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飞驰在通往桂柳县的公路上，李子玉闭着眼睛坐在后排，秘书在副驾上抱着大哥大不时地接打电话，神色之中却是说不出的焦躁。
“市长，还是联系不上，也没有人见到陈健副县长，你看，是不是继续联系？”秘书跟着李子玉已经不少年了，对于李子玉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解他自己，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明白自己的老板这会儿在担心什么。
“不用了，停车。”李子玉忽然睁开眼睛说道。他是在市长办公会上主动请缨，代表市里前去桂柳县解决问题的，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不过，这份差事桂柳县的一二把手自己都不愿沾手，自然不会有人跟他争抢，倒是不出意外地被他拿到手里。
“掉头，回省城。”车子靠边刚停下，李子玉便有了决断。既然那些东西最终是落在了孙韶的手里，那么此事儿便有了极大的回旋余地。至于陈健，这么久都没有联系上，对方也没有回电话给他，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不方便回电话，要么就是没带传呼机。
李子玉根本就没想过陈健会失去自由这种可能。真要让陈健失去自由，那需要市里开会来讨论，哪怕是桂柳县的一把手徐元，也不可能限制陈健的人身自由，何况徐元与谭靖涵此时都不在县城，所以李子玉根本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既然联系不上，那就另辟蹊径。
奥迪车掉转方向，又往新阳市赶。拿定了主意，李子玉也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了一支烟点燃，慢吞吞地喷了一口烟雾之后才道：“桂柳县那边有什么异常？”
秘书道：“这边信号不好，与县城的联系断断续续，只知道请愿的工人都进了县委大院，有公安局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其他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请愿的工人都没有离开，在县委主持工作的是副书记梁枫，具体情况得回到市里才能知道。”
李子玉冷笑了一声，“警察都出动了？”随即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喷云吐雾。
同一时间，县长谭靖涵从一处独门独院的小洋楼出来，走到黑色的桑塔纳旁边，低头钻进自己的座驾，神色淡然地对司机道：“走吧，回县里。”
秘书施妍一直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待桑塔纳驶上公路之后，施妍才微微侧过身子，汇报道：“县长，氮肥厂的工人聚集了将近一千人前往县政府请愿，还打着标语，举着横幅，梁书记已经把他们全部放进了县委大院，县局执勤的公安八点半就结束街上执勤了。”
谭靖涵之前已经知道了王建军妻女死在医院的消息，随后得知梁枫已经把县局的公安拉到街上执勤，从县政府门口到整条东大街，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名公安站在街心负责执勤，这让她既是好笑又是觉得匪夷所思，梁枫居然想出这么一个怪招来。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一招非常的有效。普通老百姓对公安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有这些公安上街执勤，哪怕是啥都不做，也能对绝大多数人形成很强的压力，想要聚集起来到县政府闹事的人肯定会有所畏惧。
随后的事情谭靖涵就不清楚了，她方才一直都在别墅里面，此时听施妍汇报，不禁轻皱娥眉，沉吟道：“难道是陶金忠插手了？能让县局的公安撒手不管，似乎也只有政法委书记陶金忠可以做到。其实，今天的情形，了解内情的县委领导，都已经预计到了。”
施妍摇摇头，道：“应该不是的，陶书记与罗副县长都下乡去了，根本就不在县里。”顿了顿才接着道：“应该是梁书记自己安排的吧，那些请愿的人是先分散聚集到县政府附近后才汇合到一起的，进入县委大院的时候，县局的公安就已经在维持秩序了。”
谭靖涵怔了一下才道：“你是说，那些人没有在街上聚集游行？”
施妍肯定的点点头，道：“没有，他们是在县政府门口的街心花园才汇集到一起，然后打出标语，直接进了政府大院，外面的人很少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因为有公安执勤，所以也没有聚集到看热闹的群众，影响倒是不大，但市里是肯定已经知道了。”
谭靖涵轻轻的舒了口气，道：“没有造成大的影响就好，就是不知道梁枫会如何应对。”
施妍迟疑了一下才道：“梁书记不管如何应对，问题都不可能得到解决吧？”
谭靖涵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侧过头，透过车窗玻璃，望着飞驰倒退的街景。
她这次来市里，除了跟市委书记韩林汇报工作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避开氮肥厂事件的风头。她不愿意挡在徐元的前面顶雷，氮肥厂的情况，作为县长，谭靖涵自然是早就心里有数，不解决厂子的根本问题，昨天下午的事情就没办法处置。
马涛的杀人案件并没有多么的复杂，但这件案子却成为引爆氮肥厂危机的导火索。氮肥厂的问题由来已久，从钱庆志的前任县长开始就存在问题，到谭靖涵接任县长，前前后后，氮肥厂里面已经掩藏了太多的黑幕，毒品案之后，大面积的调整氮肥厂的班子，没想到一下子爆出更多的问题，时任书记的赵广宁一力坚持低调处理，捂了盖子。
随后，经赵广宁同意，谭靖涵以政府名义担保，从几个银行总共调剂出两千万的贷款，用于氮肥厂的技术升级和设备更换，满心以为这次总算可以让氮肥厂焕发生机，不但成为县财政的生力军，还把从前的窟窿全部都能填上。
万万料不到，二千五百多万的资金砸进氮肥厂之后，不但没能让氮肥厂重新焕发出生机，反而窟窿比原来更大了，几千万资金全部打了水漂，当时谭靖涵确实是怒火填膺，但刚下手一调查，就不得不偃旗息鼓了，明面上的原因是因为缺少与外商打交道的经验，所以被骗了，算是交了学费，也是有关政策必不可少的阵痛，权当总结经验教训。
可实际上是咋回事儿，恐怕不光是她谭靖涵，就是赵广宁以及后来的徐元都心知肚明。
这次回避之前，她特地把陈健从上海紧急召回，实际上就是想让陈健去想办法平复氮肥厂的事情，解决不了，就拿陈健去顶雷，这个锅由他来背原也是罪有应得。不过这个可能多半不会成为现实，谭靖涵明白，陈健背后的人必定不会坐视。
千算万算，谭靖涵与徐元都没有想到，梁枫居然会在节骨眼上返回桂柳县。等回过味儿来之后才醒悟到，实际上，两人都有意无意地把梁枫给忽略掉了。表面上看，似乎是拿陈健来当炮灰，可到最后，梁枫却是很难逃避责任的，毕竟他才是常委里面分管工业口的领导。
谭靖涵从昨晚开始就反复琢磨，最终得出的结果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来在自己心底深处，居然也是想着能趁这个机会，让梁枫栽个跟头的，否则的话，也就不会从头至尾都没有跟梁枫通报氮肥厂的事情了，按正常程序，昨天下午就应该将详情通报给梁枫。
车内的沉默被施妍的一声惊咦声给打破了，“县长，刚才驶过去的奥迪车似乎是李副市长的专车。李副市长不是去桂柳县了么？”
谭靖涵闻言一怔：“你没有看错？”顿了顿又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司机小吴，施妍或许会看错，但司机却不会，开车的人看车就跟普通人相互见面了看脸认人是一个道理，随意的瞄上一眼都会对车牌、车型什么的有个整体的印象。
司机小吴点头道：“是一辆奥迪车，车牌子是市政府的，施秘书没认错。”
谭靖涵琢磨了片刻才道：“找个有信号的地方停下，先打电话回县里问问情况。”
此时的县委办公大楼里面，梁枫已经让人把二楼的中心会议室打开，请愿的工人主动选出了十名工人代表，打算与主持县委工作的副书记梁枫正面对话，其余的工人也已经收起了横幅和标语，成群的聚集在县委大院的各个角落，低声议论着什么。
六楼的办公室里面，梁枫问李观鱼：“都按计划应对了？”
李观鱼道：“工人们已经选出了十名代表，此时正在中心会议室协商，敲定请愿的细节，其余的人还在县委大院，并没有散，也没有回去。”
梁枫微微摇了摇头，道：“冯部长和洪主任他们应该已经宣传得差不多了，让刘彪收队吧，等氮肥厂家属区的消息从外面传进来，这些人自然会眨眼间走个干净。”
李观鱼笑了笑，随即又道：“书记，那些工人推举的代表里面，还有那个工会主席。”
梁枫冷笑了一声：“仝蒽盛么？先晾上他们一阵再说，让人给会议室把茶水供上，看他们的耐心有多久，我这里还有点儿事儿，处理完了就过去。”
李观鱼道：“是，我知道怎么做了。”说罢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