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但没有人去催促房内的老人。大约十分钟后,破木门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打开了,从房间里走出来一名穿着土灰色军装的老人。
尽管军帽上没有红五星,而且帽檐都已经磨烂了;尽管军装已经洗的发白,而且补丁摞着补丁;尽管缺少了武装带,而且也没有绑腿。但是别在胸前的那两枚已经生锈的勋章却给老人增添了凛凛雄风。
“唐爷爷,好威风啊。”看着面前这名穿着八路军军装的老人,钱志刚有种穿越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的感觉。
“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二零师独立团三营二连连长唐继祖敬礼。”唐继祖尽量站直身体,敬了个不算太标准的军礼。
这一刻,唐继祖腿也不瘸了,背也不驼了,就连浑浊的眼睛都明亮了许多。
尽管钱志刚没有当过兵,但是他刚上大学时参加过军训,所以他挺直身体朝老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后辈钱志刚向老英雄敬礼,老兵永存。”
“老兵永存。”孙玲也跟着朝唐继祖敬了个军礼。
“三,三叔好。”气氛到了,唐馒头也朝自己三叔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李亮和王勇也受气氛所感染,恭敬的朝唐继祖鞠了个躬。
“唐爷爷,我们到阴凉处坐下来说话吧。”担心唐继祖的身体,钱志刚搀扶着老人去了石屋下那小片的阴凉处。
“娃娃,馒头说你们是来找老汉的,不知道你们找老汉做什么啊?”坐下后,唐继祖朝钱志刚和孙玲问道。
“唐爷爷,我们工作的单位叫做‘老兵永存’基金会,我们这个基金会是专门为老兵服务的,不管是已经牺牲的,还是尚在人间的。我们……”孙玲把老兵永存基金会的情况和他们这次来的目的详详细细的跟唐继祖说了一下。
末了,孙玲说道:“唐爷爷,您跟我们回燕京吧,我们基金会和几个大医院签订了合作协议,您去了可以做下全面的体检,您的眼睛也能得到很好的治疗。”
“是啊,唐爷爷,您就跟我们走吧,没准在燕京能还能遇到自己的战友呢。到时候大家在一起重聚,聊聊过往,多好的事情啊。”钱志刚也跟着劝说道。
“三叔,这是好事,你就跟钱干事和孙干事去燕京吧。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婶子和小弟有我照应着,逢年过节的我就过来给他们烧些纸钱,一定不会苦着了他们。”唐馒头知道这是个机会,只要去了燕京,三叔别的不敢说,至少比在这里生活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燕京啊。”唐继祖对这个名字是很向往的,但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燕京是首都,住着的都是对国家有大贡献的人,老汉我对国家没什么贡献,那里不是老汉该去的地方。老汉就留在这里,这里是老汉的家乡,还有老汉的婆娘和娃也都在这里,老汉哪里也不去。”
“唐爷爷……”孙玲和钱志刚,再加上一个唐馒头,三个人轮番上阵劝说着唐继祖,到后面就连李亮和王勇也跟着劝了几句。可是不管几人怎么劝说,唐继祖就是不点头,他坚持留在唐官村,留在这里守着他的婆娘和娃。
“老汉对不起他们娘俩啊,是老汉把家里的粮食都交出去了,直到今天,我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娃死的时候的情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能把他们娘俩扔在这里,自己跑去燕京享福,我不能。”说着说着,唐继祖的脸颊上流下了两道泪痕。
“唐爷爷,您就不想去见见毛委员吗?”钱志刚突然说道。在那个年代,毛委员在红党战士们的心里无异于神一般的存在,每个人都以见到过毛委员而自豪。虽然刚刚唐继祖只提到过一次毛委员,但当他提到那个名字时,他眼睛里的光尤盛。正是因为看到了那一幕,钱志刚才决定用这个理由说服唐继祖。
“毛委员?”果然,当钱志刚说去了燕京可以见到毛委员后,唐继祖多少还是动心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说道:“娃娃,不要骗老汉了,毛委员早就去世多年了,老汉去了也见不到的。”
“唐爷爷,毛委员确实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是他的遗体还在燕京,在天安门广场的主席纪念堂里,您去了就可以瞻仰到毛委员的遗容了。”钱志刚说道。
“另外,唐官村太贫穷了,唐爷爷去了燕京后可以为村子奔走一番。别的不敢说,就我们基金会背后的出资人,他绝对有能力让唐官村所有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为了让唐继祖同意跟自己回燕京,钱志刚开启了他的忽悠人生。虽然他没有把握让说服谁帮助唐官村脱贫,但是只要唐继祖去了燕京,希望总还是有一些的。
“钱干事说的对啊,三叔,你就忍心看着大家继续过这种苦日子吗?”唐馒头说道:“为了村里的父老乡亲,三叔你就去燕京吧,大家伙可都盼着过上好日子呢。”
又是一轮苦口婆心的劝说,这次唐继祖终于点了头。如果是为了他自己,唐继祖绝对不会去燕京给国家增加负担,但涉及到村里几百口子人的幸福,唐继祖决定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了,也要尽全力去做。
在唐官村吃了顿便饭,一行人下山。第二天下午,钱志刚和孙玲、唐继祖便回到了燕京。到老兵永存基金会总部报了个到后,钱志刚和孙玲便在总部人员的陪同下一起把唐继祖送到了与基金会有合作的医院里。
几十年的困苦生活给唐继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伤,不过好在他底子够好,除了眼睛和腿上的残疾外,其他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在疗养院好好疗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做完白内障手术后不久,唐继祖便在专人的陪同下观看了升旗仪式。听着那嘹亮的国歌声,看着仪仗队那一丝不苟的整齐划一的动作,唐继祖激动的流着泪敬起了军礼。
观看完升旗仪式后,唐继祖终于如愿以偿的在主席纪念馆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毛委员。再之后,他又去了基金会紧急建成的烈士陵园,祭奠了从棒子国和朝鲜回来的志愿军烈士。
老兵不死基金会第一批一共向全国的老区派出了数十近百个工作组,像钱志刚和孙玲一样找到并接到燕京和南京疗养院的一共只有八个人。虽然只有寥寥八个人,但基金会的人却如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根据工作组回来后报告的内容来看,他们做的事情非常的有意义。
工作组除了把人接回来外,还寻找到了许多那个年代的老物件,比如唐继祖戴在胸前的那两枚勋章,那可是他用杀敌的战功换来的。还比如唐馒头手里的他爷爷写的那个类似日记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很有历史价值的,基金会准备将成立一个博物馆,专门陈列这些物件。
工作组每寻找到一名老兵,不管是已经故去的,还是仍然健在的,他们都把这些老兵的信息做了详细的记录。回到基金会后,这些信息全部录入电脑,进行了归类汇总。有了这些信息,许多老兵都找到了自己的战友。有些有家人的老兵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们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疗养院,与分开数十年的老战友相见。
就比如某天的上午,唐继祖正拄着拐杖在护士的陪同下在疗养院散步,一辆汽车缓缓停在了疗养院的停车场上。车子刚停下,后座的车门就被推开了,一名老人拄着拐杖从车子里下来。
“父亲,您慢着点,别摔着了。”从后视镜看到老人下车,副驾的中年男子迅速下车去搀扶老人。
“慢什么慢?我还没老到去哪也要你们搀着的地步。”老人倔强的说道。
“爷爷,我扶着您。”从后排另一侧车门下车的年轻人快步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扶住了老人。
看着老人被儿子扶着往前走,中年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真是隔辈亲啊。”
老人步子迈的很大,看着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年轻人紧紧的抓着爷爷的胳膊,说道:“爷爷,您慢点儿,不着急,咱们都来了,一定能见到人的,您要是着急摔着了,那人可就见不着了啊。”
在年轻人的劝说下,老人把步子放小了许多,孙子的话很有道理,是他太心急了。
正走着,老人突然看到距离道路不远的草地上的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看到这个背影,老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年轻人跟着停了下来。
“爷爷,您怎么不走了?”
老人没有说话,而是定定的看着在草地上拄着拐慢走的身影。此刻他拿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眼睛里也氤氲起了雾气。
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老人喃喃自语道:“是你吗?是你吗?”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看到老人的变化,年轻人担心且焦急的叫了起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中年男子听到自己儿子的叫声,立刻加快了脚步。“爸。”
距离路边也就不到十米的草地上,唐继祖在护士的陪同下慢慢的走着。突然好像心有所感,又好似听到了年轻人的喊声,他停下脚步转头朝道路看了过来。
“老连长。”当唐继祖转过脸看过来后,站在路上的老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同时,他哽咽着大喊了一声,“老连长。”
站在路上的老人看到了唐继祖,唐继祖也看到了路上的老人,听到对方喊了自己一声“老连长”,唐继祖立刻眯眼仔细看了起来。下一刻,唐继祖也激动的颤抖了起来,他大声朝对方喊道:“是老赵吗?”
站在路上的老人重重点了下头,说道:“老连长,是我,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数十年没见过面的两位生死战友终于在这个普通的上午见到了,而且双方都以为对方已经牺牲了,因此当他们再次相见后,那份激动可想而知了。
赵姓老人扔掉拐杖,大步朝唐继祖走去,而唐继祖同样加快脚步朝赵姓老人走去。在他们身后,护士一边追,一边劝着,“唐老,您慢点,您慢点。”另一边,中年男子和年轻人也大声的劝自己的父亲爷爷慢一点。
“老连长。”
“老赵。”
两名同甘共苦的生死兄弟相拥在一起,眼泪刷刷的流着。
追上来的三个人看到两位老人没有事情,也是放慢脚步,最终停在了两人身旁。
等两位老人激动的心情平复了一些后,中年男子上前说道:“唐叔您好,您两老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叙旧吧。”
听到中年人的说话,两个老人分开,唐继祖看了看中年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老战友,问道:“老赵,这是你儿子?”
见唐继祖问道中年男子,赵兴邦立刻朝年轻人招了下手,然后他朝自己的儿子和孙子说道:“建业,洪涛快过来,这位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救过我的命的老连长唐继祖。”
“唐叔好。”赵建业喊了一声。
“唐爷爷好。”赵洪涛跟着喊了一声。
“哎,好,好,都是好孩子,真好。”看着赵建业和赵洪涛礼貌的样子,唐继祖由衷的为老战友高兴。
“唐叔,您二几十年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这样,您二位先到那边长椅那,咱们坐下慢慢聊。”唐建业担心父亲的腿站长时间了受不了,于是隐晦的提醒了一下唐继祖。
唐继祖听出了赵建业话里的意思,于是说道:“好,好,我这老腿啊,站时间长了确实不行。老赵啊,我看你也拄着拐杖来的,这腿脚肯定也不太好吧?咱们也别让孩子们操心了,先去那边坐下来吧。”
赵建业扶着老爹赵兴邦,赵洪涛则和护士一起扶着唐继祖,一行五人朝不远处绿荫下的长椅走去。
二老落座,赵兴邦迫不及待的朝唐继祖问道:“老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已经牺牲了。我记得当年咱们分开的那一仗,你们十几个伤员留下阻击敌人,但不久后敌人就追了上来,我们都知道你们肯定是牺牲了。事后我去你们的阻击阵地,发现那里已经干干净净,一具尸体都没有了。老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