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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风切、流霜

    伏灵十四年,三月十三。

    午时许,一身素衣的少女与白衣白发的雪娘抵达栖霞府。

    两女一人背着一个破旧戏箱。

    连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不论于躯体还是精神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雪姐姐,咱们先去客栈休息两日,等明儿去马市买两匹马,后天再上路好不好?”

    少女询问道。

    “可。”

    雪娘言简意赅。

    两女在栖霞府悦来客栈开了两间上房。

    简单用过午膳后,雪娘回房修炼,少女则上床补觉。

    一觉睡到大日西斜,少女方才打着哈欠走出房间。

    来到隔房透过门缝,望见雪娘仍旧沉浸修炼无法自拔。

    少女独自一人出了客栈。

    宽阔的青石长街上人潮汹涌,张袂成阴。

    两侧挨挨挤挤全是小商小贩支起的摊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少女走进一家成衣铺。

    先是给雪娘买了两身绸衣,再挑了两双鞋。

    小巧玲珑的鞋,底色雪白,刺绣淡淡的青色荷叶与粉红荷花。

    少女也给自己买了一套衣鞋。

    衣裳鲜红似血。

    鞋亦如此。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半年后的八月十五中秋夜,少女将褪下素衣,换上红衣。

    素衣如缟,是为了守孝。

    从小到大,自始至终,少女都不喜穿素衣、白衣。

    少女喜欢极鲜极艳的红衣。

    每次看到红色,便会想起娘亲。

    ……

    一刻钟后。

    少女走出成衣铺。

    正要回去客栈,耳畔忽地响起熟悉吆喝声。

    “糖葫,葫芦,卖糖葫芦喽。”

    “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古仙吃了都说好,三两银子一串喽。”

    少女抬眸望去。

    却见十数丈外的巷口,蹲着一位粗布麻衫的老头。

    “柳爷爷?!”

    少女微微吃惊,穿过人群,来到老头面前。

    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头,顺着打落眼前的人影,缓缓抬头。

    “呦,这不雪丫头嘛~”

    少女瞪大眼睛,盯着老柳头寸草不生的反光秃头,惊愕道:“柳爷爷,你咋和疾风巷铁匠铺的韩大哥一样?”

    “你的头发都去哪了?”

    老柳头云淡风轻道:“不过三千烦恼丝罢了,秃了也就秃了。”

    少女:“柳爷爷,你能待在背阴处嘛,太刺眼了。”

    老柳头拉着一张驴脸,瓮声瓮气道:“不能!”

    少女:“……”

    “柳爷爷,你咋跑栖霞府来了?两年不见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莫不是小镇容不下你?”

    老柳头没好气道:“广袤人间,就许你们年轻娃娃上天入地?”

    “世界那么大,老头子我也想去看看。”

    少女:“倒是一位洒脱老男孩。”

    老柳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丫头,买两串吧。”

    “爷爷已有好些时日未去过怡红……未去过悦来客栈小酌两杯了。”

    “色……酒瘾犯了真难受呀,抓心挠肝的。”

    少女从衣袖里摸出几粒碎银。

    老柳头咧着大嘴接过。

    从草靶上取下两串糖葫芦,少女正欲告辞。

    老柳头抢先开口道:“雪丫头,看在三两一串的份上,爷爷再给你一个忠告。”

    “忠告?!啥意思~”

    少女不解。

    老柳头神情肃穆道:“此去龙城,风切、流霜不在手,万不得杀戮。”

    “否则杀人即杀己。”

    少女好看的眉毛微蹙,轻语道:“杀人即杀己~”

    “等等,柳爷爷,你怎知……”

    少女先是怔了怔神,随即环视四周。

    哪还有老柳头踪影。

    风切、流霜乃刀名。

    除了师父与韩婴,少女再未告诉过任何人。

    连雪娘都不知道。

    “柳爷爷,或许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可怕的多得多~”

    落日余晖下。

    少女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生即是死,死即为生。”

    “风切、流霜不在手,杀人即杀己。”

    三月十五。

    朝阳初升之际。

    两女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走出栖霞府北城门。

    出城后,两人翻身上马。

    快马加鞭,直往云州方向疾驰而去。

    ……

    伏灵十四年,三月十七。

    凉州金潼府,下辖桐丘镇小河庄。

    村落末尾张家。

    屋内土炕上,张庆荣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咕噜噜~”

    五脏庙一阵咕咕响,张庆荣摸了摸干蔫肚子,两侧肋骨根根分明。

    抬眼望向窗外,天光泛着一丝丝微亮。

    扭头再看。

    躺在身旁的妻子面黄肌瘦,即使睡梦中仍是紧皱着眉头。

    妻子旁边是刚满月的小女。

    最后是大女儿,也不知是六岁,还是七岁。

    妻子应该记得,张庆荣早忘了。

    “唉~”

    叹气声中,张庆荣掀开缝缝补补的被子,穿上麻衫草鞋,轻手轻脚拉开门栓出了屋。

    男人今年不过二十有三,可背脊已如花甲老人般微微佝偻。

    一手拿着扁担,一手拎着两只水桶。

    张庆荣迎着星月清辉出了院门,往村口水井处缓行而去。

    一次一次又一次。

    来来回回大半个时辰后。

    男人总算将家里三口水缸挑满。

    “呼~”

    擦去额头细密汗珠,张庆荣坐在院门槛上反复呼吸良久。

    待激跳心脏趋于平缓,男人又拿着斧头、镰刀、麻绳上了山。

    因为家里生火需要柴。

    因为圈里的黑猪睡醒后要吃草。

    一个时辰后。

    天光大亮。

    张庆荣从山上回来了。

    背上背着一大捆柴,两腋下夹着两小捆青草。

    男人脚步虚浮,干瘦身形摇摇晃晃,两鬓间挂着两条溪流,粗糙脸庞仿若一片被溪水浇湿的黄土地。

    走进小院,卸下柴火与青草。

    大女儿立马端来一碗水。

    稚声稚气道:“囡囡知道爹爹快回来了,提前吹凉的。”

    “囡囡尝过,一点也不烫,爹爹快喝吧。”

    张庆荣揉了揉女儿小脑袋,死人一样麻木的面庞上总算露出一丝微笑。

    男人接过白瓷碗。

    目送女儿抱着比她自己还高的青草,往猪圈走去。

    灶屋内,妻子用腰带将襁褓中的小女儿,牢牢缠绑在后背上。

    担心摔了女儿,女人一边尽力弯腰,一边腾出一只遍布细密裂纹的手掌,托着女儿屁股。

    另外一只手,则握着勺子盛粥。

    “孩他爹,洗手用膳了。”

    女人如是说。

    可低垂着脑袋的男人,却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