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顾京元凭着一腔孤勇答应下来,顾家的人都没有劝阻。
他们一心一意的相信着他,相信着顾京元不会做出让他们后悔的决定。
但就算是后悔了又怎样呢?
他们一家能够团圆,哪怕输了败了,甚至是死了,也比世上许多人要幸福了。
先前只有顾京元烦心初春上京之事,顾鹤乡和王氏只需要给他备够盘缠,但现在不同了,要举家上京,操劳的更加多。
不过陆青黛也提前叮嘱过了,让他们小心收拾,莫要让有心人知晓了,到时候指不定如何下绊子。
他们答应下来,这几天都忙着在田里耕作,回来的晚,他们要先把田地处理好了,之后找人家卖出去换成盘缠。
顾京元还是日日要去私塾教书,家里头只剩陆青黛和顾念安两个人。
哦,还有一个在外头树上充当护卫的言尧。
陆青黛在教念安念诗,两个人在顾京元书桌之前,陆青黛捉着小丫头的手一边给她念一边带着她写,“提笔要轻。”
顾念安点头,顺着她的力道轻轻带动笔尖。
两个人在里头岁月静好,刚刚习完一篇字,就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有人在外叩门,“顾家有人吗?有人吗?我是官府的,是来送顾举人的赶考的盘缠的!”
顾念安还小,听到是来送盘缠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刚准备回应,就被陆青黛一根手指压住嘴唇,轻声安抚道,“念安忘了,你二哥 为何不愿意去官府领俸禄和盘缠?”
刘富针对读书人,更是嫉恨顾京元,因此顾家这些年难免谨小慎微,能提前避开就会提前避开。
秉承着宁损万两金,不亏一人命的原则,顾京元根本就没指望去官府领银子,这是跟家里讲过的。
所以如今外头来人实在是不合常理。
外头人还在叫唤,“有人吗?我是来送顾举人盘缠的!”
陆青黛拍拍小姑娘的肩,道“念安待在房里,不要妄动。”
说着便走了出去。
外头的人见到有人出来,也不叫唤了,却是一双眉目紧紧的盯在了陆青黛身上,惊叹之余还不忘记跟后头的人使眼色。
后头身穿官服的刘富透过木栅栏看到来人,本来趾高气扬的姿态立刻收了回来,脚往里一收,正了正衣冠,轻咳了两声,上去将原本叫唤的官吏挥开。
他近而立之年,模样不丑,算得上清秀顺眼,一身官服在身添了几分气质,一眼看去倒是有些做派。
“这位娘子是?”他难得抬手作了个揖,眼神却是盯着陆青黛不放,透露出几分精明的意味。
陆青黛佯装不知,冲他莞尔一笑,刘富的脑子都要冲花了,只瞧着她看,连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身边的官吏提醒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
“这位官员好生无礼,同你说话都不带搭理的。”陆青黛不满,斜睨了他一眼,看得刘富心头乱颤。“既然如此,何必前来送盘缠?”
“在下失礼。”
在美好的事物面前,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在意自己的形象,刘富也不例外。
他挨了骂,心思却巧,立刻即低声赔罪,随即就让人将本不打算拿出来的银子拿来。
他双手要递给陆青黛,小心仿若珍宝。
陆青黛却不愿接了,“听闻如今主管胜溪镇的官员最是讨厌读书人,怎么会派你前来专门给我们拿银子?”
刘富被这般直白的点名,表情难看了一瞬,但眼珠一转就为自己辩解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家大人已经知错了,所以今日特地派我们前来将顾举人的盘缠送来,免得日后误了他的行程。”
“当真?”那美人明显开心了一瞬,刘富瞬间觉得自己的话是讲对了大半,立即再接再厉。
“何止啊,我们家大人还说要将这些日子顾举人没领的俸禄给补上呢。”刘富上下将陆青黛扫了个正眼,言语间向她靠近了一步。
陆青黛不动声色的往外头看了看,拉开距离,又问,“这位官员当真是个会办差事的,那便有劳了,我替顾二郎君谢过你。”
“哪里担得起娘子一句谢。”刘富连忙推辞,心里却觉得这小美人当真是好骗,“只是不知娘子与这顾家是何关系?”
刘富本以为自己问的足够慎重,却没想到面前的小娘子径直冷了脸,“我方才跟你说了几遍,我是借宿顾家的客人,顾家于我有恩,敢情我说的话你是一点都不带听的啊,难不成方才说的盘缠俸禄都是哄骗我?!”
陆青黛气的将钱袋又丢回给他,喜怒形于色,一副嗔痴怒骂的样子格外生动。
“岂敢岂敢?我们怎敢哄骗娘子,又怎敢怠慢顾举人?”刘富连连摆手,不自觉的就落了套。
身后跟着的官吏:“……”
最敢怠慢举人老爷的怕就是只有他们大人了吧。
现如今见着漂亮小娘子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恨不得把眼睛都蹦出来。
呵、忒!
不要脸!
“既不是哄骗我,今日就把顾二郎君的盘缠俸禄给我,免得日后你上头的官员又厌恶起读书人来,压着又不肯给了。”陆青黛微微骄纵,仰着下巴略带着些傲的语气,把刘富唬的一愣一愣的。
虽然刘富是个官,但是见过的世面实在是少,没有魄力也没有手腕,一时见着这样天姿国色般的人物,又被她一句一句的点拨着,登时就弱了气势。
见他就要从衣袖里拿银子,一旁的一个长得憨厚老实的小吏立刻就拦下了他,然后带着歉意的笑将刘富拉开到一旁咬耳朵。
“大人,咱们不是预备着抓了顾京元的家里人逼他娶了周家那姑娘,日后留在这任您磋磨的吗?”
“磋磨什么磋磨?!”刘富差点就要动手打那官吏一脑袋了,后知后觉自己声音有些大,立刻把头缩了缩,“你没听见那小娘子视顾家如救命恩人吗?磋磨了顾京元,若是日后她怨恨本大人如何是好?”
“可是她不过也只是一个乡野村姑,大人您喜欢强娶了就是,何必那般在意?”这个小吏悄声嘟囔了一句,想着陆青黛,感觉眼神都变的邪乎了起来。
刘富暗掐他一把,“你个糊涂东西,虽然本大人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何曾见过我强迫过良家女子?你个没眼力见的。”
说完,瞪了他一眼,刘富转身堆起笑脸,将身上所带的银子尽数给了陆青黛去。
陆青黛也不客气,拿了跟他道谢,“替我谢过你们大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顾家的盘缠下来了,其他学子的想必也下来了,你们大人果然是宰相胸襟!”
她刻意捧着,眉目弯弯,看得刘富那颗沉寂多年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毫不在乎的就应了下来,“自然!”
送了盘缠,刘富没有多留的借口,只好依依惜别道,“还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我姓陆,家中行二。”
“这顾家房屋实在是简陋,镇上官府设有雅居,不如陆二娘子去那…”刘富的话还没有讲完,后头的官吏就戳了戳他,示意他往后看。
他蹙着眉回望过去,吓得一惊,脚步都踉跄了一下,“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刘富刘大人。”顾京元是跑回来的,步履匆匆,已快深秋的时节,他的额上却敷了一层薄汗。
他几步挡过来,将陆青黛护在身后,对着刘富道,“听小妹说今日来了个有些眼熟的大人,我一想便是您,便急忙赶来了,陆二娘子应当没有冲撞您吧?”
顾念安哪里是肯乖乖躲在屋里不出来的人,在陆青黛刚出房门时,她就扒着窗户悄悄看了。
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眼熟,也知道家里人和官府的大概关系,她心里就一直扑通扑通的跳。
急个不行。
不敢让青黛姐姐单独应对这副局面,她便从顾京元卧房里头的窗户翻了出去,沿着小路跑到镇上的私塾偏门,喊了二哥快来。
好在他们家到私塾正常走路也不过七八分的距离,她一跑一回,顾京元来的时候刚巧碰见刘富想将人诓骗回镇上去。
刘富见到他就烦,这人长得好学问好,偏生心气还高,他怎么从银钱上克扣他都不知道服个软。
久而久之的,他们便结下了这个不大不小的梁子。
他只想将人拘在胜溪,好好让他服个软,偏生顾京元争气,考了举人还不够,还能往上再考一考。
刘富是又气又眼红,这才找了胜溪村里头的周英英,想让人把顾京元拴在胜溪,哪都不能去。
结果周英英也是个鬼精灵的,不仅没有成功,还活活的坑走了他二十两银子!!
“大人好生无赖,竟然装作普通官吏骗我。”
虽然根本没被骗到,但着不妨碍陆青黛说上这么一说,她站在顾京元身后,愤懑不平的看着刘富。
刘富悻悻的耸了下肩,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嘿嘿,我…我不是有意欺骗陆二娘子的。咳咳咳,那个,顾京元,你的盘缠本大人拿来了,俸禄也在里头,本大人还有事,先走了。”
见顾京元看过来,一副要说教他的样子,刘富退后半步,抬手挡住,眨巴着眼跟陆青黛招呼,“失礼失礼,陆二娘子莫怪。改日我定向你赔礼道歉、赔礼道歉。”
他走的匆忙,刚好碰上气喘吁吁回来的顾念安。
陆青黛忙上前将人牵住,看到她的裤脚衣摆都添了不少脏污,心疼的不行,“念安没事吧?”
“姐姐你没事吧…”她打量了一下局势,似乎没有想象中严峻的样子,那个官员也是和蔼可亲的跑掉了,根本不像自己以为的会凶神恶煞采用暴力,好似白白的叫二哥跑了一遭。
又抬眼看了看青黛姐姐的样子,似乎也不是无以应对,顾念安开始揪着小衣裳了。
“无事。”
顾京元回答一句,摸了摸顾念安的脑袋,让她先进去屋里头等着。
陆青黛却被他隔着衣袖攥住了手腕。
“我有些话,想问问娘子。”他脸上还有些汗珠和红晕,就这般定定的看着她,陆青黛点了点头。
“什么事?”
“我记得…”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像是在教训人,他收住嘴,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我记得同娘子说过顾家与刘富的关系,娘子为何还要出来同他见面,他虽不至于杀人放火,但也很可能给娘子使绊子……娘子为何不躲着?”
陆青黛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微微挑眉,“我若是躲了,顾二郎君的盘缠和俸禄便是拿不回来了。”
“拿不回来便拿不回来吧,只要我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来烦心我。只是娘子此番替我出头,日后怕是要被他痴缠着了,往后娘子还是尽量多避上一避吧…”
陆青黛将钱袋往他怀里一塞,拍了拍,“不过一个小小官员,怎么就值得避了?”
“避开他会减去许多麻烦。”
“可这些麻烦只是避开了,并不是没有了。它仍然在这,你没有解决,日后只会滋生更多的麻烦。”
顾京元攥了攥拳,不知该如何反驳。
但双眼已经赤红,心里开始泛起自责。
确实,他面对这些事情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才会连累家里人同他一起遭罪。
“顾京元,你知道吗,京城的势力网比你想象的更大更深,太子和七皇子两派掌握着朝堂势力,脉络纵横,人情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满盘皆输,你觉得胜溪这个地方是压抑了你十几年的牢笼,难道你就不怕京城会是下一个牢笼吗?”
“左避右避,避无可避。”
“若是在胜溪你尚且不能应对,那到了京城,便会如螳臂当车,粉身碎骨。”
陆青黛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又毫不遮掩的点出了他未来的最大困境,眼中眸光闪闪,这让顾京元再次对两人之间的阶级产生了浓重的自卑感。
他是读书人,面对刘富的打压,他躲不过去,其他读书人也都躲不过去,所以只能坐实了刘富打压读书人的名声。
为官为民之间本就隔着一层天壑,与其说他反抗不了,倒不如说是不敢反抗。
所以只能一心一意的考取功名,将家人带出深山。
可陆二娘子说的实在有理,一山放出一山拦,既然躲避不了一辈子,那就应该学会应对的方法。
顾京元渐渐回过味来,却带着更大的疑问,他看到陆青黛鬓边的发丝轻轻扬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一双眼睛更是凝着笑意,说出口的话都带着不自知的温柔,“娘子为何要告知于我?又为何要带我一家上京?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报答借宿之恩?”
“我确信,顾家对娘子仅有借宿之情,更是不可能无意中帮助过娘子什么,娘子为我们处处思虑,步步考量,究竟是为何?”
他眼眸里思忖,一个刘富都让他心生畏惧,若是陆二娘子真的想对他们一家做什么,他纵然反抗,想必都无半分还手之力。
陆二娘子的学识见闻当属上品,昨日来的言大郎君更是气度不凡,这般尊贵的人物,为何就跟自家扯上了关系?
陆青黛怎么可能说是因为系统任务才靠近他的,更不可能说是知晓他未来未定之事可怜他才对他多多提点,顾京元到底是替身女主沈静未来的第一个男主,心气是有的,她怎么能够折辱人家。
况且,男人,就是自己调教出来的才最有意思。
看着他按自己设想的方式成长,看着他一步步变得稳重踏实,看着他蜕变成为人中龙凤,最后却仍旧依偎在你身旁求你疼惜的感觉实在太好,陆青黛当然不会放。
她突然凑近一步,由下往上的慢慢扬起头,清茶香味挨在不远处,他略一俯身就能靠近。
“郎君可知梦里南轲?”不等他后退,陆青黛就将距离拉了开,抬手递去一方丝帕,微微含笑,“郎君于我是梦中人,称心难求,没想到一场遇难得见,那便是缘分,嫂嫂兄长又留我住宿,念安更是乖巧懂事,我待你们好,不对么?”
她说话总是习惯说三分留三分,功利和情感皆要给人讲个清楚明白才好,于是便继续道,“更何况,我信郎君来日必会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所以今日我带顾家上京、提点郎君一二、提前为你们铺路,不应该吗?”
顾京元愕然,眼眸里的神采忽明忽灭,对陆青黛一番有情 有理的话愣是开不了口。
“郎君本身就是利益综合体,我不过比其他人先发现了你,先行招揽有错吗?”陆青黛再次将手帕往前伸了伸,满意的看着他错愕的表情,一颗汗珠从眉骨往脸侧滑去,“只有郎君好,我的未来才会更好,所以郎君你……”
“是不愿吗?”
双瞳剪水,素白的手执着那方丝帕,站在他跟前,温婉美丽,就连 嘴角略略向上的表情都格外迷人。
顾京元手提至胸前顿住,低下眉眼,用了好大的气力,最终还是手往前一带,将那方沾染陆青黛气味的手帕收到怀里,“娘子莫不是狐仙下凡来蛊惑我的……”
陆青黛被他逗笑,“郎君博文群书,竟连志怪故事都读了。”
这话有些取笑他的意思,但顾京元听来却不是,他认真解释,“娘子若不是,怎会这般知我心意,懂我心思?”
“我是真的偶然遇见顾家,只是恰好同郎君有缘。”陆青黛带着他进去,“答应了,可就不许反悔了。”
“什么?”同她上京是一早就答应了,顾京元只想到一种情况,他诺诺道,“若是我未有高中,岂不是白费了娘子招揽之心?”
“无论成功与否,郎君都得是我这边的人。”
她冲他微微挑眉,而后不再管他的纠结,直接进去找了窝在自己房里的顾念安。
【宿主,顾京元当前好感值为75。】
【嗯,知道了,你盯着刘富那边,这里暂时不用管。】
她敲了敲顾念安的门,“念安,出来让姐姐看看。”
声音带着关切,系统默默腹诽,宿主对这些男主都没这么在意,倒是对这小丫头上心,之前一直让它注意小丫头的情况呢!
不然宿主怎么可能知道小丫头去喊顾京元的路上摔了好大一跤。
顾念安在里头慌乱的将自己的外衣罩上,应了一声就跑过来开门。
“青黛姐姐…”她有些窘迫,看着自己脏扑扑的衣裳下摆,又看着面前干净美丽的陆青黛,对着朝她伸出来的手第一次摇了摇头,“我…我去换一件衣裳。”
“回来。”陆青黛手一勾将人半搂进怀里,然后就听到顾念安轻嘶了一声,“怎么了,弄疼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身上脏,姐姐别抱我了。”顾念安忍着疼,小心翼翼的从她的怀抱里挣脱。
陆青黛板正了脸,蹲下身子跟她对视,故意凶巴巴道,“巧诈不如拙诚,念安自己告诉姐姐,不要让姐姐自己来脱你的衣服。”
顾念安到底还是个孩童,被她这么一讲,以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眼里忍不住就红了。
明明自己身上还疼着,可她就已经小心翼翼的开始道歉了,“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撒谎骗你的,我……是个坏孩子……姐姐不要对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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