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已丧失求生的意志。”
“为何,我也一直不明白,虽然我当时受伤了,可我们想要再抵抗一阵是完全可以的,可他却像送死一样直接扔掉了剑”
“正是因为你受伤了,群主莫非忘了,他是你的侍卫,让保护的人受伤,那他这个侍卫,不是应当以死谢罪?”
“将军府没这个规矩,什么谢不谢罪的。”
“这不是将军府给他定的规矩,是他自己。”
“那后来呢。”
“对外宣称偶遇奇人将九皇子治好,其实是真的,不过这所谓的治好,只是蛊虫罢了,是我体内的蛊虫。”
凌祈舟时隔多年再见到他这位九弟的时候,跟死人也没有什么分别,呼吸,脉搏,生命之火,一切都轻飘飘地消失了。
纵然举国之力,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神医能真的活死人肉白骨,这堪称奇迹的起死回生,不过是他走投无路破罐破摔,让自己体内的蛊虫,和凌祈烈签了血契,变成同命蛊,从此共享寿命,无人独活。
凌祈烈最终没有死,但也不算活,只是分走了哥哥的一半寿命,偷来的当然作不得数,与其说他现在是个人,但他的肉体早已死去,筋脉断得一塌糊涂,不如说他只是借了哥哥命数的一具傀儡。
同命蛊,楚菘蓝也曾经听闻过,只当作是传说里的,跟鸩羽一样是大家口口相传但无法证实的东西。
楚菘蓝不解:“你体内为何有蛊虫?”
凌祈舟道:“如若当初九弟没能成功逃走,这蛊虫便是种在他体内了。”
“你们可是一国皇子,什么人敢?”
“郡主想知道吗,我也想知道。”
楚菘蓝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言语间有些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人的不知所措:“既然这般危险,你二人大可潇洒离去过自己的日子,为何偏要搅进这惊险之局。”
凌祈舟似乎想笑,但嘴角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回不去平日那副万事不在意的纨绔模样,“走了又能如何,现在我和九弟也没有几年好活,横竖要死,我也得拖几个人下地狱。”
楚菘蓝心里堵得慌,萧复笙为了权力,哥哥为了情义,甘棠和自己为了兄长,凌家兄弟为了仇恨,所有人血肉模糊面目全非都在为那个位置赌上性命。
“我能理解。”如果有一天哥哥也说出这番话,她也同样能理解。
决定走出第一步开始,再回头的就是懦夫。
“你和凌祈烈并非一母同胞,也未曾一起长大,你也愿意以命换他?”
“我们虽非一母所生,但我们的母亲本也是亲姐妹,我和九弟小时候感情很好,后来虽多年未见,但我们,仍有共同的敌人。”
“是给你下蛊的人?”
今日凌祈舟透露出很多有用的消息,但楚菘蓝并没有理出头绪,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能随意动皇室之人,西溱皇帝又为何不闻不问,凌祈舟体内的蛊又是怎么来的。
“我和九弟都怀疑,皇室之中,有鬼。”
这个怀疑方向是正确的。
“你们怀疑谁?”
“平王,我们的二皇叔。出征南延的程右便是他亲自引荐一手提拔的,程右此人,来历不清,功法鬼魅,包括他那十万大军,皆非西溱登记在册的兵丁,但他屡战屡胜,从无败绩,满朝上下无人敢置喙。”
凌溪掰开楚菘蓝抖动不止的眼皮,她的瞳孔已经有轻微扩散,再找不出症结,恐怕她就再也醒不来了。
单启带着侍卫队在宅子外打得激烈,他大意了,怎么能真的让郡主独自行动,要是郡主有什么不测
“单启。”
院门被推开了。
单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时愣在原地,剑上滴着的血砸在他的鞋面上。
“你你你”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鬼混还是幻觉。
“单隐!”
单启丢掉手中的剑,一把将这个做了他弟弟整整九年的少年拉入怀中,鼻头一酸,眼眶都微微泛红,激动得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语无伦次地絮叨:“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郡主说得对,郡主!”
单启双手握着他肩膀将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直视着他的双眼:“郡主是来找你的!?”
这时他才明白过来,郡主让他去安排一些街头混混拦路劫道,他们却突然被楚息尘召回,再从府里出来时已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只好先赶来这边看看情况,没想到只在前方看到一些血迹和打斗过的痕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宅子的人抓了郡主这一个可能。
没想到,郡主竟然是来见单隐,郡主早知道单隐没死。
单隐点头,掩着口鼻转过头咳嗽起来。
“可是着了风寒?”
做大哥的这才仔细端详起一年未见的弟弟,他又瘦了许多,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本就单薄的身体现在看上去更是经不起一阵风吹,他依然喜欢穿一身黑衣,头发高高梳起,连发带都还是郡主为他挑的。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郡主:“郡主在里面吗?让我见郡主。”
单启见到了毫无生气的楚菘蓝,砰的一下跪倒在地,死死抓着单隐的手臂生气地质问:“郡主怎么会这样?你是怎么保护她的!”
单隐没有办法回答,他早已没有能回答的可能。
凌溪走上前说:“初步判断你们郡主是走火入魔了,可具体情况可能得送她回雾灵山,请她师父看看,此事不可耽搁,她的情况恶化得很快。”
“什什么?走火入魔,不可能”单启不相信这个说法,可以他能力绝不可能救活郡主,只能按照凌溪说的做。
“好,好,我马上将郡主送去雾灵。”他扯着嗓门向外大吼道:“小齐,你回府向将军禀报。”
“这是怎么了?”
姗姗来迟的凌祈舟一推开门便感到氛围不对,他再一看那个早上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此刻昏迷不醒躺在那里。
凌祈舟眉头一皱,状似不经意瞥过他这位九弟。
“凌溪,你说。”
凌溪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凌祈舟觉得不对,他对雾灵门的武功没什么了解,但他对这位郡主的性子知道些皮毛,何况正是他告诉她这个地方的,她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凌祈舟将话头一转,问单启:“你们郡主近期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吗?”
单启先是摇头,后又想起郡主曾经遇刺,但那次郡主并未受伤,还有那位。
他将这些事和盘托出。
凌溪说:“那个人就是裴玄,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些渊源。”
“迟行逸是谁?”单隐问。
单启又摇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位神秘人物的身份:“他从头到脚都很怪,不会说话,眼睛还是血红色的。”
单隐脑中闪过一个人。
竟然是他!
不夜城他离开后他们发生了什么,郡主竟然将他带回了府,还认他做朋友。
单隐着急地说道:“他是流火的主人,怎么可以找到他?郡主这样肯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众人听到流火皆是一惊。
迟行逸自那日离开后便不见踪影,单启也不知道去哪找他,不过那日他好像听云苓和郡主在把玩什么可以传音的铃铛?
“传音铃?”
凌溪此话一出气氛更为诡异了。
传音铃世间只有一对,不管远在千里之外,只要催动一个传音铃,另外一个便能准确感知到具体地点,信息传递本就是最难之事,传音铃是当之无愧的神器。
凌溪出去叫方才那位侍女再进来一下。
凌祈舟眼神满含深意地看着脸色阴沉,敢怒不敢言的九弟。
侍女将从楚菘蓝身上寻摸到的传音铃双手捧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单隐身上。
这个传音铃泛着不寻常的蓝光。
单隐向凌溪点头,凌溪拿起传音铃,尝试着发功催动它。
未曾想刚一发力覆盖在外层的蓝光暴涨,刺得凌溪掌心发疼。
“铃上这股气息与郡主体内的应当是同一人留下的,这样看来他并不是想加害郡主,能与传音铃呼应的人才能催动传音铃。”
凌溪让侍女扶着楚菘蓝,抬起她的手掌,从手背处传递真气,再次尝试催动传音铃。
众人屏息目不转睛等待着结果。
侍女压力倍增,汗水都滴下来。
在第三次尝试后,终于听到一声清脆的,叮——
侍女大舒一口气。
还好成功了,这辈子头一次被这么多尊贵人物盯着,要是出了差错真不知道怎么交待。
凌溪颔首道:“传音铃响了,现在只要等那人露面就好。”
单隐看上去很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把椅子拉得哗哗响,谁也不理自己坐下了。
单启走到他身边,很想与他说说话,可凌溪和凌祈舟两人在这一动不动地杵着,他也找不到机会。
他是怎么混在西溱人之中的,凌溪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像是俘虏,反而,反而很恭敬。
凌祈舟也拉开椅子坐下,怪声怪气地一口接一口叹气。
单隐撇开脸不想搭理他,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可凌祈舟的嘴可是憋不住的。
“我说弟弟,等会人来了你是在这里坐着干看着呀,还是躲出去眼不见为净。”
单隐不理他,嘴角拉得可低。
“也可能一时半会来不了,倘若此人没在北沧境内,那可有得等咯,这娇弱郡主可还撑得住?”
凌溪接过话说道:“距离应当不远,传音铃响动后会有短促的回音,用于证明对方那边的铃也成功响铃,听声音恐怕此人正在永安。”
凌祈舟眉毛一扬:“欸凌溪你说,两人关系得好成什么样你才会将世间仅有一对的宝器送给对方。”
凌溪眼神闪躲,又想看单隐又无法像他家五皇子一样如此坦荡地落井下石,都是他主子,差事不好做啊
眼见单隐脸色越来越黑,凌祈舟兴致却越来越高,锲而不舍地拿话噎他:“噢我倒是忘了,这话应该问我们九弟,九弟曾经可是做过这事的,没说错吧九弟?”
单隐猛地将头转过来,咬牙切齿恨恨地死盯着凌祈舟,想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凌祈舟哈哈大笑:“就是这个狠劲,要是你武功没废莫不是要与我打一场了。”
九弟?武功?
单启忍不住问道:“单隐,你的武功?”
单隐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又恼他这五哥口无遮拦,简短斟酌着说:“命和武功只能选一个。”
单启满眼心疼,单隐从前练功从不懈怠,别人练一个时辰他便练两个时辰,只是为了能更好地保护郡主,让郡主在他身边有安全感,也让将军放心,可以同意郡主和他走南闯北。
虽说好像现在情况变了,或许他没办法再以侍卫的身份保护郡主,可突然之间武功全无,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
单启越想越心惊,这之中牵扯的事恐怕也不是单隐和郡主二人那么简单,看着单隐失落的样子,他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有些慌乱地顾左右而言他:“各位大人,我还是先去门口守着吧,迟大侠若是到了与守卫起了冲突怕是不好。”
单启心绪不稳左右脚都走得打结,刚一推开门,他口中念叨的那人竟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中!
他对迟行逸很难像对其他人一样平常对对待,老是感觉脊背发凉,他小心翼翼地喊他:“迟大侠,是我们找你来的,门口的守卫,额,没有冒犯于你吧。”
迟行逸摇头,他直接从墙外飞进来的,谁也没看见他。
屋内的人听到单启说的话,都迅速向门口围过来,尤其的单隐,挤到了最前面。
果然是他。
虽然那双眼睛的血雾好似褪去了些,渐渐透出来瞳孔,看上去没有那么渗人了。
迟行逸径直向屋内走来,他没有问他们传音铃的事,只是传音铃响起那刻他心里没由来陡然生出害怕的感觉,他怎么会害怕,他在害怕什么。
单隐挡住门口,与迟行逸对峙着。
迟行逸也认出了他,虽然当日初见他仍目不能视,可他们毕竟是打过一架的人,他认得他的对手。
“你没死。她一直在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