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谷岸侧找一块平坦的泥土地还真不容易,到处都是沙石,甚至数十丈直径的整块大石,但要找纯粹的黄土地就比较难了。梁枫和陈慧珊虽然带了帐篷,却是不能在河滩或者大石头上休息,那样的话,晚上非冻僵不可。
顺着蜿蜒曲折的河岸,向着一侧那陡峭的斜坡缓缓攀爬而上。经过一番努力,大约前行了五六十米之后,在一片繁茂的杂木林边缘处,梁枫眼前一亮,终于发现了一处适合搭建帐篷的绝佳位置。他从背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折叠铲,开始对这块区域进行简单的修整。只见他动作熟练地挥动着铲子,铲除杂草和乱石,没过多久便成功开辟出了大约七八平方米大小的一块平坦之地。
此时,天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斜,但天色尚未完全昏暗下来。梁枫抓紧时间走进杂木林,就地取材砍伐起树枝来。由于正值冬季,大部分树枝都已干透,轻轻一折便能断裂,甚至根本无需使用弯刀费力地去剁砍。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梁枫就收集到了数量众多的木柴,堆放在一起宛如一座小山。这些木柴当中,竟然还有两根如同碗口般粗细的木头桩子,很明显它们是早已坏死并且干透的树木。
就在梁枫忙碌地准备柴火之际,一旁的陈慧珊也没闲着。她将两人携带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随后铺开一块宽大的帆布,并把各种吃食整齐地摆放了出来。这些食物基本上都是些方便易食的熟食,有香气扑鼻的罐头食品、美味可口的火腿肠,种类繁多令人垂涎欲滴。当然,在这寒冷的冬日里,最不可或缺的自然要数白酒了。毕竟他俩都对这美酒情有独钟,而且带上白酒在这种环境下可是有着诸多用处呢!
将周围的枯枝树叶什么的清理干净,然后架起篝火,用一个简易的支架挂起水壶烧上开水,俩人便坐在火堆边上烤火。本来爬山这么久,两人身上都已经有了微汗,不过陈慧珊坐在这儿休息了一阵,又经山风一吹,此时身上早已凉透了,靠着火堆,才舒服一些。
倒了两杯酒,陈慧珊与梁枫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缓缓的将一杯烧酒全喝了下去。随着一缕沁凉的液体流入喉咙,仿佛肚子里一下子就燃起了大火,身上也透出一丝暖意。轻轻的摆了摆头,将额前的秀发往耳后捋了捋,陈慧珊道:“干嘛不先搭起帐篷?”
梁枫道:“帐篷主要是为了遮风挡寒,却不能改变地面的冰冷潮湿,所以等会儿再支帐篷也不迟。多学着点儿,以后独自出门在外,也能少吃点儿亏。”
陈慧珊就用眼睛横了梁枫一眼,随即岔开话题,道:“这两天陪我出来瞎逛,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儿吧?你们体制内的,一到年节便忙碌异常,既要请客又要送礼,可别耽误了你。”
梁枫轻笑了一声,道:“你何曾见过我给人送礼?再说了,我一个芝麻绿豆小的副书记,谁给我送礼啊。就是有送的,咱们又不缺那玩意儿。你说,凭咱们制药公司的前景,有必要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而丢掉自己的原则么?”
陈慧珊歪着头瞥了梁枫一眼,道:“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那岂不是说,要是没有制药厂的话,你就要去做一个贪官咯?”
梁枫琢磨了一下才道:“还真不好说,若是连最基本的温饱都顾不上的话,相信没有谁会有心思去做为人民服务的事情。付出了就应该得到回报,而且收入也应该与身份地位相持平。若是干着省长的活儿,拿着农民工的薪水,这个省长肯定做不好。他需要与其身份地位相对应的待遇,正常渠道无法获得,那会用手里别的资源去兑换。”
陈慧珊摇摇头,显然不同意梁枫的观点:“人性本贪,欲壑难填。有句俗话说得非常的形象,人心不足蛇吞象。只要有机会,谁都会去争取更多的权势和待遇的,或者其他认为值得去争取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名利二字。”
梁枫道:“这么说,你我也不例外咯?那你说,你自己追求的是名还是利?”
陈慧珊琢磨了一会儿才道:“名利对于我来说,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觉得钱只要够花就成,名气更多的却是在为利服务,追逐名声,最终还不是为了利益?当然了,也有人把名看得更重一些,也不否认有些人把名看得比命还重要。”
顿了顿,陈慧珊接道:“我追求的,应该是一种介于名利之间的东西,更像是一种生活吧,或者说是一种态度。我只希望能过上让自己舒适自在的生活,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梁枫笑了笑,道:“这大约也算是名利的一种吧,不过这种愿望可不容易达到。”
陈慧珊苦笑道:“是啊,人活着,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着,总要顾及到周遭人的感受。”
梁枫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就着火堆点燃,然后有意识的将火堆架得更大一点,道:“等会儿将火堆移开之后,地面上就差不多烧干烧硬了,虽然比不上农村的火炕,却也比又湿又寒的地面强得多,保证能睡一个好觉。”
陈慧珊从行囊里面取出不锈钢的饭盒,用已经烧好的滚水冲了几包快餐面,递给梁枫一个饭盒,道:“先用这个垫垫肚子,身上就不冷了。”然后才接住梁枫的话题道:“你似乎对山里野营很熟悉啊,以前是不是经常野营?”
梁枫道:“嗯,还没有入伍参军之前,这些地方其实我也是经常来的。虽然没有像今天这样寒冬腊月的进山野营,但深秋时分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遇到秋雨山洪什么的,被堵在野外也是平常,慢慢的就学会如何在野外过得舒适一点。”
陈慧珊道:“你当过兵吗?”
梁枫嗯了一声,道:“大学读的是军校,然后从学校去的部队,前后加起来有五年多吧。两年多之前才从部队回来,然后就在桂柳县政府了。所以最近这几年倒是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以前主要是采药,现在市场上面什么买不到?自己采药的机会越来越少。”
陈慧珊抿嘴笑道:“怕是当官的心思越来越重,对于医术不怎么看得上眼了。”
梁枫道:“那你这就是冤枉我了,咱们的一粒清,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么。”
陈慧珊把用过的饭盒拿热水冲洗了,然后把早已切好的熟食拿过来,准备与梁枫喝酒。梁枫却摆摆手道:“先不用急,把火堆再弄大一点,这些枯枝全部放上去,我再割些蒿草。”
冬季的蒿草基本上已经干得透透的了,拿在手里没有丝毫的重量。这面斜坡上面几乎遍地都是蒿草,所以收集起来极容易。梁枫摸着黑,借着火堆的余光,又用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收集了好大一堆的蒿草,然后才与陈慧珊一起,将火堆移到临近河谷的一头。
地面上清理出来之后,果然变得干硬滚烫。梁枫迅快的将帐篷在这块地面上支了起来,然后又把收集来的干燥蒿草铺在地面上,再覆上一层厚帆布,然后才拉开铺盖行李,其实就是两条睡袋,还有两条厚毛毯。火堆就在帐篷的门口外面。
梁枫这才让陈慧珊将调好的熟食拿过来,两人坐在地铺上,边吃边喝,屁股底下不大工夫就透上一层热气来,果然舒适不少。见梁枫将猎枪放在顺手处,陈慧珊不由有些好奇的问道:“晚上难道会有危险不成?”
摇摇头,梁枫道:“没事儿,以防万一罢了。这等冷天,除了狼,晚上不会有别的东西能靠近了。就是狼,如今也少得可怜,就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也不见得能经常遇到,大多数人甚至一辈子也没机会看到狼。”
陈慧珊道:“这南山里面有狼吗?”
梁枫嗯了一声,不光有狼,而且虎豹都有,只是极少在浅山见到而已。我们家还收藏有几斤虎骨,就是当年在东峪河里面打死的那只金钱豹留下的。那时候不觉得,现在可都是千金不易的宝贝呐。想起这个,梁枫就有些心疼,若非自己配药,提前把几样珍藏的药材收拾起来了,这次怕是都要被父亲一股脑连同药铺葬送了去。
陈慧珊虽然是药物学博士,但对于中药的了解跟梁枫比起来,却连皮毛都算不上,闻言有些奇怪的问道:“虎骨就是虎骨,怎么会是豹子留下来的?”
梁枫笑了起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老虎骨头好用?药铺里面给你开出来的虎骨,估摸都是狗骨头充数的。豹骨实际上已经算是上品的虎骨了,所谓虎骨,并非一定就是老虎骨头,不然的话,世上的老虎怕是早就绝种了去。”
“狗骨头?你别说的这么渗人好不好?”陈慧珊身上居然泛起了鸡皮疙瘩。
“也没什么了,很正常的。”梁枫微微摇摇头,“中药当中有许多专有名字,外人听了莫名其妙,实际上都是非常普通的常见物,但换了名字,就让你觉得神乎其神。这跟草药的命名原则有关,在中草药取名里面,很多都是根据药效或者用途取名的,并非完全是依据外形。”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梁枫话题一转,突然问起了陈慧珊的家庭。这句话的跳跃未免有些太大,陈慧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过已经下意识的答道:“家里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跟他们掰了。”
陈慧珊的反应确实出乎梁枫的预料,虽然看出她不怎么高兴,但显然并非他想象中的神色。梁枫心里愈发奇怪,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陈慧珊对家里人生出如此大的偏见,竟然提都不提,他还一直以为发生过什么不幸呢。
陈慧珊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话匣子打开了,对梁枫倒是没有隐瞒。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刻意隐瞒自己:“嗯,掰了,从我逃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再把陈家当成我的家了,以后跟他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梁枫道:“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居然让你这么大的怨气。”
陈慧珊将一大杯烧酒一饮而尽,白玉般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红晕,在火光下看着愈加动人心魂。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他们把我关在家里不让出门,随身的东西也都藏了起来,连个电话都没办法打,还弄了一帮人天天围着我劝说订婚、结婚,我都快疯了。”
梁枫闻言一怔,这种事放在陈慧珊这种性格的人身上,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她骨子里是非常传统的华人,但毕竟从小在美国长大,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不是一星半点。若非是母亲的灌输,估计都不会当自己是华人了。
坚守心底的道德底线,并非是要逆来顺受。陈慧珊回国更多的是看在父女亲情方面,并没有其他的任何诉求,反倒是家里对她存了利用之心。估计还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吧?陈慧珊心里要能舒服才见了鬼了,为了让她给家族联姻,竟然还用这般手段,怕是她心里仅有的那点儿亲情早就给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梁枫对陈慧珊的了解,除了前世的记忆之外,就是那天晚上在制药厂草坪边上彻夜的聊天当中知道的。出于对陈慧珊性格的了解,他觉得,这种类似于软禁的做法,绝对是陈慧珊无法忍受的事情。或许人家并没有存这方面的心思,但陈慧珊却不能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在察觉到可能人身自由会受到威胁的情形下不告而别,而且还是光人偷跑,也并非没可能。
大家族中的事情,梁枫并没有接触过,但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儿,没有不存在的事情。对于陈慧珊的智商,他是不会有丝毫怀疑的。既然陈慧珊能做出被软禁的判断,又身无分文地逃出来,想必即使领会错误,也差不太远了。
梁枫道:“那你逃出来的时候,怎么会连一分钱都不带?”
陈慧珊道:“除了身上这身衣服,我其余的东西都找不着了,哪来的钱?哦,我是从三楼爬窗户,顺着下水管道溜下来的,没有摔死已经是万幸了。步行了好几个小时才到的火车站,唯一幸运的是,从月台上火车,春节期间也没怎么查票,一路就坐到新阳来了。”
梁枫道:“一路上都没吃没喝?”
陈慧珊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不废话么,连一分钱都没有,拿什么吃喝?火车上虽然人多,空气不好,但却有一个好处,不是非常的冷,否则我也坚持不到新阳的,非冻出毛病不可。害得我回来就吃了几粒一粒清。”
梁枫一阵苦笑,回想起当时办公室门窗大开,陈慧珊抱着双臂蹲在门口的情形,心里恍然有些明白,多半是被火车上的气味儿给熏的。心想,多亏这丫头一年四季坚持每天冷水浴,换个人恐怕还真的承受不下来。不过一天两宿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够她受的了。
陈慧珊又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甩了两下,发现瓶子空了之后,便将空瓶子塞进包里,另掏出一瓶酒来。这些都是梁枫从唐振军那里骗来的老包装高度茅台酒,据说非常难得,最近却被陈慧珊喝上了瘾。“你知道他们给我找的对象是谁吗?哼,北原省委谭副书记的儿子。”
梁枫闻言心里却是不期然一动。对于省委班子的成员他以前了解的极少,自从拜访过孙延之后,才慢慢留了意。省委副书记谭振江,却是从公安系统出来的,主管政法工作,现在兼任着省政法委书记,在北原省也有着相当的人脉。
而且因为出身公安系统的缘故,与周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陈慧珊的话音里不难听出,谭家在京城怕也不是普通的大家庭。以此类推,能跟陈慧珊找这样的门户,那陈家在北原是什么样的家世?梁枫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迟疑着道:“省纪委陈静远书记,是你……”陈慧珊点头道:“嗯,那是我爸,我听他们说起过你。”
梁枫抹了一把额头,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敢情人家陈慧珊对他早就了解过了。
陈慧珊斜着眼睛看了梁枫一眼,轻笑道:“是不是有些害怕了?”
梁枫嘴硬道:“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省纪委书记嘛,我又不偷不抢不行贿受贿不违法乱纪,或许这一辈子都没有跟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呢,他也不值得我害怕。”
陈慧珊咯咯一笑,道:“有你那位于老师做靠山,在北原省,还没有人敢为难你。”
梁枫闻言有些愕然,心里暗自奇怪,难道陈慧珊居然知道于梅的身份了?
陈慧珊晃着酒杯,凑到唇边泯了一大口,哈着酒气道:“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于梅的,只是时间太过久远,怕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离开国内的时候,我刚四岁多,她也才八岁,正在读小学吧?若是我妈妈还在,于梅一定认得出我。可惜,我妈已经离开我了。”
梁枫嘴角抽了抽,按照这样的轨迹,那一世的记忆当中,陈慧珊与于梅一直都保持着极好的关系,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陈慧珊之所以会跟自己走到一起,应该也跟于梅有着极大的关系。
此时却是不能继续装聋卖傻了,梁枫露出微微惊异的神色:“于老师的家里也很厉害么?”
陈慧珊嗯了一声,她倒是没怎么怀疑梁枫装假,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梁枫道:“我知道袁红兵是杨家的嫡长孙,省委杨书记是袁红兵的亲二叔,但于老师家里人的情况就不知道了,你说的不会就是省委杨书记会给咱们制药厂撑腰吧?”
这次轮到陈慧珊发愣了:“袁厅长是杨家的人?”她知道于梅的丈夫是袁红兵,是省交通厅的厅长,这么年轻的正厅级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坐上去的,但却绝对没有想到,袁红兵居然是杨家的人,而且还是省委书记杨柏康的侄子。
陈慧珊虽然生于陈家这样的官宦大家,但终究是在海外长大的,在陈静远身边呆的时间更是有限,心性之中对于官场中的人和事也比较排斥,偶尔听上那么几句也都不甚在意。能知道梁枫就非常偶然了,了解于梅更是因为别的渊源,对于袁红兵自然就没多少印象了。
梁枫肯定的点了点头:“袁红兵是随母姓,究竟是什么缘故,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陈慧珊的神色却有些黯然,想必她多少能猜到一些内幕,吁了口气,陈慧珊才接道:“于梅的父亲曾经是北原的省委书记,他们于家……几代人其实也就只剩下一棵独苗了,如今是中组部的部长,你说,这样的靠山够不够硬?”
梁枫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适当的表示了惊讶。不过,对于陈慧珊透漏出的有关于家的一点儿信息,却让梁枫心里真的有些意外了,于家就剩一棵独苗?这个信息他从前可是丝毫都不知道的,即便是在那一世的记忆当中,似乎也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轻轻点了点头,道:“够硬的了。加上又是在北原省,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
陈慧珊笑道:“所以我说,咱们的制药厂想不赚钱都难,唉,可惜我们家……”
梁枫见陈慧珊一句话之间,神情又迅速低落下来,连忙劝道:“你也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了,以我来看,陈书记未必有那样的心思,以陈书记的身份地位,不一定非要跟谭家去联姻。”
陈慧珊摇摇晃晃的摆了摆手:“这个你不懂的,谭家,谭家,唉,其实,我也不懂啊。”
梁枫见状,知道陈慧珊又喝高了。心情淤积的情况下喝这么多酒,对身体的损伤是极厉害的。梁枫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小药囊里面取出一个小陶瓷瓶子,倾出一粒蜡丸,剥开后给陈慧珊喂了下去,然后把酒瓶什么的都收了起来,道:“你先躺下来歇会儿。”
陈慧珊却趁势挽住了梁枫的脖子,道:“你敢不敢跟我谈对象?”
闻着陈慧珊身上混杂着酒味儿的体香,再听到这句柔腻的浅语,梁枫心中微微一荡,但很快便恢复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