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季农田基建,热火朝天
巍巍秦岭横亘在陕西中部,西起宝鸡东至潼关,雄伟八百里山脉,造就八百里秦川,秦岭是陕西人的父亲山,像父亲一样屹立在那里,张开它那强健有力的双臂保护着三秦儿女,秦岭它是黄河和长江的分水岭,也是气候的分界岭,有了秦岭就有了南方和北方。它有七十二道峪谷,像血脉通向父亲强壮的身躯,使父亲永远年轻! 山高人为峰,七十二道峪,都有它的名字和典故,各峪都有古老的古镇及人文趣事,在七十二道峪有个叫清峪,在峪的顶端有个古镇“牧护关”属于黄河流域,可它却被长江流域的商山县统管着,牧护关镇顺地形河流形成形,有二大支沟,东沟和南沟。有12大队,63个生产队,人口12万人。牧护关街道是古老的街镇,东西四里有余,它是牧护关公社所在地,居住着四个生产队,牧护关街道传承着古老的文化,流传着千年的风俗,演绎每代人的生活 。 冬天太阳升起,把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缩卷在被窝的人吸收着炕的余温迟迟不肯起床,街道上只有成群的学生早起赶考,1975年冬季小升初在牧护关中学拉开了帷幕,所有的考生在领取桌号进入考场,这时偌大的校园没有了生息。 安喜,桌号123在第二教室,考的数学,他第一个走进考场,但考题对他来说不是很难,他也是第一个走岀考场,他并没有离开学校,在偏僻的地方等他的同学好友曹书田,所谓的同学很多,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教室是流动的,今天搬到大队部,明天又搬到住户家里,大部分人因饥饿迁移了,但房子一直没有变卖,闲置的房子成了流动的课堂,学生才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原因任由老师指挥,大部分学生因过迁移流失了很多,中途也有家长把高年级的学生送到低年级,图方便离家近,班级的人数不断流失也不断在增加,在那个年代所有人只有一个烦恼“饿肚子”,多少个家庭为了生存,背井离乡逃离难以生存的家园,寻找新的福泽之地,刚熟悉的同学又陌生了,朋友只不过是一起上学,上山砍柴,一起玩耍。 考场的考生陆陆续续出来。曹书田也出来,安喜急忙迎了上去问考得咋样?书田说:“不怎么样,快走回吃饭,下午还考语文哩!”中学在街道最西头。离学校近的考生都跑着回家吃饭,学校有灶提供偏远的考生。下午考语文,安喜认真答着,写作文占用了很长时间,当他走出考场远远看见书田等他,他跑了过去问书田“你咋岀来这么早题答完吗?”书田说:“他妈的出的到是啥题,都不会,我看有几个人出来,我跟上出来啦。” 不怪,只怪这个时代,让贫穷占据了所有人的思想。老师他也饿,教不好书算不上误人子弟,学生也没有约束和压力,上学成了应付家长,教书成了应付社会。只有自律的学生才有好的成绩,只有自强的学生才能考上初中。 安喜的父亲安乾坤是队里的队长。安喜大伯叫安定,名字代表性很强,以前读书人很少,少得可怜。人的名字都请有文化的人起,安定、乾坤寓意很深,安喜有一个哥叫安锁,初中毕业在公社“五七学校”上学。安喜姐姐安心,在家排行老大,前几年“出嫁”到街道七队。安喜妈每天上工回家做饭,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安喜和书田同龄,书田家情况比较好,从穿衣服这一点就能看出,他衣服上很少有补丁。每件衣服都是缝纫机做的,显得很时尚,他俩人的服装截然不同,当然生活更有差别,唯独一样的是上学,上山砍柴。 早饭后,队长安乾坤要在街道喊“上工了”声音很宏,刚强有力,也许是时间久练就的嗓子。这时就有人走出门问“队长下午干啥活?拿啥工具”街道四个生产队,街西是八队,安乾坤一边喊、一边向东走。但是还不能越界,他的喊声是党赋予他的权力。也是一种责任。之后会听到七队队长也在喊“上工了”。 安乾坤五十多岁,身高一米七,浓眉大眼,光头,眉毛以上皱纹很深,从他的抬头纹中能看到他的艰辛和很大的压力,队长肩负着神圣的使命,还有不值一提的家,大女安心为了爱情不顾家人的反对和七队地主的儿子住在一起,大儿子安锁初中毕业年龄也不小,因家庭中贫困贫穷连个上门说媳妇的媒人都没有。尤其是女儿的婚姻给他这个共产党的干部抹黑,他的压力来自各方面,所幸没有被饥饿打倒,一家人没有离开这个家园。 人都是一种懒惰动物、队长的喊声唤醒懒洋洋的社员。冬季上工是大搞农田基建,所谓的基建就是开河造田,把山沟原来自然形成的小河改到山坡跟,增加土地耕种,改河修地的场面很壮观,在哪里干活,哪里就是战场,在半山腰拉着横幅“战天斗地、人定胜天”工地上零散地插着红旗,红色的横幅很醒目耀眼,它代表一个队的精神和气派。红色更是驱妖降魔的神符。红旗则是鼓舞人心的象征,在农田基建中难免遇到坟墓,免不了开山炸石,红色是照妖镜,保护一方平安的法宝,使干活的人不会退缩和畏惧。等上工的人到齐后队长开始开会,所有人或坐或蹲,坐都在工具上,或找干净的石头坐上扎或蹲着。队长说:“改河修地把原来的河箍个阴龙让水流淌,上面用石板盖严实不能把土漏下去,由冯喜娃负责,妇女队长苏月红带领妇女搬石头填土,副队长贾炳善负责炸石炸土,保证安全。”突然吴双喜问:“队长早上九点让妇女回家做饭男劳九点半下工我这些光棍咋弄,你回去就吃现成的,那我就去你屋吃呀”。突然提问打断了队长高昂的陈词,一时无法回答会场一下子陷入了僵局,这时吴双喜措弄光根刘三民让快说,刘三民站起来走到队长跟前:“队长你回家婆娘都把饭做好了,我家回冰锅冷灶,饭没做熟你可喊叫上工了,我连饭都没吃成。”会场被几个光棍们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此时队长大声说:“上工的制度是大队制定的,不是我一个队长说了算,明天大队开会我反映一下再说,现在我没办法答复。”队长心里在想谁叫你们没本事,说不上媳妇,讨不下个老婆。唉!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普遍存在。 安喜考试是腊月十二,十五早上在街道供销社蓝色的门板上张贴公布升学红榜,安喜和书田挤入人群,安喜以全校第三名升入初中,书田名落孙山,名字上榜了可分数低的可怜。安喜对书田的分数很是失望。分数线是硬杠杠,它是对人生衡量的标尺,安喜也知道书田语文题没答,作文没写,这时的书田也无奈,更无语,甚至有些尴尬,旁边看热闹的人很多,好事的人念着红榜上的名字和分数,念念有词地念着说着,第一名谁谁的娃,第二名谁的娃,唯独没念第三名,也许念的人不知道第三名的家长是谁了,安喜多少有点失落。 当时的社会物资匮乏,粮食紧缺,没有饿死的人已经不多了。根本没有人重视教育,安喜很庆幸他们一家人没有被饥饿和贫穷逃离。此刻他回想起曾经的同学,同桌不知道搬迁到哪里去了,但他肯定会吃饱,不会饿肚子。这时饥饿驱使安喜和书田回家了。 安喜妈李月爱五十岁,身高一米五三算是好身材。留着短头发,看着干净利落,慈眉善目,妇女中的佼佼者。明事理善解人意,勤劳持家,一家人的穿戴吃喝还要上工,辛劳和疲惫兼并,在同龄人中显得很苍老,在安喜眼中妈妈永远年轻漂亮。安喜跑回家正吃早饭时辰,父亲正在离堂屋吃饭,妈妈给安喜舀了一碗糊汤,关中人叫苞谷糁,糊汤很稀,夹不上筷子更浮不住酸菜。他端到门口坐在墩子上,端着又稀又烫的热碗,饥饿的肚子无法忍受,肚子在鼓励着用嘴去尝试,可是嘴不会那么笨拙,先用嘴去吹,再加上冰冷的酸菜稀释滚烫的热饭,然后从碗的内壁被手已经吸热过的饭碗中用筷子去搅,但再饿也不急于去试吃,安喜在想为啥叫糊汤应该叫胡烫。正准备吃饭对门的春计叔出来,安喜还不忘打招呼“叔,你饭还没做好”春计叔说:“你姨是个懒婆娘,一觉睡到半后响”说着话几步走到安善眼前,他看到安喜饥不择食又难以下咽的表情就调侃:“吃的稀,拉的稀,拉完不用擦屁屁,吃的稠拉的粗,拉不出来用锄勾。”恶心的语言也是善意地提醒,别狼吞虎咽会伤胃。 街道上吃饭的人渐渐多了,都坐在阳坡有太阳的房门口,或蹲,或圪蹴在地上靠着门板的墙上,不在自己门口专挑人多的地方吃饭,都是糊汤千篇一律,饭碗中或多或少浮着酸菜或淹的咸菜,成年人端的都是大老碗,如果自己碗里没有菜了,可以在别人碗里夹些,有人专门把家里的菜盆端出来让大家尝吃,毫不吝啬,吃饭中谈古论今,谈笑风生,这就是秦岭人的生活习惯,憨厚本分安乾坤从来不在门口吃饭,独自一人在家。安喜放下碗筷走出厨房对父亲说:“大,我考上初中了,过年正月十六开学”父亲在抽烟,从冒烟的嘴里挤出了一句“噢”。安喜妈在厨房洗碗听到了,父亲的答复都是妈妈预料的,她知道自己男人的辛酸和不易,偌大一个生产队,一年四季和地打交道和人打交道,还要面对难缠的社员,面对大队干部对生产任务上的施压,尤其是安锁老大不小没有媳妇,唉!安乾坤抽完烟习惯性将烟袋锅在桌子腿上磕,磕掉烟锅中的残余烟灰。然后把绳子拴着的烟包缠到烟袋杆上,最后揣到衣服兜里,起身拍打衣服上烟灰尘土也算是礼貌性的整装衣冠才迈岀大门,去履行他的职责,刹时间就会听到“上工了”由近到远。安喜妈洗完锅到安喜房间对躺在炕上的安喜说:“你考上初中啦,考上了要好好念。”安喜坐起来高兴地对妈妈说“我在全校考了第三名,咱队上,小娥、书田、建文都没上。”妈妈问“学费多少钱?”“三块钱”。安喜知道三块钱对一个贫困的家庭是一种很大的压力,他每次看到父亲从衣服兜里掏岀一毛钱让他去供销社打一两散酒,看到的是穷迫和寒酸。妈妈说:“钱咱家有,钱不是问题,你放心,高高兴兴地过年。不要在意其它事好好念书就行啦!”。 牧护关人在生活中从来不用阳历,也不知道阳历和阴历的区别,逢会,过日子过生日,红白喜事都说阴历,谈论最多的是二十四节气,二十四节气跟种地关联,报户口都是以阴历。安喜在家掰着指头算日子,想着正月十六上学的事。 腊月二十大队开会。以前开会大队写上通知,然后送到学校,让老师把通知交给队长家的上学娃,或者离队长家近的学生,秦岭大队十个生产队只有五、六、七、八队在街道,其余都在山沟,离大队最远的队也有五里路,个别队长住在沟脑,到街道也有七八里。 大队党支部,担负着贯彻落实党的路线和方针,肩负着神圣的职责,是群众与政府的纽带,秦岭大队部在街道中间,六队和供销社中间有个一米多宽的夹道进去,偌大一个场院是大队部开大会的会场,平时收割季节也是六队分粮场。大队部紧靠山根,地势很高,七间大瓦房比供销社的房大气,显得壮观,中间是一合大木门,大门东侧挂着醒目的牌子:“中国共产党牧护关公社秦岭大队革委会”。牌子显示这是一个有权力的机构,东西两间是会议室和办公室,五间的大厅没有立柱,向南开着大窗显得敞亮。 东位上当然是办公室,会议早上九点开始,大队书记曹满堂早早就到了,大队长王金山,会计刘新胜,妇女主任高芳玲及各队队长陆续到场。到了的人没有更多的语言交流都是抽烟,谈论的是谁的旱烟叶劲大,谁的烟袋嘴是玉石的,烟锅子是铜的,谁的旱烟叶香,相互在烟包里用烟锅去挖烟。刹那间会议室烟雾缭绕,每个人的嘴里吐出白色的烟在空中由浓到淡,从近到远,飘浮在空中。从穿衣服上看到每个人的穷魄,只有曹满堂戴着帽子,大多数人光头,个别人头上挷着毛巾,毛巾已失去原有的本色和颜色,起到防冻擦汗作用,对襟棉袄袖子棉絮外露,黑色的衣服两个肩膀成了白色,甚至磨烂,干活抬石头磨破,棉裤上到处是補丁,颜色不同的補丁,大小不同,位置不同,脚底下没鞋,一穷半截,有穿棉窝窝,有的穿麻鞋,把穷酸显示得淋漓尽致。 突然妇女主任高芳玲大喊:“把你窝烟筒都关了,不抽会死不。看一时把房点着火了。”这时一群男人嘻嘻哈哈开始调侃。三队队长丁明军说:“烟味就是男人的骚味,男人不骚女人不娇。”九队队长说:“不要和女人讲道理,男人永远说不过女人,女人长了两张嘴。”这时大队书记曹满堂开腔了:“开会、开会,把你窝烟锅子都灭了。”还是书记权力大,有力度,只听到烟袋锅在板凳腿上磕出了响声,刹时间吵吵的声音消失了,唯有烟味呛人,高芳玲一个人坐在门口。会议由大队长王金山主持,会计刘新胜做会议记录。流程显然很正规、正式。 王金山说:“从一队开始汇报冬季农田基建多少亩,现在按当初规划到开春是否全部完成,是否可以耕种,总体完成的百分比是多少?”一队队长王满荣说:“当初规划是五亩,到现在冰天雪地,冰冻三尺,挖不动,回填没有土,放炮没有炸药,过年后解冻后才能回填土。”各队队长汇报原因理由基本都一样,会议一时间陷入了僵局。说实话这是给曹满堂一个展示和演讲的机会。他是朝鲜战场退役的英雄,也是共产党员。年轻时轻狂,一身正气,在战场上从不畏缩,有光荣的历史,五十多岁的人依然走路带风,一脸刹气,战争给他的下巴留下了长长的疤痕,也成了他荣耀的象征,也是抗美援朝留下的光辉纪念。曹满堂长篇大论讲是一种鼓舞,也是一种命令,这是会议的中心。大队长早都按捺不住急躁的性子,但是插不上话,他讲话没有停留的机会,所讲的话好像背读酝酿了几天一样。当曹满堂喝水之际,王金山说:“妇女主任你的工作还没汇报呢。”打断了书记的陈词高歌,高芳玲礼貌地站起身,主要是不让书记在讲话,这时也是给各队队长说话的机会,没等高芳玲开口,队长们七嘴八舌开舌了。问:“我队上几个妇女得了妇女病,啥叫妇女病,啥叫月子病,都不上工,任务完成不了。”各种提问五花八门,高芳玲站立着却难以回答有些尴尬,这些老男人们见了有姿色的女人,像久旱逢甘淋霖争先恐后调侃。不和高芳玲说几句话好像白来开会,会议也没有什么意思。高芳玲的美艳在男人心里早就是梦中情人,否则不会迫切去搭讪,调侃成了会议的高潮。 高芳玲秦岭五队人,四十岁,四方大脸、剪发头,乌黑的头发在抹上头油显得很光亮,嫩白的皮肤光滑细腻,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勾魂入三分,看见她让男人春心荡漾。丰满的胸部虽然让棉衣紧裹依然隆起两个大包更让人陶醉,脸上擦着“雪花膏”显得更白还有一股香味。她穿衣服很时尚,蓝色棉袄,搭配绿色裤子,把硕大的臀围暴露得很显眼。她经过时男人们不由得去噘嘴挺鼻去闻她的芳香。上天赐予她的美丽也给她带来无限的烦恼。 调侃中所有人忘记了开会,这时大队长用烟袋锅敲打着桌子让安静。会议在进行中,实际上高芳玲没有啥汇报的,开会提问只是按流程,有种存在感、仪式感。妇女主任的实质工作就是去公社开会,传达会议精神,调解家庭矛盾,婆媳关系处理,平息各生产队里乱搞男女关系一些琐事。安乾坤在会上提出队里社员老光棍反映的实际问题,王金山说:“制度是人性化,针对全大队社员定的,谁叫光棍没媳妇,具体情况由各队队长自己决定”这样的回答难为了各队长。会议最后一项颁发奖状,每个队长都被评为“农田基建先进工作者”,妇女主任“三女八红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