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隐本想说的话一下全堵在喉咙里,凌祈舟拉开单隐,让出道来:“得了,有什么话救完你们俩的郡主再叙吧。”
她出事了?
迟行逸快步走到床边,楚菘蓝安静得像是连呼吸都没了。
你一直在找他,可他哪一次保护好你了。
凌溪问他:“郡主体内有一股不属于她本人的真气,是你留下的吗?”
迟行逸回答:“是。”
凌溪又问:“能问问是怎么回事吗?我们现在怀疑她走火入魔跟这件事有关。”
迟行逸直接将手贴在楚菘蓝丹田处,单隐怒而大吼:“谁允许你碰她!”
迟行逸收回手,也未恼怒,只是说:“不是走火入魔,她用了叹心诀。”
凌溪与凌祈舟眼神交接。
单启又问:“迟大侠,当初厉修远嘱咐过郡主千万不可练叹心诀,郡主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地上杂乱的血迹。
迟行逸说:“我不该教她,厉修远并未明言不能练叹心诀的缘由,我们都以为只是因为两派纷争。”
“那可有解法?”单隐问。
迟行逸始终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过头:“她服过散魂丹,我留在她体内的真气就是为了制住散魂丹的毒气,如若现在强硬调整她体内一团乱的气息,散魂丹便控制不住了。”
“那怎么办!”单隐单启二人异口同声。
“去雾灵。”
凌溪也主张去雾灵,但他还有些疑虑:“郡主的情况,要撑到雾灵怕是也够呛。”
“有我。”迟行逸说。
他虽然对治病救人没什么心得,但无论如何楚菘蓝不会死在他手里。
单隐说:“我送郡主去,雾灵我比你们都熟。”
凌祈舟立刻拒绝他:“不可。”
单隐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郡主我们也回不去,何况我不带路,他们连飞花阵都破不了。”
凌溪见凌祈舟沉默着在思考,走到迟行逸身边小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迟行逸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人一眼,还是同意了。
凌溪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迟大侠的佩剑是流火?”
迟行逸说是,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凌溪斟酌着语句:“散魂丹,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那位的秘药,迟大侠想必和那位有些渊源,我有些冒昧了,可这个东西对我们,对西溱,很重要,迟大侠能否告知在下血魄珠的下落,是否真的在北沧皇宫,我愿意用任何东西来换。”
迟行逸眼周肌肉收缩,眼神顿时狠厉起来。
被压迫感强烈地扫了一眼,连凌溪这样的人物也难免心里颤了颤。
迟行逸语气十分不好,声音冷冰:“你们在打血魄珠的主意?还是在打流火的主意?”
凌溪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什么叫打流火的主意,普天之下谁敢打流火的主意,跑还来不及。
凌溪讪笑道:“迟大侠误会了,流火哪是我等凡人可觊觎的,我们需要血魄珠,抱歉个中原因没办法立即与你解释,如果迟大侠知道血魄珠的下落,我请求,请一定告诉我。”
迟行逸嘴角拉平,从进门就憋着的话想说:“她不被逼到绝路不会用叹心诀。”
凌溪又被他说愣了,可为了血魄珠不管他说什么都先应下:“是我对郡主照顾不周,我会派人全程护送你们去雾灵,要用什么药材什么珍贵宝器都由我搞定,郡主醒了后我会亲自向她赔罪。”
迟行逸显然不满他这个回答,面无表情走了。
凌溪跟着他走回屋里,朝着凌祈舟耳语几句。
凌祈舟脸色一变,多看了迟行逸两眼。
回到屋里,单隐仍然那样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楚菘蓝。
迟行逸扔下一句:“你们先上路,我回去取样东西。”
便又飞走了。
他们将楚菘蓝抬上马车,单隐怕路途颠簸,褥子垫了厚厚三层,又亲自跑前跑后准备她平日爱吃的爱喝的,怕万一她中途醒来,最后自己又跟着上马车,让她的头可以枕他的腿,扶着她不至于颠出去。
单启三言两语嘱咐好叫小齐的侍卫,让他务必将严重性说与将军听,皇上与顾家那边将军会想办法搞定的。
比起郡主的性命,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们没赶多久的路,迟行逸便追来了。
单隐的侍卫立刻接过他手中的瓷缸,出发之前司主千叮咛万嘱咐要无论这位有什么要求都必须一应满足,他给出解决方法:“迟大侠,殿下与司主专门为您准备了一架马车,请。”
迟行逸未曾给那辆豪华马车一个眼神,只是说:“将此缸送到郡主马车里便可。”
说罢随意挑了匹马骑上去。
“是。”侍卫对他言听计从,小跑着将缸送往楚菘蓝马车里。
“殿下。”
“什么事。”
“迟大侠有东西交待属下送进来。”
“进来吧。”
单隐见他抱着一个水缸,有些奇怪。
侍卫将其放在马车中央的小桌上,单隐凑近一看,心中好不容易才压下的那股怒火又燃烧起来。
表面上看着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洒脱江湖人,没想到心眼这么多。必是郡主聊起过和他去看黄金龟的事,这时候送这东西上来,挑衅他?
想要挑拨他和郡主的关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单隐冷哼一声,用手轻轻将楚菘蓝因为睡姿弄乱的碎发梳理整齐。
侍卫们好像都能看出来两位大人有点不对付,行路一天都未曾停留,哪怕是夜晚不得已停下休整一会,也是王不见王,别说待在一起吃东西了,连话都未曾说一句。
单隐刚沾着水润了润楚菘蓝干裂起皮的嘴唇,马车门便被打开了。
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想干嘛。”毫不客气的语气。
迟行逸没有说话,只是用剑柄指了指他怀里的人。
要在这几天维持楚菘蓝的性命,确实非他不可
单隐虽然点头让他进来,可姿态却很抗拒,紧紧抱着怀里的少女不放。
迟行逸不想与他争吵,先是探了她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手心却是冰凉,这样水深火热的拉扯折磨,这个小丫头怎么能受住。
他依然有些朦胧的眼底有着单隐看不懂但让他本能排斥的情绪,很浓烈,却又很静默,像一个黑不见底的沼泽,空洞平静地吞噬一切。
“她一会浑身烧得滚烫,一会却又冷得无意识发抖,要怎么做?”
迟行逸其实不想回答他,他能说话也没有多久,不是为着楚菘蓝的事根本还没有习惯与人说这么多话。
“将她体内两重冰火分割开来,以丹田为界。”
“那我也可以”
单隐话未说完,自己便神色黯然低了下头,注视着楚菘蓝的睡脸。
迟行逸不知道他的事,只是强迫着自己耐下心来与他交流:“必须对自己和对方的内力有十足的掌控力才行,否则二人都会遭到反噬。”
这回安静下来的是单隐,一直到迟行逸结束治疗都未再发出声音,也未抬起头。
“这个黄金龟。”
迟行逸快要下马车时单隐说道。
迟行逸回头,小乌龟被他养得很好,又长大了一些,活泼好动得不像一般乌龟。
他没有说话,等待着单隐的下文。
“她和你”
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问到了又怎么样呢,如果不是自己想听的答案自己真的能接受吗。
就算她真的选了别人,他就可以放手吗。
自嘲的笑意浮现在脸上,单隐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结束了谈话:“没什么,多谢迟大侠相救。”
迟行逸不懂他们之间的百转千回,他的思维一直很简单,甚至有些刻板。
“她觉得我很倒霉,说这个小乌龟可以带来好运。”
“就这样?”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想说什么。”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八岁,小小圆圆的跟个粉糯米团子似的,转眼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和不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了。”
单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情景下对着一个今日才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些,他太寂寞了,他的爱意从一开始就被注定被掩埋在声势浩大的天下大势之中,他的声音太小,小到楚菘蓝都已经离他心门这么近了却也听不到。
迟行逸觉得和他说话让人难受,他本就不喜欢同人聊天,更别说听另一个男人讲他们的故事。
“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要离开,在不夜城她几次差点死了。”
“你救了她,所以她对你好,连舍不得买的黄金龟都赠与你,连将军府都让你进。”
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对话快把迟行逸本就不多的忍耐耗光了。
“她不想与那顾少爷成婚。”
“我知道,所以我来带她走了。”
迟行逸怔愣了一下:“你要带她去哪。”
“回西溱。”
迟行逸本来漠然的表情变得凶狠,他上前抓住单隐的衣襟:“她不能去西溱。”
被郁垒发现了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抓到她。
“为何?”单隐轻飘飘地问。
“我说过,她中了散魂丹,你不知道散魂丹是什么吗?”
单隐的确不知道,听名字应当是某种毒药。
迟行逸语气一再加重,对单隐恶意满满:“散魂丹是郁垒逼她服下的,郁垒是秦年的徒弟你不知道?”
听到秦年的名字单隐抱着楚菘蓝的手臂再次收紧,若不是楚菘蓝此刻昏迷,一定要跳起来打他,大叫着勒疼她了。
单隐眼珠动了一下,原来一切都要从不夜城说起,他应该早点知道的,早点知道郁垒的身份,就不会让楚菘蓝陷入险境,不会让她遭受伤害。
凌溪单独拉迟行逸出去,因为他知道散魂丹的来历。
“凌溪告诉你我们在找血魄珠?”
迟行逸嗯了一声:“我不知道血魄珠在哪,我已叛出师门多年。”
单隐喉间干涩,再次打量眼前此人:“你也是秦年的徒弟?”
迟行逸皱起眉头,满脸都是嫌恶与憎恨,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往事」,他人生一切不幸的开始,所有罪恶的源头,楚菘蓝问过他这些血债该算在谁头上,不是流火,是他曾经的师父,秦年。
是他的师兄师姐,是师门每一个人。
每一个加害者共同谋算,将他敲骨吸髓,用他的血肉来换那虚无缥缈的「永生」。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祭祀进行到一半,他的眼球表面已经被融化掉,为了不听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嗓子也已经被毒哑,没有人来救他,他身下腐烂剥离的血肉被流火吸食殆尽,可吸了他血的流火,竟然会认他为主。
当夜他将能杀的人全都屠戮殆尽,拖着白骨森森的两条残肢硬生生爬出了这个人间炼狱。
血魄珠,更是那夜法阵最关键的一环。
这件事他当然不会说,也不愿意说,后来血魄珠离奇失踪,其实他并不相信传言,血魄珠是秦年最看重的宝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丢失。
迟行逸脸色难看至极:“你们找血魄珠为了什么?”
单隐攥着他还扯着自己衣领的手说:“你在害怕什么?”
两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算扯平了。
迟行逸难得这样愤怒,手一松甩开了单隐,没了武功的单隐就是个普通人,被他大力一甩,连带着怀里的楚菘蓝都滚着翻了个面,黄金龟也因为二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大幅动作引起水波震荡,伸出四肢快速着急地在水里乱抓。
单隐下意识第一时间去楚菘蓝的头。
迟行逸看到了他的动作,既然保护她是铭刻在最深处的烙印,那就别随意留她一个人。
他没再对他发难,径直跳下了马车。
他看向天空中微微泛白的月亮,他已不知道多少年不敢直视它,两年前有人告诉他,或许叹心诀能压制他体内的魔性,可他并没有什么想法,活着就这样,死了也不错,流火与他已是一体,世间的确没人能做到活死人肉白骨,但流火可以。
只要流火在一天,他便死不了,哪怕在他身上再添几万道伤痕,哪怕他的血流干流尽,这难道就是他们所追求的「永生」。
夜色很好。
人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