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炮依次提出了几条要求,主要是为中丹村争取一些优先权,比如用工、工资等方面。至于梁枫先前说的那几条,刘大炮倒是很轻易地同意了,没怎么为难。其实在刘大炮看来,那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能为村民谋取一条生财之路才是最重要的。
梁枫自然不好过于顺水推舟,万一将来起了纠纷,问题还是自己的。所以琢磨了一下之后拿出一个办法来:“中丹村的规划还算整齐,街道足够宽敞,只是路面未曾硬化,还是沙土路面。逢连阴雨雪,地面便会泥泞不堪,干旱天气又会尘土飞扬。不如给中丹村硬化街道吧?”
刘大炮闻言一怔:“梁书记的意思,由投资商为中丹村重新铺设新街道?”
梁枫嗯了一声,道:“也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是镇上出面协调,投资商提供足够的水泥和沙石,镇政府联系工程队提供技术设备,普通的用工却还要村子上提供,为中丹村铺设混凝土街道、排水通道等。当然了,铺路的用工没有工钱。”
刘大炮拍了一下膝盖,大声道:“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梁书记,什么时候铺街道?”
梁枫道:“本来呢,最好放在春夏之交,不过农村情况比较特殊,此时正是农闲时节,大家有的是时间。破石机虽然还未曾安装,但可以由投资商出钱买孔家桥的开石。所以,此事定下来之后,马上就开始铺设街道如何?”
刘大炮稍微迟疑了一下便道:“那最好。”顿了一下又接道:“村子南边不是有一片荒滩嘛,那是十年前的那场洪水冲刷出来的,有四五十亩的样子,本来就是垫出来的地,洪水过后也就没法子种了,这些年一直都闲置着,不如就租给采石场吧。”
梁枫闻言一喜,村南那片荒滩他却是知道的,上百亩都不止。不过那地方确实不能种地,否则也不可能荒废近十年。刘大炮说只有四五十亩,那就是半租半送了。那里也是高速公路的必经地,正好处在线路上,全部租给方岚的话,可是占大便宜了。
稍一琢磨便道:“也行,那块地应该足够了,不过租金方面刘支书得拿出个章程来。”
刘大炮琢磨道:“梁书记这是要替投资商拿事咯?”
梁枫呵呵一笑,说道:“组织上也得心里有数不是?与投资商协商的时候,尽量为咱村争取点儿利益,不能让村里吃亏啊。”
刘大炮倒是非常干脆:“那片地打包算给采石场,租金每年一千块,怎么样?”
梁枫微微一愕,一千块一年,那片地等于是白送了。上百亩荒滩打包租出去,一千块钱站在中丹村的角度已经很黑了,不过放在梁枫的角度就跟白送没啥区别。略一沉吟,梁枫便道:“也行,就以这个标准为底线,镇上跟他们谈。”
傍晚时分,梁枫与刘大炮终于谈出了一些大致的条条框框。覃丽充当记录员,把这些初步拟出来的条款记录下来,然后还专门跑了一趟村里,把村主任刘天良给叫了过来。刘天良了解了情况后,二话不说,亲自跑腿,让刘大炮召集了村委会和支委会的成员开现场会。
梁枫自然明白刘天良的心思,这是怕事情泡汤,抓紧先定下来再说。万一泡汤了的话,坐蜡的可就是他这个县委常委、镇委书记了,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也不阻拦,趁着这个机会了解一下村里人的思想也是好的。
意外的是,罗虎的丈人爹刘天民居然也是村委会成员,好像是某个村民小组的组长。见面之后自然少不了一番亲切交流,俩人还就罗虎的婚事商量了一些细节。刘天民是个笃信传统的人,对于婚丧嫁娶有他坚持的一套,这个让梁枫很是头疼。
据刘天民所说,他查过黄历了,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明年六七月以前,没有一个适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也就是说,罗虎想要结婚,短时间内是非常困难的。梁枫略一琢磨,耐心地劝说道:“刘叔,芍药与罗虎的年龄都不小了,再拖延下去对两人都不好。您是过来人啊,虽然咱们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但太晚了也不行,年龄大了,生育会越来越难,而且有危险呢。”
刘天民没想到梁枫会拿出这么一条理由来,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也隐隐有些担心起来。自家闺女过完年可就二十六了,在农村,哪有这么大还没出嫁的?可确实没有黄道吉日啊,这可是他专门跑到南沙村找罗瞎子给算的,还花了几十块钱呢。
梁枫看出刘天民的犹豫,便提议道:“不若这样,先订婚,然后呢,让两人去把结婚证办了,简简单单的摆个酒席,等黄道节日有了,再补办婚礼怎么样?”
刘天民犹豫了片刻后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哪有这样办事儿的?”
梁枫笑了起来:“刘叔这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您就不急着抱孙子?”
刘天民闻言嘿嘿一笑:“孙子我已经抱了,还俩呢。”
梁枫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刘天民还有一个儿子,比芍药大两岁,已经结婚,并育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他曾经听罗虎说过,光是生的罚款,就差点儿把刘家给罚傻了。芍药的大哥为此还带着妻子南下打工,与计划生育的人打游击,直到前几天才回来。
上次给刘家的两万块钱彩礼,就全部拿去给人家交罚款了。否则,刘天民也不至于答应得那么爽利。不过,提起这个话头,确实让刘天民动心了,琢磨着道:“我回去再考虑考虑?”
梁枫也不好逼得太紧,何况,今日个不过是碰巧遇上了扯几句,又不是专门来商量罗虎婚事的,便点头应承下来:“刘叔,您可得抓紧咯,这事儿啊,对虎子转正升级都有影响的。”
刘天民一听这话,登时就留了心,现在对虎子的事情,他比谁都上心得多。村里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谁不知道芍药的女婿是县公安局的公安?那可是顶有面子的事儿。
不说刘天民坐在那儿纠结地想着女儿女婿的婚事,村支委和村委会的成员聚齐之后,就在村支书刘大炮的家里举行了临时会议。由刘大炮代表村里,覃丽代表镇上,把梁枫与刘大炮商议的条款郑重其事地又跟大家宣读一遍,然后展开讨论,结果自然毋庸置疑地通过。
当天晚上中丹村就火热起来,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刘天民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等刘天民把芍药跟罗虎的婚事儿拿出来一说,家里人除了他自己之外,都觉得梁书记说的在理,同意早点儿给两人完婚。
不过,刘天民的大儿子刘畅却提出了一个意外条件来,就是芍药的大哥,带着老婆南下打游击躲避计划生育的那位。毕竟在外面跑了几年,眼界挺宽,给刘天民提了个建议:“爸,既然梁书记能说动人来咱们这儿投资砸开石,那就是说明此事大有前途啊。”
刘天民眼睛一翻:“你这不废话么,没有前景的事儿,傻子才会来干,还要贴钱工资卖石头,你以为钱都是天上掉下来、大风刮来的?梁书记是什么人?年龄轻轻的就是县委常委了,做事还能没点考量不成,不用你说,谁都知道采石场有搞头。”
刘畅道:“那咱们为啥不装个破石机?”
刘天民冷笑道:“你知道一台破石机安装下来需要多少钱?正式砸起来,一天要吃下去多少石头?光是电费这一项,就能吃死你。还要垫钱买石头、付人工,这些钱谁有?就一天知道胡思乱想,也不想点靠谱的事情,你呀,要不是虎子,你还在外面回不了家呢。”
刘畅脸上一红,道:“咱是没钱,可妹夫有啊,咱就不能给妹夫弄一台?”
刘芍闻言登时有些不乐意了,自从父亲回来说起她与虎子的婚事儿,芍药就闷着头坐在炕上打毛衣,一声不吭,静静地听家里人商议。不过听大哥将事情扯到虎子身上,她不得不说两句了:“虎子现在是公安,有规定不能做这种事的,他也没钱借给咱家做生意。”
刘畅道:“哟,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胳膊往外拐啦,要是没有钱,怎么会一下子拿两万出来当彩礼?咱们这儿十里八村的,谁听说过这么大的礼钱?便是我跟你嫂子结婚的时候,咱家也才出了八百块钱的彩礼,当时就已经顶破天了,还有咱们村甜妞,还不到……”
“够了!”
刘畅的话差点儿把刘天民给气得背过气去,净一天想些歪门邪道。“赶明儿就去河道捞石头去,要是把两万块钱的罚款捞不回来,你就别进这个家门。”老头子都有些被气傻了。
刘畅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坐在那儿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孩子寻开心。倒是他妻子小声道:“爸,听说采石场需要铲车、拖拉机什么的,刘畅好歹会开车,咱们弄辆车给他跑运输,或者干脆买辆铲车放到采石场,也比去东玉河捞石头强吧?”
刘天民这才吁了口气,只是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儿媳妇的主意自然比刘畅的话靠谱得多,可这也需要一大笔钱。就是一辆二手的三十五拖拉机,也得一两万块,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般的巨款。缴计划生育罚款那是没办法了,可现在上哪儿弄几万块钱去?
罗虎家正打算起新房子,这个刘天民是知道的。他也清楚儿子刘畅打的是什么主意,但那种事却不是他能做或者愿意做出来的。女儿好不容易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夫家,不能被自家给拖累了。芍药一直都是刘天民的骄傲,他可不想女儿结婚后在家里说不起话。
沉吟半天,刘天民才道:“容我想几天再说,几万块钱,不是那么容易弄的。”
如果是儿子提议的,刘天民肯定二话不说就骂回去了,但媳妇开口,他就得掂量掂量。最起码不能想也不想就拒绝,若是自己努力了,最终还是没有办成,想来孩子们也能想得通。家里就这个条件,不是不应承,而是做不到。
想必也是了解家里的境况,刘畅媳妇琢磨着道:“爸,您看贷款行不行?我这几年跟刘畅在外面打工,对运输多少了解一些。买辆拖拉机的话,不光能跑运输,秋冬两季的庄稼地里也能赚不少钱。如今割麦种地,已经不用牲畜了,拖拉机翻地播种,每年不比跑运输少赚钱。要是铲车的话,同样是收入颇丰的,想来还上贷款也没多大问题。”
刘天民却不是个没见识的,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两年贷款可不像前几年,信用社有钱贷不出去,谁借都敢给。现在都是要抵押的,而且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就贷不出来钱,何况还是几万块的巨款。”
刘畅媳妇道:“真要贷款的话,还得芍药帮忙才成。”
芍药听嫂子说起自己,有些为难道:“嫂子,家里的情况我比你还急,也想能帮上忙,可贷款这事儿要跟信用社打交道,我哪里有这方面的关系?能认识的几个人,都是学校里面的穷教师,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刘畅媳妇这次没说话,却只是用眼睛看着刘天民。
刘天民脑筋一转,有些明白过来,心里不禁对儿媳妇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出去跑了几年,见识果然涨了不少。从腰里掏出旱烟锅子,慢慢装着烟叶子,心里却在琢磨着是不是开这个口。良久之后才咂吧着烟锅嘴道:“芍药,你跟梁书记不是同学嘛,看能不能让梁书记帮着给做个担保?有梁书记担保的话,从银行贷些钱还是有希望的。”
刘芍闻言一怔,琢磨了一会儿才道:“爸,这事儿我心里也没底。梁枫跟我也就一般的同学关系,要不是虎子,都不见得能跟我说几句话。要不,我帮着问问?其实,这事儿还是虎子最有把握的,要是不急的话,等虎子来了,我跟虎子说说。”
她是知道罗虎那些钱从哪儿来的,但这个话却不能跟家里说,更不好意思向梁枫开口。若是虎子自家的事儿,估计不用开口梁枫都想办法帮了,可自己大哥想贷款,这个弯弯绕的可有些大了,刘芍实在不想开口,但家里的境况她也明白,不尽快想个法子,穷气儿难解啊。
刘芍一家商量怎么借钱买车或者也安装破石机的时候,中丹村的许多家庭都在琢磨着类似的事情。要说起来,还真没几个笨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几乎大多数人都能琢磨明白,但问题是没有几个人能拿得出资金来垫底。但采石场搞不起来,却不代表他们没有其他想法。
因为临时召开了双委会,所以梁枫打算走的时候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刘大炮自然不能放梁枫这个时候离开,无论如何也要梁枫留下喝两杯酒再说。无奈,梁枫只好让覃丽打了个电话给霍明,原定于今晚的饭局,推到改天再说。中丹村的人实在太热情了。
刘大炮的妻子是四川内江人,做得一手地道的川菜。为了招待梁枫,特意显露了一手多年未曾显摆过的川味儿。虽然手法有些生疏了,备料也不是很齐全,不过依然让梁枫吃得赞不绝口。与刘大炮两人不知不觉就灌了两瓶老白干下去,显得极为尽兴。
刚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村主任刘天良踅摸进来,蹲在旁边老半天,吸着烟也不吭声。
梁枫略一寻思,知道刘天良可能有什么话要说,但又不好开口,便笑着道:“天良同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弄明白?有话就直说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刘天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头,道:“是有些没弄明白的地方,梁书记可别见怪,俺乡下人见识不多,这心里揣着事儿,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梁枫微微一笑,自不会把刘天良的话当真。从兜里掏出一包小熊猫拆开,扔了一根给刘天良,道:“说吧,不光是河滩上的事儿,村里其他方面的问题都行,权当我是来蹲点的。”
刘天良面对着梁枫,要说心里一点儿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莫说梁枫还是县委常委,便是单单一个镇委书记,也不是他这个村主任随时都能在跟前说话的。心里组织了半天的语言,真正面对的时候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迟疑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从何说起。
“梁书记,镇上把东玉河承包了,咱们镇上的人去河道采砂石,要不要付钱?”刘天良琢磨半晌,还是决定一件一件来问,免得乱了章法。
“自然要付钱的,不过不是采石的人付钱,而是收购的人付钱。也就是说,破石机上的人会支付工钱和管理费,管理费直接支付给镇上,这个跟村里没有关系。工钱实际上就是以石头的数量支付的石头钱,采的沙石越多,卖的钱越多。谁卖石头给破石机,谁收钱。”
“也就是说,只要是咱们镇上的人,都可以在东玉河采石头卖给采石场,卖的石头钱就等于是工钱了,其他事情都不用管?”刘天良的脸上已经露出释然之色。
“嗯,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觉得呢,最好还是村上出面有组织的采石,那样才能更有效的利用劳力,赚取更多的利润。”梁枫随口说道,不过他自己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想到了就随意指点几句,至于村里会不会采纳,就不管了。
“那要是村民也想安装破石机呢?”刘天良问这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是非常紧张的。
“可以啊,”梁枫闻言却笑了起来,“待遇跟那些投资商一样,不过呢,用地和用电什么的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地皮问题可以跟村上协商,用电也可以与采石场协商解决,还不用考虑为村上铺设水泥路这样的福利投入了。镇上还是鼓励大家安装破石机的。”
“这样啊,可惜了……”刘天良面露喜色的同时,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与刘畅一样,他也想到了安装破石机,但想到庞大的资金投入,还是死了那份心思。但还是当面把政策问清楚,现在没资金不代表以后没有,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梁书记,我考虑买辆车,就是那种小翻斗,跟孔家桥的那种一样,能不能跟采石场的一样待遇?”刘天良问道,孔家桥的采石场有两辆小翻斗车,从河道里面运送石头到采石场的破石机跟前,这样算的话,收入可比纯粹的捞石头强太多了。
“这个应该没问题,如果类似的翻斗车够多的话,采石场自己就不用配备了,镇上倒是可以跟他们协商,应该没啥问题。”梁枫心里已经笑了起来,又节约了一部分投资了。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村民过来,问什么的都有,梁枫都非常耐心地予以解释答复。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聚在刘大炮家里的人才慢慢散去。刘大炮留梁枫在家里住宿,梁枫却道镇上还有事儿,不能久留,连夜离开了中丹村。走的时候让覃丽把今天在刘大炮家谈的都整理出来,上班后交给他。
回到镇政府,已经晚上十点半了。没想到车子刚进镇政府大院,副书记霍明便迎了出来,满脸笑容地为梁枫拉开车门:“梁书记,回来了?”
梁枫哪还有不明白的?笑了笑,道:“还没有休息啊?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去喝两杯?”
霍明大喜,他等在镇政府大门口,就是等梁枫回来呢。有这么一句话,自己费尽心思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连忙殷勤地道:“悦宾楼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