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齐郑两军在共城杀得不可开交之时,两军每日的战况报告,也经由斥候源源不绝的送到了匡照的案头上,匡照虽未在战场实地观看,却也能想象得到战况之激烈。
当初若没有高胜改良过的望楼话,那匡国在攻取闫国的城池时,恐怕也不会比此时的齐国好到哪里去。在猛火油的烈焰之下,什么人马具甲都会失去它的防护意义,看来,今后匡国如果再有攻城的战事,猛火油应该是重点防范的物事了。
匡照这样想是有道理的,只因猛火油这种可以猛烈燃烧的物事,又称为石漆、石液、石脂水、石脑油等等,不一而足,有人干脆叫“可燃之水”。匡照记得一本奇书中曾记载:“高奴县有洧水可燃”,此处说的便是水上有外溢油脂漂浮,而高奴县便是在秦国河西高原的高奴,是天然猛火油渗流最多的地方,所以秦国的猛火油可说是得天独厚。
这种物事此时还派不上更多的用场,除了当地人盛来烧火煮饭,便是军营取来用陶罐密封,一则在阴雨天行军扎营时引火野炊,更要紧的,则是用来做火攻之物。但有守城大战,如此时齐军攻击共城之时,只需将猛火油加热倾泻而下,再扔出引燃之物,便会燃起漫天大火,实在是抵得上千军万马。
书中还曾记载“延寿县南有山,石出泉水,大如,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可见除了高奴县之外,还有这个延寿县出产猛火油,可目前匡照还不知道这个延寿县在何处。
猛火油可以漂浮在水面之上,可见用水是无法将其扑灭的,而且还会随着水流四处流溢,将火势扩大,齐国的士卒即便在地上打滚也无法熄灭此火焰,只能用沙土掩埋才可彻底将其扑灭,可见此物燃起之时有多可怕。
匡国此时各城也储存有数千罐猛火油,这是在高胜的建议下,和秦国通过互市交易而来的,主要也是用于守城之时所用,但匡照此时看过齐郑两军交战的战报,才知道猛火油如此可怕,难怪高胜曾说过即使齐韩联军来攻,他也可保萧城和康城无恙了。
而共城用于守城的猛火油,想必亦是通过与秦国之间的互市交易得来的。然而,在这场如此激烈且艰苦的战斗之中,猛火油的消耗量可谓极其惊人,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正因如此,此时此刻共城中原本储备充足的猛火油如今已所剩无几。
毫无疑问,当下两国交战越是激烈,待到匡国出手收拾残局之时,就越发占据优势。匡照每日密切关注着战况的进展情况,通过对各种情报信息的分析研判,他心中已然明了:郑国的共城已是强弩之末,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于是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毅然决然地决定于今日亲自赶赴萧城,以便能够近距离观察齐郑两军之间的攻守之战。
尽管张婉瑜和公孙坚等极力劝阻,表示此举过于冒险,但匡照心意已决,丝毫不为所动。最终,他率领着自己精心挑选的一千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重骑兵亲卫,风驰电掣般地向着萧城疾驰而去。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行程中,玉荧竟然也一同跟随而来。原来,匡照之所以带上玉荧同行,乃是需要借助她那超乎常人的目力。届时,他便可借助玉荧出众的视力,将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细节都尽收眼底,并由玉荧详细地讲述给自己听。
当匡照一行赶到萧城时,孟龙出城前来迎接,又向匡照详细禀报了齐郑共城之战的一些细节,三人便轻装简从的带着十余名亲卫向着共城出发了。此时两军交战正酣,若是率大部队前往共城外观战的话,极易引起齐军的戒备,所幸凭着玉荧的目力,在齐军的警戒范围之外,寻个地势较高之处,便可看清两军的交战情况。当然,在三人和十余名亲卫之后的三里之处,还有三千重骑兵亲卫尾随在后,以防不测。
当匡照一行人来到距共城外五里之处的一处山丘上时,远远望去便是立于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的共城,此时已是齐军攻城的第五天了。
齐军目前尚有兵力万余人,也就是说过去的四天里,齐军便已折损了近半的士卒。只见齐军仍是和数日前的战法一样,派出八千士卒攻城,王成看来经过第一日的苦战之后,便已下定了决心用人命来消耗共城的守城兵力。
虽然说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但王成此时尚未功成,便已折损了万多士卒,也实在是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料,但战争既然已经开始,就不是谁说停就能停得下来的了。
当齐军再一次擂起了战鼓之后,仍是弓箭手在前射击,掩护攻城器械和士卒前进,此时城墙上几乎已没有什么反击的能力了,也不见有什么箭矢飞向攻城的齐军,齐军的攻城器械这次很快就靠近到了共城的城墙边上,而城墙上也再没有猛火油向着攻城的齐国士卒倾泻而下了。
当攻城云梯靠上了共城的城墙之时,这次攻城士卒援梯而上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因为他们也知道共城的守军已无反击之力了,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滚木礌石,尤其是那些烧起来如附骨之蛆的猛火油,守军都已消耗殆尽了。
当第一个举着盾牌的齐国技击之士攀登上了共城的城墙之后,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一百个…
这些身手矫健、敏捷如猿猴般攀登上了城墙的齐国技击之士们,甫一踏上城头,便犹如猛虎下山一般,毫不犹豫地向着共城城墙上那所剩无几的残余守军猛扑过去。刹那间,喊杀声、兵器相交之声响彻云霄,一场惊心动魄的肉搏战就此拉开帷幕。
然而此刻,这些所谓的守军其实大多只是共城中普通的青壮百姓罢了。他们平日里未曾经历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更没有像齐国技击之士那般拥有高超的武艺和战斗技巧。面对这群来势汹汹、以勇猛善战著称的精锐之师,这些百姓们虽然表现得英勇无畏,但终究还是难以抵挡对方凌厉的攻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逐渐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仅仅过去了短短半个时辰,原本紧闭的共城城门便已缓缓开启。城外早已严阵以待多时的齐军见状,立刻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然后如潮水般汹涌而入,气势如虹地冲进了共城。至此,共城终于被齐国大军彻底攻破。
再看此时的城墙上,景象可谓是惨不忍睹。放眼望去,只见那些郑国守军的身躯之上,或多或少地都插着数支乃至十余支锋利的箭矢。有的箭矢深深地嵌入他们的身体,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淌而出;有的则直接穿透了要害部位,让这些战士瞬间失去了生命的气息。
而那些与齐国技击之士展开最后殊死搏斗的青壮百姓们,则一个个无力地躺在城墙上的各个角落,横七竖八,触目惊心。他们的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不甘和绝望,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不仅如此,城墙上的马道更是已经完全被鲜血所浸透。猩红的血液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沿着陡峭的踏跺源源不断地向下流淌而去。最终,这些鲜血汇聚到了城墙下方的地面上,竟然形成了一个浅浅的血洼。微风拂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当玉荧将看到的战况转告给匡照时,匡照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按理来说齐郑两军战至此时两败俱伤之际,正是匡国最需要的结果,但是伤亡数量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匡照又觉得于心不忍。
只因四象军自成立以来,最多的一次战损也不过是百多人,一战数万人的死伤,对匡照来说还是太震撼了。
他不禁为匡国有着高胜这样一个墨家大匠而更感到庆幸,通过这次的共城之战,他更坚定了将百工在军事中发展的想法。
如果战事像共城之战一样陷入胶着状态,那死伤将无法控制,虽然中原诸国并不太将普通士卒的生死放在心上,但是一旦战损过于庞大,那可也是会动摇国本的。
既然结局已定,匡照便领着众人回转萧城,此时还不是四象军出击的时候,必须要等到郑国都城新郑被齐军拿下,最好是国君郑亹能被王成直接杀掉,那时候才是四象军的最佳出击机会。
王成率领齐军拿下共城之后,仅是修整了一夜,次日一早便留下了一万步卒守着刚拿下的共城,接着领着剩余的八十余辆战车和数千步卒,以及所有还能用的攻城器械,往南面的郑城而去。
郑城此时已被围住了五天,城内的百姓始终惶惶不可终日,但此时秋粮已经入库,倒不必担心被久困缺粮,只是这种被敌人团团包围的氛围让人很是有点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觉。
王成经过半日多时间的行军,于当日下午申时时分到达了郑城城外,负责包围的副将前来禀告,这数日来的郑城情况。
郑城的三四千车兵已经被他们数日前便已被他们消灭殆尽,此时城内守军约有五六千人,因为没有攻城器械,于是他们便将郑城四门团团堵住,每日里会派盾牌手和弓箭手进行袭扰式的攻击,对城墙上的守军进行对射,数日下来,双方各有死伤,到目前为止,齐军已有一千多士卒战死,二千多士卒受伤,郑城守军伤亡具体数量不明,估计大概在千余左右。
王成听副将禀告完军情,望向了郑城的城头,此时郑城城墙上依旧飘扬着郑国的旗帜,不过却都已有了破损,应是这数日来两军对射之时造成的。
城墙上的守兵见齐国援军到来,且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面色虽有惧意,却也有死战之志,一名守城士卒看向身前正在观察齐军的十夫长,说道:“什长,你看我们这次还有活路嘛?”正在观察齐军的什长听到身后的士兵如此一问,不由得心下一沉,说道:“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们都无法抗拒,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便是要用到我们的时候了。”身后的士卒听闻此言,低下了脑袋,说道:“国君如果不是得罪了强大的齐国,也不至于有今天之祸。”什长一听士卒此言,连忙说道:“噤声!你想齐国人还没攻城你就被砍了脑袋祭旗嘛?这些话以后不准再说,我们身为郑国人郑国士卒,自当为国君分忧解难,别忘了,我们脚下的城池就是我们的家园,里面还有我们的父母亲人,我们不战,难道让他们来战嘛?”
士卒听完什长的话,也就默不作声了,只是心里暗暗在想:“只因国君一人的对错,便让整国的人跟着战斗,这样的战争真的有意义嘛?”
且不管双方的士卒是如何想的,他们既然已身在局中,便无法置身事外,当齐国进攻的战鼓响起之后,继共城的保卫战之后,郑城的战斗又继续开始了。
此战和共城的战事并无太大区别,在齐国强大的军力面前,郑城也在四日后被攻陷了,不过可能由于共城陷落的原因,影响了郑城的士气和军心,齐军虽然也遭到了抵抗,但力度却是明显不如共城那么强了,齐军此次共伤亡了九千多人便拿下了郑城,几乎比共城少伤亡了四成的士卒,这对王成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了。
接着王成同样留下了一万士卒留守郑城,率领着其余的战车和士卒以及攻城器械赶到了郑国国都新郑城下。
当王成率领着部队来到新郑城下时,此时新郑城外已聚集了超过十万之众的大军,也就是说,此次的齐韩联军大半的兵马都已聚集在此了,将郑国国都新郑真正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新郑,这座承载着郑国曾经数百年辉煌历史的都城,与共城和郑城相比,它的城墙足足高出了将近两丈之多!不仅如此,城墙的厚度更是远超那两座城池,仿佛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屹立不倒。
而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郑城城外那道宽阔无比、深不见底的护城壕沟。这条壕沟宽达六丈,深度竟然达到了惊人的二丈!尽管此刻壕沟内并未蓄水,但是壕沟底部的景象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因为,在这看似平静的壕沟之中,密密麻麻地插满了足有八尺之长的木桩和竹刺。
这些木桩和竹刺可非同寻常,它们的两端都被削成了尖锐的形状。其中一端深深地扎根于护城壕沟底部的土地之下,稳稳地固定住;而另一端探出地面约有四尺之长。那些尖尖的顶端直直地指向天空,宛如一支支锋利无比的长矛。可以想见,若是有人不幸从高达二丈的壕沟上失足跌落进这壕沟里,那么这些如怪兽獠牙般狰狞的木桩和竹刺,必将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身体。
再加上达到六丈的宽度,没有人和马能够直接跃过护城壕沟直接到达城墙之下。因此,先期到达的齐军这十天来所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准备用来堆填壕沟的土包,这是给大型的攻城器械准备的,如冲车,撞车等。
二是制作壕桥,顾名思义,越过壕沟之桥也。壕桥又称为飞江、飞桥,每具宽为一丈五尺,可以八具并用,供大部队通过。
齐军制作的壕桥是折叠式的,也就是说,壕桥的长度根据壕沟长度而定,每具两丈长,三具连起来便是六丈长了。壕桥下装有四轮,在渡过壕沟时,将壕桥推入沟中,轮子落入壕沟中时便可将折叠的壕桥打开,攻城的士卒便可携带云梯这些轻便的攻城器械冲锋过桥。
由于齐国军队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城中的守军们即便心中充满愤怒与不甘,也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打开城门出城迎战。他们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齐国大军以付出一万车兵的惨重代价,将原本驻扎在新郑城外那数量多达三万之众的车兵尽数歼灭。这场血腥惨烈的厮杀结束后,齐国军队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迅速转移目标,开始在城外的郊野之地热火朝天地挖掘泥土用以制造起土包,以及制造出一具具坚固的壕桥。面对此情此景,城内的守军们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郑婴作为郑国的国君,自从车兵部队被齐国军队一举消灭后,便一直待在君侯府内坐卧不安。整整十天过去了,他每日都是眉头紧锁,满脸忧愁之色,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也是人心惶惶,各自心怀鬼胎。其中一部分大臣坚决主张奋起抵抗,血战到底;而另一部分大臣则胆小怯懦,极力提议干脆打开城门向齐国投降。对于这些不同的声音,郑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清楚得很:朝中的这群大臣们的确都有可能选择投降,然而唯有他这位一国之君绝无可能投降。毕竟那些身为臣子之人,无论最终归顺于谁,依旧不过是为人臣子罢了。只要他们能够乖乖听话,表示臣服之意,或许就能侥幸逃过一劫得以保命。虽说也存在着被杀身亡的风险,但总归还是存有那么一丝生还的希望。大不了就是散尽所有家产财富,从此以后沦为普通平民百姓而已。
而他这个国君,代表的则是整个郑国,只有他死了,才代表郑国被灭了,如果兄长郑亹没有得罪齐国国君,或许他开城门投降还能免于一死,可是如今齐国大军来袭,很明显便是要将郑国彻底灭亡,将郑国纳入齐国的版图之中。
或许此次齐国借道韩国,也未必没有存了先灭郑国之后,再反手将韩国也灭了的可能性,可是韩国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即便明白又能怎么样?他就算能联合韩国抗齐,也是无法抵挡齐国的兵锋的,而且此时韩国的一万步卒也已陈兵城下,就算此时想到也已经晚了。
而且当齐郑两国车兵交战之时,韩国那仅余的二千击刹弩兵可是毫不留情的作为第一波攻击,依仗那高达五百步的强弩射程,就对郑国车兵造成了第一波的杀伤,接着齐军的车兵与自己的车兵正面交战,而齐国的骑兵从两翼包抄,自己的三万车兵在齐韩两国的联军围剿之下,仅仅换掉了齐国的一万兵马。
三比一的战损,这对于郑婴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灭顶之灾!然而,对于齐国那浩浩荡荡总数达到二十一万的大军来说,这点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根本无法撼动其整体战局。
此刻,新郑城内仅剩下区区三万守军,数量看似不少,但与城外那如潮水般涌来的十万以上的齐军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尽管郑军有着高大坚固的城墙之利,可若单纯比较双方的战斗力,郑军与齐军之间原本就存在着巨大差距。更何况,眼下齐军的兵力竟然超过郑军三倍之多,这种悬殊的力量对比无疑令郑婴倍感压力山大。
最令郑婴忧心忡忡的是,此时此刻朝堂之上投降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那些力主投降的大臣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他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动逼宫之举,逼迫郑婴向齐国屈膝投降。更让他忧心的是,这帮人随时都可能会直接弑君,然后将郑婴的项上人头当作一份厚礼献给齐王王成。
正当郑婴整日里惶恐不安、坐立难安之时,城外的齐军在王成有条不紊地指挥下,已然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开始对新郑城发起猛烈的攻击。一场关乎郑国生死存亡的激烈战斗——新郑保卫战,就此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此次王成列出的阵势,却是韩国的二千击刹弩兵位于阵列中间,在击刹弩兵的左右两翼往前二百步,是各五千弓箭手,弓箭手后面跟着的,却不是攻城器械,而是各三千手持着橹,扛着土包的步卒。很明显,齐军这是要先以弓弩手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弓箭,然后让步卒以橹护身,靠近城墙下的壕沟,用土包填满壕沟,再让攻城器械靠近城墙的战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