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闻书生于门外义愤填膺地斥责道:“城隍爷啊城隍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啊!这世间贪官污吏仿若乌云蔽日,土匪恶霸恰似蝗虫过境。天道不公,因果何存啊?
我欲昂首前行,怎奈脚下踟躇,实非我胆小怯懦,然家中高堂悲白发,青丝暮红颜,童孺嗷待哺,久病祈苍天。我徒剩仰天长叹,默默无言。
年少时我也曾励志效仿圣贤行万里路,现如今而立之年,彷徨无助、举步维艰。
皇亲国戚高高在上,江南江北行宫别苑。黎民百姓流离失所,魑魅魍魉罪恶滔天。兵不守国,官不为民,皇不做主。
坐贾行商,唯利是图不识礼义廉耻。出将入相,贪恋权势不守三纲五常。满口皆言道路难行钱作马,城池不克色为媒。
上位者醉生梦死,务农者挨饿忍饥。寒窗苦读不抵世袭传家,恪尽职守败于溜须拍马。我去他娘的吃得苦中苦,唯剩怨恨憎怒哀。
环顾天地间已无是非对错,皆在权衡利弊。真小人倒还磊落,伪君子口蜜腹剑!家财万贯,谎称食不果腹。一贫如洗,举债挥霍无度。
人前显圣的不一定是圣人,也可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同类!朗朗乾坤下尽是虚假和伪善!
真是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仙不仙!哈哈哈……没意思啊,没意思!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啊……”
书生自言自语的说了一些展冥似懂非懂的话语,而后猛然间飞速冲进城隍庙,一头撞在了高台之上。
这高台乃是青石所铸,书生以头抢地,高台纹丝不动,他却只一下就撞的鲜血横流、脑浆迸裂。
展冥瞪大眼睛,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掉落在地,着实吓了一跳。
他匆忙跳下高台,抱起书生检查他的状况,只见他脑袋都撞的变形了,脚边红白洒落一地。
展冥吓的撒手放开书生,退后两步,一时间忍不住转身呕吐起来。腹中无食,干呕了几声以后,他强忍住不适,又琢磨起了刚才书生说的那些话。
突然间,展冥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那笑容中却带着无尽的凄楚,泪水亦随之滑落。他定定地指着城隍老爷的雕像,发出一阵阵低沉而又悲凉的笑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为荒诞的一幕。
须臾,展冥颓然跌坐在地,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不知是为了那已逝的书生,还是为了他自己。或许,这是他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和愤恨的一种宣泄。
展冥哭了许久,而后缓缓爬上高台,用尽全身力气将城隍老爷的雕像推下高台。雕像轰然砸落一旁,碎成数块。
接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书生的尸体,将其放置在雕像原本所在的高台位置。
随后,他转身走向庙外,捡来许多枯树枝放入庙中,拿起烛台点燃了柴火。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城隍庙,也将书生的尸体一并化为灰烬。
展冥立于庙外,凝视着庙中渐盛的火势,面色凝重,喃喃自语:“我虽不知你是何人,又为何来此,但我认为你说的很对。何为善?何为恶?这世道人心不古,人鬼难分,又何来善恶之分?
你这番话,我不会说也听不全懂。想必你遭受了莫大的冤屈,唉……罢了,你已得以解脱。你死后尚有我为你收殓,我若身死,不知何人会为我收尸。
依我之见,这城隍之位应由你来担当,起码能保一方安宁。我走了,就让这城隍庙为你陪葬吧!”
自这一刻起,展冥的心境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他背着行囊,稳步离开了此地。
城隍庙外显现出数人,一个阴差冲着城隍老爷说道:“大人,就这么放这小子走了?他吃咱们的香火供奉也就罢了,还一把火烧了咱们的府衙,把您的雕像都给推翻了。”
城隍老爷瞪了阴差一眼,淡淡的说道:“看见了,老爷我又不瞎。”
阴差气愤不已:“咱们不拘了他去?”
城隍老爷摇了摇头:“这人给我感觉有点奇怪,不可妄动!哎……都说老爷我不为民做主,可那凡间之事,是老爷我管的吗?”
“老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家都没了!上哪去啊?”
“收拾东西,把昨日前来报到的阴魂,连同刚才那个书生的魂魄,一并押回冥府。”
“是,大人。”
柳叶乡在哪里,展冥不知道。
自小到大,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隍庙。这时候走在官道旁,吹着寒风,心中有点茫然。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在路边瞧见一座客栈,这让展冥喜出望外。
刚跑出两步,心下又有点迟疑:“我身上可没银子,金银珠宝虽说不少,可真要露了财,只怕活不过今晚。”
虽然没出过远门,不过自小混迹青楼的他,眼力、见识、人情世故倒是学了个面面俱到。
展冥走到客栈门口,伙计迎了出来。一瞧展冥这身行头,瞬间变得爱搭不理的样子。
展冥点头哈腰的微笑道:“大哥,我是逃难来的,能不能讨一口水喝?”
“等着吧!”伙计打量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没一会儿,伙计端来一碗热茶,展冥连声道谢,拦住转身要走的伙计,问道:“大哥,再叨扰一下,我想去柳叶村投奔家中长辈,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多久能到?”
伙计伸手一指东北方向:“沿着官道走三十里左右,见到左边有柳树林以后,你穿过柳树林就是柳叶村了。整个柳叶村都被柳树林围绕。你要去柳叶村投奔亲戚?那里最近可不太平。”
“哦?怎么了?”
伙计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展冥见伙计不愿多说,也不好强求,就着热茶吃了几块从城隍庙拿的糕点。待得将空茶碗还给伙计,再次致谢后又问了问他可看见昨日有一行数人,其中又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路过此地。伙计还是摇了摇头,展冥只好只身上路,先去柳叶村。
三四十里路看似不远,却是从上午直走到下午傍晚时分才见到一大片柳树林,一眼望不到头。
说是树林,如今这个时候已经是光秃秃的枝杈丛生、遍地落叶,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毫无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