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长风父子二人分批次将红薯运回家中后,胡桃儿已经做好了晚餐。
一日的劳作与兴奋让三人都有些疲惫,相互招呼一声就各自准备休息了。
胡桃儿收拾过碗筷,看着刘长风主屋里还没有熄灭的灯光,犹豫再三,端起一盆温水,不安地敲响了刘长风屋门。
“小桃吗?进来吧!” 门内传来刘长风温和的声音。
胡桃儿推开门,只见刘长风正坐在桌旁,一手扶着胡须,另一手拿着一本医书,正借着灯光专注地。房间里的油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刘长风本就温和的脸庞衬得更加柔软。
胡桃儿端着水盆,缓步走到刘长风面前,轻轻放下,低声道:“风叔,您累了一天了,我给您泡泡脚,解解乏。”
刘长风抬头,望向胡桃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温和地笑道:“小桃,不用管我,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胡桃儿摇了摇头,坚持道:“风叔,我是谢谢您的,本来早就该说了。您不但救我性命,还让我有一个容身之所,待我如同家人,我心里感激,就让我也为您做点什么吧。”
说着,她蹲下身,细心地帮刘长风脱下鞋袜,将他那双宽大的脚掌缓缓浸入温水中。
刘长风有些意外,本以为一向温顺的胡桃儿会就此离开,没想到这次居然有些不同。
他感受着温热的水流与略有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双脚,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过了片刻,他轻声开口:“小桃,你是不是有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胡桃儿的手微微一顿,身体不自觉有些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将自己一直竭力深藏的秘密和盘托出:“风叔,您还记得当时在济风堂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其实我骗了您和海县丞。我并不是什么孤女,也没又是有失忆,我…我是反贼胡惟庸之女。”
说到这里,胡桃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头望向刘长风,生怕看到厌恶或恐惧的表情。
但刘长风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刘长风对胡桃儿先前的说辞早就有所怀疑,一个知书识礼的女孩怎么会是孤女?若是失忆怎么偏偏只忘记自己出身?
有唐宁的例子在前,刘长风猜测她也是从大户人家逃出的小姐、婢女之类的,万万没想到胡桃儿的身份比他想的更加棘手!
刘长风深知,这世道远比人们想象的复杂与残酷,权力斗争之下,无辜者往往成为牺牲品。
胡惟庸一案,牵连甚广,胡桃儿能够侥幸逃得性命,实属不易。
但那可是反贼胡惟庸啊!一个稍有牵连就会人头不保的烫手山芋。
刘长风看着脚下的女孩,他虽然表面沉静,但头皮不禁有些发麻。
胡桃儿知道自己身份厉害,但既然决定说出,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哪怕被眼前中年大夫赶走,亦或他为了保守红薯秘密将自己灭口,胡桃儿都心甘情愿,现在她只希望能对的起他的恩情与信赖。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年,我父亲因罪被诛,家族遭受牵连,我沦为教坊司的奴婢。虽然没让我接客,但后来还是有几个人将我折磨重伤,管事的妈妈认为我死了,就把我丢到了水沟里,幸好杨叔经过,把我交给了海村的王婆婆照顾,后来他们…”
说到这里,胡桃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虽然胡桃儿说的简单,但刘长风知道这其中危险与艰辛定然不少。
家人惨死,自己深陷教坊司那种藏污纳垢之地,卖笑反被折磨,在阴暗水沟中挣扎求生,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又遇到倭寇作乱。
刘长风心中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刚才的些许担心化为怜惜,大脑不自觉的开始运转起来。
沉默片刻后,刘长风打破了屋内的凝重。
“你刚才说教坊司的管事认为你死了才将你丢弃出门的,距今已经多久了?你口中杨叔经常出入教坊司,他知不知道是否有人打听过你?”
胡桃儿来济风堂后也思量过这些,回答起来很快。
“那是快三年前的事了,杨叔时常来往教坊司干些脏乱的活计,要是有人打听,他应该会告诉我。”
她明白刘长风意思,如果她在官府眼中早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他们哪里还会费时费力的再深究呢?
见刘长风眼睛一亮,胡桃儿继续说出她的顾虑。
“可朝廷至今还在清缴胡党,我身为他的女儿,终归是个祸患。”
刘长风却显得从容不迫,分析道:“朝廷的追查再严密也不会查到一个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人身上,而且过了那么多年,人的面貌亦会变化,即便遇到有心之人,也有诸多说辞可解。只要我们行事谨慎,你完全能以新身份安然度日。”
刘长风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背,温柔地拭去女孩眼角的泪水。
“小桃,过去的那些苦难,让它们都留在过去吧。你已经死过一次,就不要再纠结过往,安心在这住下,以此重新开始。”
说着说着刘长风语气愈发坚定。
“你记住我的话,从今往后你只是胡桃儿,原来是个四处流落的失忆孤女,以后只是一个受雇于我的普通女子,仅此而已。对任何人,都无需提及过往,明白吗?”
胡桃儿自然明白,刘长风这是要她忘记以前,换个身份重新活到阳光下,并且打算将自己的事情一肩挑起,不再牵连其他人。
胡桃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但这次,是感动的泪水。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愿意如此无条件地接纳并保护她。
她连忙擦干眼泪,哽咽道:“风叔,不,老爷!桃儿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愿能留在您身边,略尽绵薄之力。”说罢胡桃儿郑重向着刘长风叩拜。
见胡桃儿一点即透,刘长风满意的点点头。
“以后虽然对外的名义变了,但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私下里还叫叔就行,我不会限制于你,你自己多加注意即可。”
说罢刘长风皱起眉头:“过几日我跟济喜就要离开了,济风堂那边你先不…嗯…不妥。”
刘长风深知胡桃儿身份的敏感性,他忧虑地思忖着如何既能保护济风堂免受牵连,又能妥善安置胡桃儿。
直接让她停工显然不妥,那会引发不必要的猜疑与关注,尤其是考虑到她与众人已建立起的和谐关系。
但是留她自己在家更不妥,刘家的院子对章家人来说就跟自己家一样,肯定会发现胡桃儿留守,到时更没法解释。
大石村那边更不行,不能再让胡桃儿的事牵扯更多人了。
刘长风左思右想,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时间不禁犯了难。
胡桃儿也明白刘长风心中顾虑。
她犹豫片刻,毅然开口道:“风叔,我跟你们一起去南京吧!你们两个男人照顾不好自己,用这个理由带我一起走再合适不过。”
此举能保全众人,但却唯独会让胡桃儿陷入危险。
刘长风闻言,心中虽有担忧,却也认可这是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
刘长风张了张嘴,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开口询问:“南京可不是易与之地,那是皇帝的地盘,锦衣卫遍地,对你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你可曾想过后果?”
胡桃儿摇摇头轻声道:“当年我只是个不受重视的深闺女子,认识我的人并不多,而且在他们眼里我当年应该就已经死了,只要小心些不抛头露面,应该不会引人注意,而且…”
胡桃儿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谁又会想到一个谋逆反贼的女儿会藏身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呢?”
她心中还藏着不敢言明的理由——她想要跟在刘长风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丫鬟!
刘长风欣慰地笑了,心中不禁赞叹女子有勇有谋,也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轻轻地拍了拍胡桃儿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时间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向大掌柜说明情况,你也好准备行装。”
胡桃儿应声点头。
坦诚相待后,两人不仅感觉关系更亲近了一些,默契与信任也变得更加深厚。
刘长风看着已经跪了许久的胡桃儿笑道:“下次想要说事时记得多准备点热水,这水都凉脚了!”说着刘长风故作夸张地抬起双脚。
胡桃儿也笑着点头应允,帮刘长风擦干双脚后,放松的端着水盆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