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周舟……”
李心竹的轻声呼唤把周舟从睡梦中叫醒。
昨天的一路航行，两人其实也就聊了半个下午，晚饭过后，他们就早早地蜷坐着入睡了。
因为根据秦薇的估算，即便中途有意外阻碍，需要绕道，穿梭机也将在“酸野”号时间的凌晨时间段到达玫瑰园B2，正是生物钟最疲惫的时候，所以，秦薇叮嘱他们吃完饭就抓紧时间多睡一会。
头盔里没法揉眼睛，
周舟用力眨眨眼，算是清醒了点。
他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凌晨3点，比系统预估的1点要晚了2个小时，但正好是秦薇修正后的到达时间段。
高手啊……
他对这位女佣兵头子的能力又多了一分信赖。
再抬头看向前方，
头盔全景屏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紫色星球，星球的大气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它就是玫瑰园B2，跟模拟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据秦薇说，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星球的地表，有一层厚厚的菌毯，菌毯里的微生物持续向大气中排放着巨量的二氧化氮，这些棕红色的气体在空气中遇到水和阳光，又会产生一系列其它反应，颜色逐渐转向美丽的暗红色，再加上独特的大气气旋等其它因素，使得整个星球从外部看起来，就像是盛开了一朵朵巨大的玫瑰花，梦幻而旖旎。
整个恒星系也因此而得名。
但其实，这些都是死亡玫瑰。
二氧化氮本身就是一种有毒气体，它溶于水还会生成强腐蚀性的硝酸，降下来就是酸雨。
这样的环境，不仅对蓝星人有毒，对玫瑰园B2上的智慧生物而言，也同样是无法生存的。
幸运的是，玫瑰园B2有两个生态圈：地表的极端生态圈和地下的核心生态圈。
地表自不必说，能在这种强酸强腐蚀环境下存活的，都是一些狠角色。
而在菌毯和岩石层的下面，才是这个星球真正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地方。
地底无数巨大的岩石空洞连接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妙的生态系统，那个让周舟汗颜的土著文明，就是在这里，利用地热能，一点点地进化成了智慧生物，并形成自己的社会。
不过由于越靠近地表，岩石的酸性就越高，所以地底生态圈的生物，很少会主动向上发展。
再加上哪怕到了地表，也还要面对恶劣的环境和极差的视宁度。
所以，对这些“地底人”而言，想看一眼星空，可真比唐僧取经还难。
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也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发现世界的真相。
所以秦薇之前认为，这个文明会在地下发展相当长的时间，甚至很可能就这么困死在星球上，直至被监护系统除名。
但是，她错了。
才短短八年，他们就完成了让人难以置信的跨越。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个问题，秦薇想不通，周舟和李心竹就更没心思去想了。
“蓝喉蜂虎”正在下降途中，周围的景象让他们目不暇接。
现在正巧也是着陆区的夜间，到处都是浓重的乌云，穿梭机外边，雷声隆隆，或远或近的闪电在云层后方频频炸开，如同闪光灯一般，映出大气妖艳的红色，而后又迅速熄灭。
身处真空环境的两人自是听不见一点雷声的，他们只能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寂静而又惊艳的场景，多少也有些担心这闪电会不会劈到飞船身上。
好在穿梭机在暗能引擎的驱动下，丝毫不受环境影响，像太空电梯般匀速下降，飞行稳如老狗。
很快，他们就穿过云层，来到了低空。
幸运的是，在第一个着陆区，系统就发现了深渊花的分布，这些十多米高的“花儿”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根又细又长的石笋，从菌毯里“破土而出”，直指天空，倒是非常显眼。
周舟按照训练的步骤，指挥穿梭机悬停到一朵或者更准确说，是“一根”深渊花的侧面，然后选择植物采集器，锁定目标。
由于保护区条款的限制，采集器的动作非常小心，它伸出的机械臂几乎是沿着扫描出的植物根系在描边挖掘。
尽管如此，不可避免的震动还是引来了附近的一只大甲虫，面包车大小的甲壳虫在“蓝喉蜂虎”面前高高昂起头部，不停开合着大颚，看起来随时都会发动攻击的样子。
但周舟一点都不慌，这种长得像锹虫的巨大生物在模拟时每次都会出现，它看起来很凶猛，其实是个吃素的老实虫子，它之所以会过来，不过是因为其领地意识比较强而已。
周舟熟练地打开武器系统，把相控阵微波调到非致命的“低功率”档，
“等一下！”正当周舟打算按下发射按钮时，李心竹出声拦住了他，“你看那边。”
周舟向李心竹的标记处看去，原来在穿梭机的另一边，不远处的地上，有一颗油桶大小的虫卵。
“哦，好吧。”周舟看了看时间，取消了当前的采集工作。
“蓝喉蜂虎”在甲虫的张牙舞爪中，飞离原位，停到了远处另一株深渊花旁，重新开始挖掘。
果然，甲虫并没有追着过来，而是径直穿过穿梭机刚刚所在的位置，轻轻夹起虫卵，然后迅速往远处爬去。
“对不起啊，下次看到外星人，记得躲远点。”
看着虫子屁颠屁颠的背影，周舟嘴上念叨着，心里却想起了以前听过的各种偶遇外星人的故事。
莫非这里面也有真的？
送走了甲虫，剩下的工作就变得简单枯燥起来，周舟和李心竹干坐在驾驶舱内，百无聊赖地看着机械臂上下忙碌。
“周舟，你说……咱俩跟来这里，到底有何用处？”李心竹突然开口道，“这一路上的大小事，没有我们，‘蓝喉蜂虎’分明也能自己做掉。”
“哦，这个问题啊，我来之前就问过秦薇了，人文明监护系统就是这么规定的。不管哪个文明，想进入保护区做科考，行动主体只能是该文明的意识体，呃，就是说，机器必须得有人带着，才能进来。不然你想啊，要不然银河系这么多文明，大家都派机器人过来占坑，那还不满地都是外星科技了？这监护体系岂不成了笑话？”
“我怎么没印象她说过这个？”
“当时你去洗澡了。”
“……”
“还有在交通艇上，王老爷子不是问我们，是不是什么‘牺牲者’吗？这个我也打听清楚了。所谓‘牺牲者’啊，其实就是专门培养的，没有接受过数学教育，只用来进出保护区的‘文盲’！哦，‘文盲’最开始是指那些不认识字的人，斗大的文字摆在眼前，却一个也不认识，像瞎子一样，所以叫文盲。后来，慢慢的，光识字已经不够了，如果不懂一些大家公认的‘基本常识’，也是会被看成文盲的。就比如现在，咱俩做不出监护者那道题，就是文盲。”周舟用手指咚咚地点着自己的头盔，“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觉得咱们学识不够的。”
李心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不高兴的样子……”
“呃……你也别难过，”周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输出负面情绪，赶紧补充道，“秦薇说了，等这事结束，她就教我们做那道题。大家都是人，我们跟着好好学，肯定能学会的！”
“嗯！”李心竹用力点头，目光坚定。
过了一会，第一株深渊花终于是连根挖了出来。
机械臂小心地将它打横，收进采集器。
接着穿梭机又缓缓移动到附近的第二株深渊花旁……
又是近半小时的等待，
终于，两个采集器都各自装好了一株深渊花。
周舟看了下时间，从进入大气层算起，已经过去了1小时48分，监护者给的“大气内停留时间”是12000秒，也就是3小时20分，他们的时间还充裕得很。
他找到之前保存的“酸野”号坐标，设定为目的地。
再次进行一番航行设定后，“蓝喉蜂虎”恢复隐身状态，然后开始迅速爬升。
远处，地平线也正泛起微微亮光，
属于这里的黎明正在到来。
随着穿梭机的高度越来越高，天空也越来越亮，终于，在冲破云层后，一切变得豁然开朗，他们下方，翻涌的云海一直漫延到天边，在云和晨光的交界处，粉色、金色融在一起，如诗如画。
“你看那里！”李心竹突然在屏幕上圈出了一个目标。
周舟顺着箭头提示看向标记，在他们的头顶斜上方，有个黑点。
他调整了下焦距，放大一看，那是一个看起来像银灰色钢珠的飞行器，屏幕上的数据显示，它很小，直径也就2米不到，目前正与穿梭机保持着相对静止的状态，一起上升。
周舟调出被动雷达——在行星的大气层范围内，监护者对无线电的管制比太空中更严，不仅不能通信，连主动雷达也不能开机。
雷达画面里，只在可见光波段有个清晰的小点，其它频段对方都是隐身的。
他瞬间懂了。
“那肯定是监护者派来的‘监视球’。”他说道，“跟秦薇描述的一模一样。”
“它为什么不用隐身？”李心竹好奇问道。
“不知道，其实它也算隐身了，只是没有完全隐住，”周舟想了想，然后放弃思考，“咱们不懂的地方太多了，就别瞎琢磨了，没有意义。”
他打了个哈欠：“困死了，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嗯……”李心竹嘴上应着，眼睛却盯着那个球，一眨不眨。
~~~~~~~~~~~~~~~~~~~
回到“酸野”号的时候，两人受到了全员的热烈欢迎，连一直忧心忡忡的郑和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可惜的是，回来路上，并没有再见到监护者的巨型星舰，在他们飞过保护区边界的时候，舰载系统的封印就自动解除了，一直跟着的监视球也消失不见。
监护者并没有兴趣跟他们说再见。
也不知从侧面看，它到底是怎么个视觉效果。
带着这一丢丢的遗憾，周舟一行人离开了玫瑰园恒星系，终于开始了朝向最终目标——维塔恒星系的航行。
其实两个星系离得并不算远，相距仅55光年。
两次跃迁后，“酸野”号就来到了距维塔星系15光年的地方，只要再跃迁一次，就进入虫巢了。
在这段时间里，表情上充满松弛感的秦薇，行动上其实一点没闲着，直到现在，她还在舰桥室的沙盘前给众人讲解着自己的行动预案。
这个女雇佣兵头子对行动的每个步骤都有至少两套备用方案，甚至在一些关键节点和成功率不够高的环节，还有备用方案的备用方案！
周舟不禁想到，如果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甲方……
呸呸呸！什么鬼条件反射！他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然后用力摇了摇脑袋，惹得一旁的李心竹莫名其妙。
“我讲清楚了嘛？”秦薇看了一圈众人，指着蓝喉蜂虎的影像说道，“所以，整个流程里，最薄弱的地方，就是深渊花，因为条件所限，只能准备两株，万一都不得行的话，不要犹豫，马上放弃，第一时间离开维塔恒星系。听到了没的，卡兰人？”
郑和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嗯，那你去吧，权限给你了。”
周舟看着郑和匆匆离开的身影，按照秦薇的计划，接下来的行动里，这个“老外”将发挥核心作用。
很快，在获得王向文批准后，芒芒打开舱门，郑和驾驶着“蓝喉蜂虎”滑出了“酸野”号。
但它并没飘远，而是停在舰外2米的位置，跟“酸野”号保持相对静止。
在“蓝喉蜂虎”身后，几十台维修机器人紧跟着飞出了“酸野”号，每台机器人都拖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它们贴着“酸野”号的舰体快速移动，把几十个箱子均匀地固定在星舰外壳上。
待最后一个机器人完成布置，返回星舰后，停机坪舱门彻底关闭。
又过了几秒，所有箱子同时闪了两下灯，接着箱板折叠着打开，漆黑的液态金属般的物质从里面漫延出来，沿着“酸野”号外壳不断扩散，最终覆盖住整艘星舰。
这些箱子，是秦薇在黑市购买的舰用附加装甲，它可以让“酸野”号这艘普通的运输舰，临时拥有隐身能力，即便开着暗能引擎也不会被发现。
“好了，我要开始引导了，下一站，虫巢！”秦薇关闭隔离罩前，看了眼众人，甩下最后一句话，“放心吧，按我的计划行事，这次过去，肯定神不知鬼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