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鱼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沉吟道:“教育系统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了,按说教师的工资不低了啊,这两年连续涨了好几次了吧,有的教师工资都过咱们的县委书记了,你说他们还一天折腾个啥呢?千方百计地从学生兜里往外掏钱,难道这样是市场化?我看有问题呐。”
梁枫暗自点了点头,李观鱼的眼光还是有的,可惜这是大势所趋,教育产业化,往后虽然有了九年义务教育,但是还会有更多的家庭供不起孩子读书。就像医改,慢慢的,看不起病的人同样会越来越多。京城每出台一项好政策,等到了基层就会变了样子,都成规律了。
叶青也不理会李观鱼的插话,接着道:“家里揭不开锅,马涛便跑到工地上找活干,给人扛水泥袋子,晚上到屠宰场去打下手,清洗猪肠子,干些杂活儿,但收入极为有限。妻子一看不是个事儿,就在工友的介绍下跑到歌厅去打工。”
梁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桂柳县的经济指标虽然发展不上去,但娱乐业倒是非常发达,这一方面还真是让人费解。县城里充斥着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歌舞厅、桑拿房,几乎都养着三陪小姐,大多都是从临川市那边过来的山区小姑娘,却也不乏本地人。
这种情形一直到数十年之后都没有真正杜绝过,几乎都是明目张胆地开门接客。不同的只是名称类别等外包装不时变换,从事的却一直都是这种灰色产业,并由此衍生出不少其他门道,各种各样的地下势力也依附着这些灰色产业,形成一种台面之下的灰色交易。
对于这段时期县城以及整个社会现状的变化情况,梁枫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梦境人生当中,他这段时间是在狱中度过的,了解更多的却是社会的阴暗面儿。后来出狱后对自己缺失的这段经历,他也曾经恶补过,但终究不如亲身经历。
叶青道:“马涛的妻子一开始只是在歌厅当服务员,后来慢慢的也开始陪客人跳舞、喝酒,但还有个底线。只是前段时间,王建军陪几个氮肥厂的客户去歌厅消费,遇到马涛妻子后,便合伙儿灌醉了马涛妻子,然后马涛妻子就在酒店陪了那些人一晚上。”
李观鱼和梁枫闻言都是皱眉摇头,这个细节却与他们之前听到的有较大的出入,但结果却是毫无二致,马涛的妻子更加惨了而已。话说回来,这种事儿只要她自己不讲,也不会被人传说才对,或者当时就应该报警,那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叶青有些气愤地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最可恨的是,王建军事后对马涛妻子被他们几个人睡了一夜的事情大肆宣扬,还怂恿厂里的其他人去歌舞厅找马涛妻子,美其名曰‘扶贫’,马涛妻子不甘受辱,回家后一根绳子吊死了,然后,马涛不等妻子入殓,便拿着杀猪刀闯进王建军家里,把王建军连戳了十九刀,下体那玩意儿当场剁了,其妻女也被砍了几刀。”
梁枫闻言吸了一口冷气,这可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怔了怔才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道:“这个王建军也是死有余辜了,只是可惜了马涛,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完蛋了。”
李观鱼也是连连摇头:“情有可原,法无可恕,其情可悯。”顿了顿问道:“孩子呢?”
叶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马涛的女儿才十二岁,现在自然成了孤儿了。”
梁枫闭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才道:“王建军的妻女,伤势如何?”
叶青道:“恐怕很难撑到明天。”
梁枫闻言叹息了一声,之前李观鱼只说那对母女还在医院抢救,没有脱离危险,他就知道怕是凶多吉少。再听叶青说了当时的情形,马涛能从从容容地将王建军连戳十九刀,那么深的仇怨,又怎么可能会放过王建军的妻女?自不会只是砍伤就了事。
既然如此,谭靖涵连夜去市里汇报也就能想得通了,这可是灭门惨案了,尤其是,这宗案子的根源,隐隐牵涉到了贪腐。当初,谭靖涵可是以政府的财政作担保,从几个银行里面贷出来两千万,如今闹成这副模样,她自然要先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
县委书记徐元肯定也知道了医院里面的情况,权衡利弊之后才硬呆在省城装聋作哑。相对来说,政府这边的责任更重一些,只要他暂时不露面,事后即便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最关键的是,徐元和谭靖涵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此事儿怕是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动乱,这才是眼下最让人头疼的,一个处理不好,立马就是万劫不复,谁也不想顶这个雷。
梁枫想明白这个关节,不禁既好气又好笑,幸亏自己连夜赶回来了,不然的话,事后追究责任,他必定是最佳的背黑锅人选之一。哪怕谭靖涵已经先一步把陈健从上海弄回来了,但在县委常委里面,梁枫必然是第一责任人,那时候可不会容梁枫去分辨了。
梁枫暗自凛然不已,无论是徐元还是谭靖涵,平时都拿出一副极力拉拢他的姿态,仿佛要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他看一般。但这种关键时刻,在背后捅起刀子来,俩人却是一点儿也不含糊。若非他把李观鱼留在了县里,这次怕是要莫名其妙地栽个跟头了。
沉吟了一会儿,梁枫才迟疑着问道:“谭县长去市里之前,有何安排?”
叶青道:“随时关注王建军妻女的救治情况,随时向上级汇报,还有就是防止氮肥厂的职工聚集闹事,让公安局随时做好准备,一旦出现意外状况,就必须先把领头儿的人控制起来,尽量不能让事态扩大,出现不可控制的情况。”
梁枫冷笑了一声,道:“谭县长有没有交代由谁负责?”
叶青摇摇头:“这个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就是要交代,也是县里的领导吧。”
梁枫目光转向李观鱼,这种事情自然是李观鱼更清楚一些才对。
李观鱼虽然是县政府里面的老机关了,但琢磨起徐元和谭靖涵这个层面领导的心思可就有些不够劲儿了,自然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见梁枫看过来,下意识的便道:“既然梁书记您回来了,县委县政府自然就是都听您的了,这还用说嘛。”
梁枫摆了摆手,知道李观鱼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玄奥,他也不想解释,只好岔开这个话题,继续问叶青:“陶金忠陶书记在不在?陶金忠是政法委书记,氮肥厂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他自然不可能脱身事外,出面表个态自然少不了。”
叶青闻言愣了一下道:“应该在吧?下午氮肥厂那边刚出事儿的时候,陶书记还在,后来还陪着谭县长一起去医院探望那对母女了呢。”
梁枫就知道是这样,虽然还仅仅是猜测,但他心里却已经有了五六成的把握,只是这种猜测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桌面上来说,哪怕事后你心里明明白白,也只能硬咽下这口气,根本没办法跟人分说。他不得不佩服徐元和谭靖涵的心思手腕。
不过静下心来仔细分析,却也不能对徐元和谭靖涵的做法有什么不满,这种事又不是谁提前安排好的陷阱,而且梁枫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徐元和谭靖涵都是一种威胁,谁也不愿意手下有这么一个难以控制的强势人物。
徐元和谭靖涵都是知道梁枫脑袋上插天线的,所以,尽力拉拢的同时,谁也不愿意得罪他,免得将梁枫推到自己对手那边去。不过,一旦有了能够将梁枫打倒的有利时机时,徐元和谭靖涵都不会轻易放过的,下起刀子来毫不手软。
没有了梁枫这个变数之后,徐元和谭靖涵就可以放开手脚角逐了。现在有梁枫这个不可控的因素存在,俩人都从上面接到了极力笼络梁枫的指示,反而让两人都有些缚手缚脚,出现了反客为主的状况,似乎只要梁枫在,俩人都得尽量的迁就他,让梁枫成了话语权最大的。
心思电转,梁枫暂时抛开了心里的纷杂念头,知道现在不是琢磨徐元和谭靖涵的时候。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转了两圈,梁枫对李观鱼道:“通知氮肥厂的一二把手,马上到办公室来,还有财政局的黄颖同志,城关派出所的刘彪同志,宣传部的冯部长,都过来吧。”
叶青道:“要不要让小唐也过来帮忙?”
梁枫点了点头,道:“行,你让小唐过来,把这儿收拾一下吧。”
不大工夫,已经睡下的小唐被叶青给叫了起来,俩人把办公室收拾了之后,梁枫对小唐道:“你打个电话给县委办的洪柯同志,让他也过来吧。”
李观鱼从外面进来道:“梁书记,都已经通知到了。”
梁枫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叶青,你让黄膺带人,去把陈健控制起来,不许他跟外界有任何联系,也不能见任何人,做得手脚干净点儿,最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叶青先是一怔,随即沉吟了一下才道:“要不,我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