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丰盛自不必说，因是过年，蔷薇要求所有人一起过，不分大小桌。
除了答应老北头的三道北方菜，又加了几道硬菜，凑了个十全十美。
只不过轻红也不会做北方菜，还是蔷薇努力回忆曾经刷到过的视频，指点她完成的。至于多么正宗……
用老北头的话说，就是有形无神，照猫画虎，毫无精髓可言。
蔷薇看着他一边万分嫌弃，一边大快朵颐。笑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因是过年，蔷薇给大伙儿都上了酒。酒是街上买的浊酒，也有少量清酒。倒不是她小气，是老北头和江石都不爱喝清酒。
蔷薇本人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时代的清酒，倒是浊酒，有些像现代的米酒但又没那么高的度数，喝起来像非常老的酒酿汤。
然后一不小心，一碗就下肚了。
众人一开始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看到自家姑娘，坐在主位上开始哭。
和在珍宝阁里只下雨不打雷不同。这回，是哇哇大哭。哭得鼻涕眼泪横流。
吓得众人脸色都变了。老北头仔细一看，好么，蔷薇的眼神都不聚焦了，这是已经醉了。
可是醉了这娃她不消停啊。
她先是坐得笔直，就那么放声大哭，嚎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然后轻红上去哄，她就抱着轻红哭，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
轻红搂着她，急出一身的汗，也是第一次见自家姑娘哭成这样，这可比在珍宝阁那回可真实多了。
也听不清姑娘在嘟囔什么。
倒是江石凝神听了一会
“没事，姑娘就是想家了，想她的爹娘和……家姐”
其实，蔷薇的原话是
“爸……妈……我要回家，我想你们，好想好想，你们是不是不要薇薇了，呜呜呜……”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妹妹一个人好怕，好多坏人，怎么办啊……呜呜呜”。
虽然江石不明白，蔷薇这个说话都带着些偏江南的软糯口音，为什么会用北方人才用的父母称谓，但作为下人，他从不会去质疑自家姑娘。
“扶她进屋里休息会，都快哭抽过去了。”老北头发话。
轻红闻言，便半拖半抱得将蔷薇弄进了屋。
这还是轻红第一次进蔷薇的屋子。她也没有四处打量，只是将蔷薇安置在床上，给她脱了鞋和外袄，盖上被子，自己坐一旁，轻拍着蔷薇的背，哄她睡去。
待蔷薇呼吸均匀，也不再乱顾涌。这才给留了根蜡烛。退出了房间。
另一边的望书茶肆，甲寅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前，敲响了书肆的院门。
门从内被打开，一位魁梧的汉子，看着面前的娃娃脸青年，狐疑得打量了几眼，才开口道
“你谁啊？不过年的，茶肆不做买卖！”
甲寅牵着马拱手行礼
“这位好汉，在下是受伏大人之命，来寻木掌柜的。”
魁梧汉子一听，愣了一下，让开了门，请甲寅进去。待一人一马进了院子。还探头出去四处打量了下，见无什么异常，这才关了院门。
“掌柜的，王府真来人了嗨！”
大汉领着甲寅往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朝里喊。
木掌柜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甲寅，眼睛就是一亮，满面笑容得迎了上来。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甲寅赶忙抱拳行礼在下甲寅，排行老六！
木掌柜闻言，笑容越发真诚。
“甲寅啊，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来，进屋聊。”
甲寅被他的热情和笑容，弄得有些脊背发凉。若不是知道这是自己人，这茶肆是王府的暗桩之一，他都觉得这掌柜可能开了家黑店，这是要拿他祭刀呢。
蔷薇好像回到了家。是的，是以前那个家。也不是自己住的那套复式公寓楼。就是和父母一起住的那套老四室两厅。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和摆件装饰，只是多了一座香案。香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无比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蔷薇努力想了很久很久，才恍惚记得，那是曾经的自己。
照片里的姑娘笑得明媚而张扬，眼神里是对未来的期许。
她想走过去，摸一摸照片里的脸，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触碰不到。
她很慌张，在整个屋里转着。她看见饭厅的桌边，坐着三个人。而桌上，都是自己曾经最爱吃的菜，和四双碗筷。
她感觉自己快乐得想要爆炸。她扑过去想拥抱那个憔悴苍白的妇人。可是，她却从她们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她想帮那妇人擦去滑落的泪水，可自己的手，连触碰都无法做到。
她恐慌，无措，焦急，又无比得害怕。
她想说，爸爸，妈妈，姐姐，你们的薇儿在这呢，你们看看我呀。
可她发不出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在哭，看着爸爸拥抱着妈妈，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面容的姐姐，红着眼睛不断给那套没有人用的碗里，拼命夹着菜。
蔷薇心如刀割，灵魂都感觉到了疼痛，撕裂般般的疼痛。
但她不怕，打针都怕的她，哪怕这时候疼得要死去，她也想离他们近点再近点，哪怕阴阳两隔，永不能见，但那是她的家人啊，她所有最亲最爱的人。
可是有一股巨大到她无论如何反抗，都无法挣脱的力量，将她拉扯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无声得嘶吼，拼尽全力得挣扎，她想告诉他们，不要为自己难过，她过得很好，是真的很好。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灵魂的疼痛让她所有意识，堕入了黑暗。
待她醒来，恍惚中不知前世今生，记忆混乱得让整个头疼得都像要裂开。
蜡烛昏黄的烛火，将沉入黑暗的房间，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蔷薇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要裂开的头。
自己好像醉了，然后……然后好像看见了爸爸妈妈和姐姐。后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记不得了。
蔷薇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苦笑一声，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死后的人，要去奈何桥边饮一碗孟婆汤。
那是老天对所有生灵，最大的慈悲。
望向窗外，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竹声。这个声音，蔷薇熟悉。
这是这个时代，辞旧迎新的声音。是真正的爆竹，一节一节的竹子，投进炭盆，火堆，便会发出这般的声响。
蔷薇记得自己也准备了很多。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了。于是她掀开被子，穿上鞋披上衣服，打开了屋门。
屋外的冷风扑面而来，没有雪的除夕啊，无论哪个时空，居然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此相通。
伸出手，感受冷风从指尖穿过。
蔷薇想，那就去辞旧迎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