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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0 章 英雄走过的路

    离开大队部,一行人踩着地上的碎石路一直朝北走,村子很小,所以一行人很快就走出了村子。

    “唐支书,老英雄没住在村里吗?”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钱志刚好奇的问道。

    轻轻点了下头,唐馒头说道:“我三叔从外面回来后不久就成亲了,过了两年我三婶生了个男孩。六零年的时候,为了支援国家,我们村几乎把所有的粮食都交给了国家。那一年外面村饿死了二十三口人,我三婶和我那个小兄弟就是那一年饿死的。从那以后,我三叔就在三婶和孩子的坟旁边修了栋房子,这三十多年他都是住在那里,很少回村子里。”

    听完唐馒头的讲述后,孙玲问道:“唐支书,老英雄现在身体还好吗?他一个人在村子外面居住,生活一定很苦难吧?”

    “是啊。”唐馒头长叹一声说道:“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们村的条件很差,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村里人有壮劳力带回来的钱和地里的微薄产出还能凑合着过日子,可是我三叔年纪大了,而且他右腿有残疾,根本做不了重活,所以生活一直很艰难。”

    “你们看那座房子,我三叔就住在那里。”出村走了没多远,唐馒头就指着前方数十米开外的一座小房子说道。

    等几人走的更近了之后,唐馒头又指了指房子,说道:“房子阴凉下坐着的那个就是我三叔。”

    闻言,众人朝房子西边的阴凉看去,果然在阴凉下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靠墙坐着,在他身边则卧着一头羊。

    “那羊是一头老山羊,陪了我三叔好些年了。”

    这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啊?连绵的大山绵延不绝,在其中一座大山还算平坦的山顶上,一个小山坡上有两座孤零零的坟包,坟包的山脚下是一座石头垒砌的小房子,房顶上绿草茵茵。石头房子不高,在临近中午的太阳照射下,房子的西南边拉出一片不算大的阴影。阴影下,一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靠墙而眠,在老人腿边则是握着一头山羊。

    孤山、孤坟、孤零零的房子、孤零零的老人和孤零零的老羊构成了一幅山水画,画虽美,但没人愿意去欣赏。

    “三叔。”走到山脚下那座小房子跟前,唐馒头朝阴影下的老人喊了一声。

    老人没有动,于是唐馒头继续喊道:“三叔。”

    这次老人动了,只见他睁开浑浊的双眼,扭头看向唐馒头。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馒头啊。”

    “三叔,是我。”唐馒头走到老人身边,弯腰把挣扎着要起身的老人给扶了起来。

    “前天你才给我送了东西,怎么今天又过来了?”站起身后,老人佝偻着背靠在了石头墙壁上。接着他又问道:“这旁边怎么这么多人?是小天他们回来了吗?”

    “三叔,不是小天,小天要年底才能回来。这位是县里的办公室主任王主任,这是乡里的……这两位是从燕京来的,他们是专门来找三叔你的。”唐馒头大声的介绍了一下钱志刚几人。

    “哦,哦,都是领导啊,领导好,领导好。”老人干瘪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个笑容,只是这笑容真心不好看。

    王勇和李亮跟老人说了几句官面的话,然后主场就交给了钱志刚和孙玲二人。

    “老人家,请问您就是唐继祖吗?”看出唐继祖的耳朵有些耳背,因此说话的时候钱志刚特意加大了声音。

    “唐继祖?”老人踟蹰了一下,然后说道:“好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了,现在大家都叫我唐瘸子。”

    “老人家,您是在1937年底,也就是民国二十六年年底参加革命,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吗?”

    “民国二十六年?”老人嘴里念叨着,浑浊的眼睛突然放出了一抹亮光,“是,我是在民国二十六年参的军。那一年的七月,小鬼子入了中原,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俺虽然没读过书,但没有国就没有家的道理还是知道的。那一年,八路军来到了俺们村,然后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田地,为了保家,也更是为了卫国,俺和村里的其他十一个年轻后生都参加了八路军。”

    “老人家,那您能说说您那个时候的经历吗?”钱志刚见老人打开了话匣子,于是趁热打铁,立刻让老人说一说他参军的经历。

    “那个时候的经历?”老人呢喃了一句,眼睛里的亮光愈发的明亮。

    “来,老人家,咱们坐下说吧。”看到老人腿脚不利索,钱志刚立刻搀扶着老人坐下,而他本人也是席地而坐,丝毫不介意地上的土弄脏了他的衣服。

    “后生,你想听?”老人问道。

    “想,想听。”钱志刚迫不及待的说道。孙玲也不顾地上的肮脏坐到了地上,“唐爷爷,您就说说吧,我们都想听。”

    “好,既然娃娃们想听,那老汉我就说一说。”可能是太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老人今天的兴致很高。很快,老人便徜徉在了回忆的海洋里。

    “那个时候,村里生活很艰苦,俺们村本来就没多少地,还都被村里的恶霸占着。后来,八路军来了,俺们村家家都分到了地。分地的时候,八路军的宣传员跟俺们说了小鬼子的事情,说了伪军的事情,说他们要是占了俺们村,俺们刚分到的地就得还给恶霸。

    明面上不说,但是私底下俺们都商量了,然后俺们请求参军。八路军说俺们村太小了,年轻人要是去参军,这地就得荒了,留下的人就容易饿死。但是,俺们软磨硬泡,最终俺们村十二个年轻后生参加了八路军。

    那个时候,俺们班长对俺们可好可好了,有什么好吃的班长都偷偷给俺们留着。训练虽然很辛苦,也很累,但俺们班长说了,训练多流汗,战场上就少流血,训练多流血,战场上就能不丢命。俺们都是庄稼人,从小侍弄庄稼,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部队那点儿训练又算的了什么?”

    “后来,俺们跟着部队去打鬼子,打伪军。毛委员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在我们强大的祖国面前,所有敌人都不可能生存太久。俺们坚信毛委员说的话,所以打仗的时候俺们都可勇敢了,俺不怕死,俺知道,如果让鬼子伪军进了俺们村,俺家分到的那一亩多地就没了,所以俺在战场上不惜命。俺们班长还跟俺们说了,说是你越怕死,那子弹就越是咬你,俺信了,到了战场上还真是那么回事,每次冲锋号一吹,俺就端着枪往前冲,那子弹还真就绕着俺走。”

    “再后来,班长牺牲了,俺没哭,班长说过,他要是牺牲了俺们都不要哭,多杀几个鬼子给他报仇就是了。那一战打的可惨了,俺们班到最后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不过俺也实现了对班长的承诺,那一战俺用刺刀挑了三个鬼子,算是给班长报了仇。

    那一战结束后,部队里补充进来了许多新兵,那些新兵都是好后生,由于俺作战勇敢,俺们团长让俺做了班长。几战打下来,牺牲了好多人,可是俺却活了下来,而且俺从班长到了排长,又从排长成了连长。”

    “再后来……”老人陷入深深的回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也舒展了好多。

    “那一战打的可惨可惨了,小鬼子和伪军是俺们的好几倍,而且他们武器也比俺们好太多太多了。俺带着俺们连八十多号人左冲右突就是突不出去,到处都是鬼子,到处都是伪军,眼看着俺们就要都牺牲在那个小山坳里了,突然从鬼子背后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是兄弟连队看到俺们连没有突出去,回来救俺们来了。俺想,可不能让兄弟连队也都折在那,所以俺带着剩下的战士直接朝鬼子发动了冲锋。那一天,冲锋号真的很响很响,司号员小张站在一个土坡上鼓足了腮帮子在那吹,战士们都不要命的朝鬼子冲去。然后我们和鬼子撞到了一起,然后我们拼起了刺刀。俺们团长说过,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在咱们自己的土地上,还能让小鬼子给吓着?”

    “在兄弟连队的接应下,俺们连最终突出了重围。”老人浑浊的眼睛氤氲起了一层雾气,“司号员小张牺牲了,副连长老孔牺牲了,三名排长也都牺牲了。在脱离重围的最后时刻,一枚炮弹把俺炸上了天,好在俺命大,只是把右腿给炸伤了,其他零件啥事没有。”

    “由于鬼子和伪军在后面死命追赶,而我的伤腿严重拖累了部队的转移速度,于是俺把连里剩下的三十多名战士托付给了兄弟连队,并以死相要,让他们撤退,而俺则留下来和其他伤员一起阻击追来的鬼子。”

    “十八名伤员留下来阻击敌人,到最后只有俺一个人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也是俺命大,因为鬼子扫荡而跑到山上避难的老百姓下山发现了俺,他们便把俺带回了村子养伤。差不多两个月后,俺的伤差不多痊愈了,本来还想回到部队的,但因为腿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落下了残疾。俺想俺这个样子到了部队也是拖累别人,于是俺就没回部队,而是回到了这里。”

    老人简单的讲述完了自己的经历,眼中那一抹亮光也渐渐消失不见。

    “老人家,您有什么能证明您身份的东西吗?”钱志刚问道。问完之后他生怕老人误会了,于是赶紧说道:“我们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想看看过去的东西,我们都没见过。”

    唐继祖用手拄着地,费力的想要站起来,钱志刚和孙玲、唐馒头三人几乎同时伸手去搀扶。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说完,唐继祖一拐一拐的转过墙角,推开破门,走进了自己的房子。

    钱志刚和孙玲并没有在原地等,而是跟着唐继祖一起走进了这间只有十几个平方的破败石屋。

    由于房子只有一个蒙着塑料膜的小窗户,因此房内的光线并不是太好。地面是土地面,铺着一层大小各异的石子,墙壁还是原生态的参差不齐的石头,并没有找平涂抹白灰。屋内西侧靠北放着一张床,床上是一床破烂的棉被和褥子,没有垫子,只有一层类似麦秸一样的东西。

    北墙挨着床的地方有一个柜子,木板上的颜色已经脱落,显得很是斑驳。东侧墙边有一口水缸,水缸旁边是一个灶台。这就是这个房间里所有的家具摆设了,整个房间里没有一张桌子,也没有一把椅子,甚至连农村最常见的小板凳都没有。

    打量完房间后,钱志刚这个八尺男儿竟然难过的掉下了眼泪,这样一个为国家民族付出了那么多的老革命家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怎么能让他不难过,不落泪呢?这一刻,他心中坚定了对自己工作的信仰,基金会拯救的不是一个个行将入土的老人,而是整个国家的信仰,是对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无私奉献自己终生的英雄应该得到的荣誉。

    泪眼模糊中,钱志刚看到老人走到床边,然后一只手扶着床板弯下腰去,另一只手在床板底下划拉。

    一阵石子滚动的声音响起,老人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破旧的小木箱。把木箱放到床上后,老人转回身跟钱志刚几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老汉要换衣服了。”

    “好的,老人家。”钱志刚和唐馒头,以及已经哭成一个泪人的孙玲退出房子。临出门前,唐馒头回头朝老人说道:“三叔,用不用我帮你?”

    老人摆摆手,说道:“不用,老汉还没老到换不了衣服的程度,出去吧。”

    走出石屋,钱志刚并没有回到那片小阴凉处,而是站在门口默然不语。

    “钱哥,老人家过的真是太苦,太苦了,我们,我们一定要帮帮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的孙玲哽咽着说道。

    “小孙,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工作,因为在全国各地还有许许多多像唐爷爷这样的人,我们要把他们找出来,然后接到疗养院,让他们能少受病痛的折磨,让他们接受全国人民的敬仰。”钱志刚无比坚定的说道。此刻,钱志刚就像三四十年代的老革命家对党的忠诚一样忠诚于基金会,因为在看过唐老的境遇后,他觉得基金会做的事情太伟大了,值得自己付出一生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