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曜魄城万家灯火与苍冥星汉交相辉映,闪烁着华光。
夜琦安已从梦中醒来,水灵灵的双眼正望着床帷的玉勾出神。
明明爹爹都不在了,这里的布置却与儿时宅中相差无几,就连这对安神玉勾的纹路色泽都一模一样。
玉指伸出,拨动玉勾轻晃,流光转动,往事浮现。
“爹爹,好大的西瓜!”天上还下着大雨,稚嫩的声音却在无遮挡的瓜田中响起,梳着垂髫髻的稚童正趴在比自己大了半个头的西瓜上,笑嘻嘻地望着走来的青衫男子,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在阴沉的雨天里闲的格外明亮。
“走,带去给庭叔他们尝尝。”男子笑得温柔,将小女娃捞在臂弯中坐着,而另一只手则抱着西瓜,小女娃也用软糯糯的小手夺过男子手中的伞,为二人遮挡风雨。
“怎么现在知道打伞了?嗯?”男子温言笑问。
“给爹爹打。”
“晚晚自己为何不打?”
“因为下雨,有水,好玩儿,嘿嘿。”说着还将伞靠在男子肩头,腾出一只小软手去抓伞骨垂落的雨珠。
男子怕她把自己闹腾摔着,便将人掰正了坐好,故作严肃道:“若是生病了当如何?”
“不会,有爹爹在,晚晚不会生病的。”小女娃虽然不怕这个“严肃”的爹爹,但她还是更喜欢那个温柔的爹爹,所以也不再折腾,乖乖地任男子抱着。
“嗯,爹爹在,晚晚会一直好好的。”男子终究还是心软,在女儿面前严厉不了一点儿,掌中华光运转,为女儿除却了一身湿气。
虽然伞下的阴影已让男子的面庞显得模糊,但修长的身姿不难让人想到茂林修竹,君子如风。不过对于夜琦安来说更多的是温暖慈爱。
不知不觉间视线开始模糊,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下,浸润了耳郭软枕发丝,夜琦安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收回手将泪水擦干,起身往屋外跑去。
爹爹曾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至少现在还有相宜哥哥。
一条九曲回廊连接了夜琦安的雅院与将军府的内院,上一次夜琦安是漫无目的从雅院正门出去的,因是将军府禁地设有结界,加之府内并无多事者,故此地无人涉足,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夜琦安的离开。
而这次夜琦安心里装着庭相宜,也因幽暗夜色让她注意到了月洞门后的暖黄之光。
飘若柳絮的身影穿过九曲回廊来到古朴整洁的庭院,院中二三家丁端着热水白布行色匆匆,在见到那抹霞姿月韵的纤影时先是一惊,而后皆朝她躬身行礼,又恢复了行色匆匆的模样。
夜琦安黛眉微颦,心中隐隐不安,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人,便远远跟在了几个家丁后面,家丁似乎也有所察觉,对了个眼神儿,最前面的家丁加快了步伐,后面两个却有所减缓,夜琦安也不得不慢下来。
敞亮的寝房中弥漫着血腥气,庭相宜正赤裸上身端坐榻前,咬牙忍着刮骨去毒之痛。
军医下刀麻利,一看就是老手,三两下小刀便从人后背挪开了。即使大汗淋漓,虬筋凸起,庭相宜也面不改色,一看就知道早已习惯。
丝丝黑气自骨隙中飘出,被护法的苏沐春与苍鹤引入玉瓶中。
收完黑气,苏沐春与苍鹤不忍再看,虽说打仗伤残是常有的事儿,刮骨疗毒也不稀奇,可一具肉身反复受此折磨恐怕世无其二,那血淋淋的后背就没一块正常的肌肤,都是一片猩红的模糊,榻上的锦被都被染红了大半。
“将军,夫人已经醒了,就不必再自封功体炼化灵气了吧。”苏木春心疼不已,跪地祈求。
若非为了给夫人提炼神灵,战后残留的堕灵邪祟自己与苍鹤就能带人解决,哪里还需大将军奔波受苦。
而自封功体也不过怕在接近夫人时,将军体内的煞气影响夫人灵体恢复,所以才时常刮骨泄煞。
“苏大哥,你又喝多了。”不等庭相宜开口,苍鹤已然上想将人拽起,却苏沐春被一把推开。
“今日将军回来,我没喝酒,清醒得很。鹤儿你不也心疼将军嘛?快跟我一起劝劝。”
苍鹤是心疼庭相宜不假,但他也十分清楚夜琦安在庭相宜心中的份量,若是军务战况他尚能左右,可这事面前他无能为力。
况且将心比心,若这是复活芸娘的唯一方法,自己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哪怕受千刀万剐之苦,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理解,也尊重。
“大将军,夫人来了。”
“将军要是不听,我就去跟夫人说。”
“苏大哥不可啊——”
端水的小厮在屏风外禀告,看不清里面是何情景,只见着苏校尉忿忿不平地离开,鹤将军紧跟着追了上去。
“收拾干净。”庭相宜淡淡丢下一句,披了衣袍夺门而出。
有苍鹤在,他不担心苏沐春会去找夜琦安,唯一紧张的是怕屋中狼藉被人看到,遭人嫌弃。
“将军是用生肌散还是缝合线?”军医翻找着医箱中的药物,只觉眼前黑影一闪而过,屋子里哪里还有将军身影?一个也没有!
“唉~估计又是自封经脉止血,涤尘诀除味了。衣物摩擦肉糜,到时也只有生肌散可用。”
军医望着大门摇头叹息,又看了屋内一片狼藉,对着小厮道:“罢了,老朽陪你一同收拾吧。”
弦月隐辉,星河漫漫,拒霜花下,芙蓉远眺。
银色虹芒携着暗朱流光远去,两个家丁入得屋内,夜琦安轻抿着丹唇,扒在花树后探首张望。
直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她才从树后走出,缓步向前。
庭相宜奔向她,清风吹鼓玄色衣袍,在星辉下泛出几许波光。
“晚晚怎么来了?可是饿了?”他低头询问,解下披风给只穿了单薄襦裙的夜琦安披上,昔日如渊寒眸溢满了温柔,“秋日夜凉,别冻着。”
夜琦安轻轻摇头回答着庭相宜的第二个问题,又缓缓牵起庭相宜的一只手,用冰凉的小手托起男子温热的手掌,另一只手在他掌心描摹出上古的文字。
玉指在掌心如流水滑过,此刻的柔情足矣慰藉男子肉身上的痛,可在读懂文字内容后,庭相宜凝眉成川,又开口问了一遍:“晚晚是说不会讲话了?”
夜琦安点头,看着皱眉的男子,心中颇为愧疚低下了头。
下一瞬却有一股纯澈的灵力自头顶流入体内,是庭相宜在趁传灵力的时机为夜琦安检查身体。
随着灵力的流转,他面色越来越凝重。
他的晚晚如今好似飘渺云烟,弱不禁风,一触即散。
体内微薄的灵力只够勉强维持元神肉身不散,这几日能如常人行走都已是极限。
难道又是昙花一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