这次的大治之议,去亲眼看看议的是什么,天下之士定下的又是何等治世之道,而秦廷最后施行的又是什么,只有亲眼见到这些,他才敢对秦廷的未来,做出最终的判断。

    暮色时分。

    太湖河畔一片寂寥。

    范增望着血红的残阳,眼中闪过一抹坚决刚毅,踩着飘落的零散落叶,毅然决然的消失在了太湖河畔。

    ......

    范阳县。

    蒯通也收到了信息。

    他看了几眼,便把竹片扔进了灶台,眼神很平静,但心绪却是有些难宁。

    他为名家之士,自认辩才无双。

    但他不喜秦。

    非是厌恶秦政,而是厌恶同为名家出身的姚贾。

    他跟姚贾师出同门,姚贾为师兄,才能远不及他,只是姚贾为人市侩,又精于算计,仕秦之后,借着口舌之利,很快便得到了始皇的重用,只是姚贾没有容人之量,身居高位之后,屡屡陷害于他,若非他足智,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

    他对重用姚贾的秦廷也有些不满。

    他这些年一直东躲西藏,就是不想暴露于人前。

    只是听闻咸阳将举行大治之议,心神不免有些浮动,但他又有些犹豫,去到咸阳,若是被姚贾发现,恐怕自己会很难脱身。

    蒯通久久下不了决心。

    枯坐良久,等扔进灶台的竹片已尽数成灰,蒯通的目光才坚定下来,他开口道:“让姚贾这等心思狭隘的人长久把持名家,实在是名家之耻。”

    “咸阳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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