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从桃枝嘴里听到乔西这个名字,时榫还有些迟钝。
他对三区是不太熟悉的,对乔西的认识只停留在“这个名字好耳熟”,“在哪儿听过”,“想起来了”,“之前在一区角斗场见过这个人”……
他与乔西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之前三个区一起组织开会商讨时在的角斗场,但因着当时还有亚奇这个意外,时榫对其他人的印象还真不深。
乔西?
哦,就是那个跟陌文叫过板,让干啥不干啥的嚣张头子呗。
想起了乔西这个人,时榫对于对方作为幸存者出现在三区倒是不困惑了,因为在探险队下深渊之前,他就有听到过乔西受重伤差一点就死了的消息,所以对方之后没有跟着下深渊倒是不奇怪。
那时候他还对那家伙的体质颇感意外呢。
卵化,新生。
听着就好像是某种能破茧重生的生物一样。
想到乔西是幸存者,又想到之前听说的花开时那些地头蛇都不在、也不吃老树果子的消息,时榫就觉得乔西是知道点什么的。
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时榫跟着桃枝混了口饭吃后,就在车盖前坐了下来。
他望着远处那处偌大的黑色阴影,思索着乔西对鎏金一行人出手的理由。
作为幸存者,对方不应该想办法跟着鎏金一行人出来吗?怎么反倒对鎏金他们动起了手?是被控制了?还是不想活了。
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过来,
时榫没回头。
很快,一个矮小的身影就走到了前面。
“你们第一次进去的时候,难道没发现幸存者吗?”时榫低头看向桃枝。
桃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车前盖。
时榫懂了,屁股往旁边挪挪,给对方腾了个地儿。
桃枝跳了上来,待坐好,她才回了时榫的话。
“没有,队伍当时没有深入。”
时榫挑眉,这意思是说鎏金他们往里深入了?
“他们在哪儿遇见的?”
桃枝冷着脸,提到乔西时还是满脸杀气,“明科长要求去中心查看树干情况,他们在快要靠近中心的时候遇见了那群杂碎。”
“中心?那里没孢子吗?”时榫很困惑,“乔西那些幸存者应该没有防护服吧,他们是怎么躲开那些孢子的?”
按理来说越是靠近树干中心,孢子数量应该越多才对,而染了孢子的都成了浑身枯树皮的活死人,乔西若是染了孢子,那他凭什么没有成为活死人?不止他没有,跟他一样的甚至还有,若是乔西没有沾染孢子,那就更得问一句凭什么了!
“因为他的基因是鬼面蛾,而那棵老树是胶泽!”
桃枝这句话几乎咬着后槽牙说的。
时榫:?
他眨了眨眼,“鬼面蛾?胶泽?他们有什么联系吗?”
桃枝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你连这都不知道?!”
“可能是文盲吧。”
时榫满不在意的继续问,“所以乔西跟那老树究竟有什么关系?”
桃枝瞪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才憋着火没好气的说,“因为他们是共生!”
“胶泽通过裂开果实散布种子,而花香会吸引鬼面蛾的到来,帮助胶泽在雄雌花之间进行传粉,并在雌花内产下虫卵,同时雌花会分泌出一层荧粉,为鬼面蛾幼虫成长提供营养。”
桃枝看着远处,肃着脸说,“眼下正好是胶泽花期,就算它是异种,也会遵循生物繁衍的习性,所以有着鬼面蛾基因的乔西才会不受它攻击,连带着被乔西沾上气味的人也不会有危险。”
原来是这样。
听明白的时榫有些悟了,他不禁为生物多样性感到奇妙。
“那你们为什么之前没发现这点?”
时榫指着远处的巨大阴影有些好奇,“你们在外面研究了这么久,难道都还没弄清楚这棵老树是什么品种吗?”
桃枝黑脸,“你知道普通的胶泽是什么样子吗?”
时榫老实摇头。
“呵!”桃枝冷笑,“因为普通的胶泽就是一株不到两米的沼泽带灌木!”
啊。
灌木,还是沼泽带的。
再次看了眼那偌大的阴影,时榫觉得这是真基因突变了。
它跟长在沼泽带的灌木完全不搭边啊。
不过这应该也是正常的,毕竟都是异种了。
“那你们这又是怎么发现的呢?”时榫问。
“明科长从里面带回了一截枝干,经过基因比对后我们才确认的。”
之前是无法靠近,怕惊动古树所以才没有提取到样本,但鎏金他们都在里面经历生死时速了,逃跑过程带了点样本回来也是正常的事。
而检测出了老树的种类,那对跟异种打交道有着丰富经验的调查员来说,知道乔西的主属基因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
“鬼面蛾。”
时榫嘴里念着这三个字,终于对乔西之前的种种举动不足为奇了。
怪道能在三区嚣张,感情他是有最强的后盾支撑呢。
共生……
时榫忽然眯了眯眼,转头看向桃枝,“既然鬼面蛾跟胶泽是共生关系,那棵老树也不攻击乔西,那你们也完全可以找跟乔西同样有着鬼面蛾基因的人过来啊。”
这点桃枝不用他提醒,“明科长已经上报了。”
主属基因是鬼面蛾的人不好找,但鬼面蛾的气味喷雾却是好制造的。
知道他们已经有办法应对后,时榫也不再在这方面多说,只是他又问起了孢子的事。
“那这些孢子你们有结论了吗?”
桃枝眯眼,“明科长正在带人研究。”
时榫想了想,提醒道:“或许你们可以往精神域方面研究看看。”
桃枝一顿,忽而扭头盯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虽然认识算不上久,但有时候了解一个人的基本脾性只需要短短几天,而桃枝对时榫的了解,就是对方虽然经常一副半点亏不吃的颓丧样,但他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尤其是在大事上,对方不掺和也就罢,只要出手那肯定是有理由的。
想到对方也是有精神域的人,桃枝面色严肃起来,“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
看着桃枝的样子,时榫也没隐瞒,反正说都说了,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他伸手一指前方,说,“这些孢子,在我看来就像是某种精神意念,你懂那种窸窸窣窣,像有上万只同种蚊子在耳边嗡个不停的感觉吗?”
“一只没有领域的s级异种。”
时榫忽然侧目,冲桃枝笑了下,“也许它的领域是并不为常规所看到呢。”
桃枝若有所思。
“其实我并不觉得那些活死人就真的死了,有个想法,你应该知道精神域共鸣的人是能相互吞噬的。”
桃枝眉心一跳,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既然精神域能被吞噬,剥离,那就说明一个人在精神层面的个体是能够独立出来的。我一直觉得精神意识体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尤其是在感受其他生物所思所想的时候,简直无所遁形……”
坐在车前盖上的时榫双手往后撑着,他在仰头看着天空,言语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让旁边看着他的桃枝眉心在一个劲儿的抽抽。
桃枝伸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忍不住闭眼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不好意思,偏题了。”
时榫低头,冲她抱歉笑笑,“其实我是想说,那些你们认为的活死人,也许他们的精神体还活着。”
“活在胶泽为他们编织的精神世界里。”
桃枝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大胆又不可思议的猜测,但桃枝没有质疑,反而认真思索起了真实性。
因为她没有精神域,有精神域的第五龙玉被派进了深渊领域那边,而时榫既然能这么肯定的说孢子是精神意念体,这种一戳就会破的谎言他没必要说,那么意念体的事就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对方这个比其他人都更为了解者说的话,在真相层面上反而要更为可靠了。
精神意念上的独立吗?
桃枝忽然站了起来。
她站在车前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时榫,说,“走,你现在跟我去监管处,将你方才说的再重新说一遍!”
时榫:?
-
一句话将自己重新干到监管处,时榫在实验室看到王副与明科长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王副能说是特遣队这边的上官,而明科长则是研究这边的主力,两个人如今在监管处的地位都举重若轻,所以过来向他们上报情况一点都不奇怪。
时榫跟桃枝到实验室这边的时候,明科长正专心致志的在操作台前对着一些玻璃罐研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反倒是坐在角落的王副,起身示意他们过来。
“你看起来很疲惫。”
一见面,王副就对时榫关切的问候了一句。
时榫点头附和,“是挺累的。”
无时无刻不在烧心挠肺,也是他忍耐力一流,不然真的是一步都不想挪动,只想平地躺着了。
王副:“需要我为你看看吗?”
时榫诧异,“你是医生?”
“我难道这样还不明显吗?”王副伸展双手,给他看了看身上穿着的白大褂。
时榫:……
说实话,他一直以为这白大褂是摆设,就跟对方喜欢穿似的。
谁家好人总穿个白大褂四处晃悠没事干的?
“多谢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让一般的医生看看没问题,但要是这位不明底细的王副就算了。
每次面对这个人时,时榫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让他下意识有些戒备对方。
被拒绝了,王副也不勉强,只是让他们开始上报内容。
于是时榫便将精神意念体的事又叙述了一遍。
“果然跟精神域有关。”
明科长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时榫侧目,看见对方摘着手套就过来了。
明科长面色略显疲态,额角有块淤青,估计就是之前在三区留下的,但他眼神却很是清明,镜片后流露出的目光还隐隐带着些激动。
“之前我就发现那些孢子之间存在某种波动联系,但有了那根树枝后,我就发现这种联系更明显了!这些孢子跟那根树枝之间,就类似于母体在呼唤子体,树枝就像是一种中转站,孢子是独立个体,它们会在中转站进行交流……这是完全区别一般植物交流时的脉冲信号的。”
明科长看着时榫肯定道:“我觉得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那棵胶泽的领域说不定就是一个极其庞大且复杂的精神域世界,被孢子感染的人之所以会越来越虚弱,不仅是因为身体上的被侵蚀,还因为他们的精神意念也被吞掉了!”
说着,明科长就眼睛一亮,火急火燎的就要出去。
“不行,我得去找那些人看看……”
明科长出去了,时榫猜他估计是去找那些染了孢子的人检验猜测正确性。
最懂行的人走了,时榫看看王副,又看看桃枝,觉得自己也可以走了。
他这一遭其实来不来都一样,明科长显然已经找到了关键,迟早会去检验那些感染了孢子的人,这个结果的确定,不过就是个时间早晚而已。
挺好。
-
从实验室出来后,时榫就跟桃枝分开了。
对方要去医疗室看鎏金,因着白日已经去看过,所以时榫就没有跟跟桃枝一块过去。
虽然是特聘人员,但鎏金他们可没给他安排住处。
时榫准备再回二区看看。
这回摸黑回去的路上再没哪个不开眼的使绊子了,时榫花了几小时顺利走回了二区。
已经是半夜十一二点,但二区外面依旧还有特遣队的人在巡视,时榫过去的时候还被检查了一番身上有没有枯树皮痕迹。
等进了二区,时榫才后知后觉的思索起自己上哪儿落脚这个问题。
二区不比一区,后者还有旅店给其他区的人歇脚,二区这边破破烂烂,有的顶多就是一些鱼龙混杂的娱乐暴力场所。
时榫没有联系边原白染,他在稍作斟酌后,就往陈锋的休息厅那边去了。
休息厅这会儿没有闭门,却是只留了一个小门。
时榫刚要过去,便见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