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楚菘蓝的记忆突然回到不夜城,怪异的招数,异族的长相,她并未去深想郁垒他们,还有迟行逸,可能也是来自西边,好像连她也默认了,迟行逸这样的人,没有来处。
她已无法自主行动,只能全凭意志力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不能消散。
她听到裴玄说:“过来。”
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抬起,缓慢而又坚定地迈出一步。
虽然手脚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却没有停止思考,这很像郁垒的傀儡术,都是控制型的术法,但这个术法先决条件完全不如傀儡术难度大,在谷底的时候她起先很害怕郁垒找来,甚至怕他不找来,就在迟行逸的傀儡上一刀一刀将他凌迟,可后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回想他拿起傀儡前在后背上画了一通,应该是什么催动术法的必要条件,甚至可能必须要沾对方的血,而且傀儡和本尊距离也不能相隔太远,否则他早将迟行逸捅死了,还任他这么大的威胁自在在外,随时可能杀上门去。
但这些想法她也没有告诉迟行逸,她想迟行逸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对他们的仇恨太深太深,她总觉得与他讨论这些好像也是再次伤害他。
可这个术法如此简便就能发动,未曾触碰她,只靠什么她毫无察觉的气味和一个破铃铛,控制力绝对不如傀儡术,她现在还留有自己的意识恐怕就是最好的证明。
接到命令被派来跟在楚菘蓝后面护送她安全回家的侍卫见她被一群人包围,姿势僵硬怪异地朝对方走去,心中大叫不妙,遣人快速回去禀报。
楚菘蓝在心头默念着什么。
托迟行逸的福,叹心诀她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厉修远嘱咐过她不可修炼
要用吗
不太灵活的腿脚这几步也已走至裴玄身前,两人贴得极近,裴玄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命令:“交出叹心诀。”
叹心诀并不在她身上,她察觉到自己的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了:“叹心诀在迟迟迟”
楚菘蓝眉头紧锁,牙关咬紧,拼命想要阻止自己说出迟行逸的名字。
裴玄对她的抵抗十分恼怒,抓起她的头发迫使她头向后仰,污浊的气息覆盖在她脸上:“你知道林大小姐给我下的命令是什么吗。”
“她说,要楚菘蓝这个贱人死,或者,生不如死。”
“大小姐说,我该怎么做?”
“大小姐听没听说过西溱有一种蛊虫,名叫九阴蛊,它会吸你的血,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从你的漂亮含情的大眼睛开始吃起。”裴玄另一只手抚摸着楚菘蓝的侧脸,他的手掌心沾着一层汗水,黏糊恶心的触感让楚菘蓝胃里一阵翻涌,他继续说道:“一旦被种上九阴蛊,你会彻底忘记你是什么,在你的意识里你是蛊虫的奴仆,而我,是蛊虫的主人,你觉得,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会被用来做什么?”
楚菘蓝用力闭上双眼,叹心诀的心法犹如实体般一个字一个字在眼前快速闪过,凝滞在胸口的真气慢慢可以运转。
裴玄很长时间没有动作,不知道在楚菘蓝脸上端详什么看得入迷,这恰好给了她机会。
迟行逸刚练叹心诀时虽然还是说不了话,但他每次练习,都让她掌心对掌心,带着她感受调动气息的变化,就像当初为她解散魂丹那般,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散魂丹没有解法,只是迟行逸输入的内力强行一次一次试探着去包裹它的毒性,相当于用内力在她和散魂丹的毒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才让她免于痛苦。
所以她是知道的,叹心诀该怎么练。
裴玄好像对她闭着眼的样子很是痴迷,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幻想着这样美的女人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免心猿意马起来,丝毫没注意到她的手脚已经开始慢慢可以动弹了。
破空一掌。
冰息再出。
攻守瞬间易位,现在是裴玄反过来被楚菘蓝制止了。
裴玄惊讶的神情之下掩盖住一丝惊慌。
他两次小瞧了这个女人。
楚菘蓝学着他刚刚的轻佻模样,用剑柄挑起他的下巴说:“我也很好奇,你这么丑陋的男人,能用来做什么?还有林襄楠,你能活着回去最好也为你这条狗的主人带句话,我暂时没要她的命,可不是我不想。”
锃锃锃几声,裴玄的手下全部亮出了兵器剑指这个挑衅着他们大哥的女人。
楚菘蓝轻蔑地扫视过一群乌合之众,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她耳朵突然轻微动了一下,不远处有几声非常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糟糕,顾这边不顾那边,光想着对付这人了,倒是把来的目的忘了。
楚菘蓝看看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滑稽姿势的裴玄,和他身后跃跃欲试等待命令的手下,没别的办法了,忽然屏住呼吸,猛地一头栽倒在地。
裴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晕倒搞得莫名其妙,这女人花招怎么这么多,不管她又在耍什么花样,朝手下使眼色,先将她抬回去再说。
两个手下收了剑走上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楚菘蓝像一具尸体般搬运走开。
后面抬着脚的那人感觉后背有些发痒,还跟前面那人说着等会回去痛快回去搓个澡,还没来得及回头抓一下莫名发痒的背,便被一箭穿心在众人眼前倒下,楚菘蓝也因为他的突然脱力再次躺到了地上。
还在试图运功破解冰息的裴玄也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无法转头查看情况,慌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抬楚菘蓝的另一人哆哆嗦嗦地将手里的头扔下,看着刚刚还好好的同伴此刻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刚说出一个字,又是一箭,正中眉心。
这下一瞬间便死了两个人,他们的处境彻底变坏了。
这一群人顿时慌乱起来,未见来人,却在暗地里放冷箭,他们在明处,已变成对方的活靶子。
特别是现在无法动弹的裴玄,着急地大喊:“先把我挪走!”
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响起,飞来的人一掌击向裴玄额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诅咒钻进裴玄耳朵里:“你还是老样子,这么着急想死,裴玄。”
裴玄表情完全坏掉,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凌溪怎么会在这!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打在他额上却像头盖骨都要碎开。
凌溪收掌,探到他是中了冰息术,颇为惊讶地瞟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少女。
楚菘蓝也听出了凌溪的声音,但她仍是躺在地上假装昏迷,体内气息不寻常地翻腾,她想努力压制下去,却适得其反,张开嘴大呕出一滩黑血,像是内脏受到大力挤压不堪重负破裂一般,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口接着一口,源源不断吐出黑血来。
这次是真的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凌溪让侍卫将楚菘蓝抬回去,顺带将裴玄也绑了,虽然他平日已极力掩饰,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他走路的确有一只腿是跛的。
裴玄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
楚菘蓝被放在一间整洁宽敞的房间里,凌溪掀起她的衣袖为她把脉。
把了一会不可置信般又换了只手。
看他在楚菘蓝手腕处不停按来按去,身后之人总算忍不住了,问道:“她怎么样了?”
凌溪有些迟疑,他刚才分明看这丫头已经制住了裴玄,裴玄使的那半吊子摄魂铃根本不可能将人伤成这样。
何况她还是修的冰息之术,对不是很高深的控制类术法天然有一定的抵抗力。
不对。
凌溪转头问道:“她从哪修来的冰息术。”
脸色异常苍白的少年不需要思考很快回答:“她是雾灵门人,从小便服碧雪丹习冰息术的,这有何不妥?”
凌溪眉头越皱越紧:“她现在体内冰火交织,极寒的冰和极烈的火,我知道修冰息之术的寒毒得用千年天火才可解,可她现在体内的情况更像是走火入魔了,等等”
凌溪将她扶起,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好:“殿下,请叫个会武的侍女进来。”
少年点头,大步冲出门去,不一会叫了个侍女来。
凌溪作了个请的手势,和少年二人都退开一些,侍女将帘子放下,按照凌溪在外的指示,摸到楚菘蓝右边小腿处。
凌溪向少年解释道:“方才把脉时感到她体内真气运行怪异,有一处地方始终堵塞不通,仿佛有什么不能触及的东西让所有气息都避之不及。”
侍女将掌心贴合在楚菘蓝小腿上,试图弄明白里面是何情况。
可是她的真气也完全无法靠近,她加大功力,额头冒出汗珠,也不过是溪向大海,不管她输多少进去都被消解排除。
侍女起身掀开帘子走出来向凌溪回报:“应当是有高人将自己的真气留了一部分在姑娘体内,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又有什么目的”侍女轻轻摇了摇头。
凌溪点头示意她退下:“会不会便是这股真气在作怪,能将真气打入她体内确当是高手中的高手,殿下怎么看,好歹是北沧的郡主,应当没有这么容易被人谋害吧?”
少年不发一言,走近床边为昏迷不醒的少女掖好被角,一年未见,她一点没变,刚刚还能跑能跳的在外闹闹哄哄,身手也更好了,自己没在她身边她也记得练习。
他静静望着床上这个让他魂牵梦萦朝思暮想的小姑娘,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不在她身边的每一刻,他都像心被剜掉一般痛,比中箭的痛比中蛊的痛,还要痛上百倍,千倍。
从前他觉得只要能一直和她在一起,做侍卫又如何,做下人又如何,身份再尊贵换不来她莞尔一笑,又有何意义。
直到凌溪第一次找来前,他都从没想过。
一直在一起,原来这个前提本就是伪命题。
他不是单隐,他有名字,他是凌祈烈,是西溱的嫡出九皇子,他的身上是母族荣耀,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从没有一个是,北沧郡主。
听说她要成婚的那日,他丢下一切冲出门去,被五哥拦下,五哥对他说:“你去做什么,你能去做什么?”
他并非不要她嫁人,他自知已再没有资格没有身份出现在她眼前,可他不想她嫁不喜欢的人。
他知道她不喜欢顾少爷。
他知道。
凌祈舟对此不屑一顾,说道:“你凭什么这么确信,哪怕她以前不喜欢,这一年过去又喜欢了不行吗。”
他摇头,她不会。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本就虚弱的身体经不起一丁点的折腾,凌祈舟看见他眼下乌黑骨瘦如柴便不停叹气。
“你已为她死过一回,还有第二回吗?”
“如若是为她,一千次一万次,我也愿意。”
“呵。”凌祈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当自己是神仙啊,一条命都是捡回来的,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不是那个要成婚的北沧郡主,你给我搞清楚了。你母亲当初为了保护你,现在为了找回你,为了整个万俟家,付出了多少,你不是不知道,别在这装情圣寻死觅活的,省省吧,她看不到。”
他不说话了,五哥说得没错,他的命,他的整个人生,一步错步步错,他不是什么爱而不得,他只是,满盘皆输。
罢了。
他的伤情一日日恶化下去,凌祈舟同样苍白的脸色喂他吃下保命的药。
是从小叫着他五哥的弟弟,又如何忍心。
这个郡主,有什么本事勾得他堂堂西溱的皇子茶不思饭不想,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想要破坏一桩婚事,还是有办法的。
最主要,他要亲眼见见这位弟弟心尖上的姑娘。
“殿下,司主!”侍卫敲门。
凌溪打开门问:“什么事。”
侍卫回答:“十几号人在门口与我们的人打起来了,边打边喊让我们把郡主交出来。”
少年的背影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