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娜如水的目光直直地盯着C手头正要放下卷帘门的动作,未等僵持她便先开口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吗?看上去你们要打烊了。”
梅里在里头连忙止住了想要对C说的话,只是有些无奈地说着:“进来吧,这个点没有免费的热牛奶咖啡供应就是了。”
C把半掩下来的卷帘门抬升上去,看着女孩平静的面色从自己身侧走入,想想上次的事过去好像还没有两三天的样子。几乎是在梅里玩失踪的时间去收拾扎克伯格回来之后,第二天她们两个就跟着布朗的车一起去了那个倒霉会场。
她不禁扶额,这不就是昨天跟今天的事吗?在那个异常空间里对时间认知的影响真的是……
唐娜在位置上坐定了之后,看了看梅里跟身后C的表情,不禁有些疑惑地说道:“你们今天去干什么了?怎么看上去比昨天没精神那么多?”
梅里听完不禁瞄了瞄C别过头去的疲惫神情,抬了抬眉头装出轻松的样子,换了个方向说道:“你怎么样呢?在你身上下咒的那个人被我处理了之后现在有没有好受一些?”
“大概吧,一天两天之内应该看不出来太大变化。”
唐娜好像对用问题回应问题的话术有些不悦,但还是把上次庭院里自己看到的东西和疑问说了出来:“上次你读取我记忆的时候,好像同时也逆向地让我读到了一些你的记忆。”
“嗯,然后呢。”
梅里还是那种玩世不恭且满不在乎的神色,“你也想跑来我这玩魔女游戏?上一个因为这个理由纠缠我的已经陪我上过床了。”
坐在唐娜身旁的C尽管极度虚弱,但还是为表态度地把自己的拳头亮了亮,“别说多余的话,容易让小孩误会。”
在她的眼皮底子下,这类同打情骂俏的表现可能还不算那么露骨。
唐娜并没有多想到那个层面,只是回到了跟刚来到事务所的那种怯生生的感觉一样,小声说着:“你应该不会为了保密或者什么的原因,偷偷把我的记忆给抹消吧?”
噗。
C头一次跟梅里以同一频率没绷住地笑了出来。
梅里多少对初中生的异想天开表示有些赞赏,把手里墨迹快污染到手上的笔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说道:“如果你希望我给你做一次记忆抹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想想,就你所知道的这些东西,拿去跟你的同学们说会得到什么回应?”
“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本来我在同学里就不起眼,要是因为这种事当中出洋相,天知道有没有人会欺负我。”
梅里的笑声在唐娜的回答后戛然而止,她有点傻眼了一样地看着唐娜说:“那你难不成还对我的过去有兴趣?”
唐娜在梅里的疑问中,短短数秒又让那段印象深刻的记忆影像在脑中回转了一遍,大概确定后肯定地说道:“你在那个什么魔法议会里勾引传情的那个中年男人…是我失踪了几年的爸爸。”
C刚刚还接近溃散的目光马上便转而倒向了梅里的方向。
梅里听完也怔了一怔,迟疑了一会儿后才说道:“那你到底是打算找你爸,还是打算了解我跟你爸那点破事?事先声明,前面我说的那些东西是开玩笑的,我也没跟你爸睡到一张床上去过。”
唐娜摇了摇头,黯自把头些微低下。
“我原先就是那种性格,现在知道了你们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在安全感上说不上能够回归如初。哪怕现在让你把我洗脑,忘却这些东西相关的一切,但跟你们有关的人,跟我爸爸有关的人会不会借由什么东西去伤害到我……这种事让我现在非常不安。”
她把头正了过来,“如果你们在工作之余能够保护我的安全的话,我会付给你们报酬。”
说着,唐娜从随身携带着的挎包里取出一个小皮夹,从中亮出了一叠看上去还算新鲜的钞票,点出三张一百欧元放在了桌上。
“这是上一次委托的报酬,虽然我家里还算富裕,但我暂时只能给出这种程度的回报。”
梅里怔住了,这时候再转头去看C的表情,C好像因为收到了一些好像不该知道的消息而还保持着面无表情,虽然要拿动物来比喻的话,她现在的状态可能跟一只炸毛的猫科动物没有什么警觉性上的差别。
看在找她询问意见无果,梅里这才点下头来,不过还是想起来说了一句:“多明尼卡机关学校在第八区,你确定要经常来我们这第九区的事务所?”
“没事,放学的时候我会搭计程车过来,这方面的事我已经和妈妈跟保姆说过了。抱歉有多打扰,我就不耽误你们打烊了。”
唐娜站起身走向门口,转身向两人轻轻地鞠了一躬,然后很细微地在脸上露出一副无奈地笑颜:“如果你能教我一点魔法就更好了。”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有些事待到实践前是不需要答案的,看着唐娜离开过后,C也只是闲庭信步地走上去放下卷帘门。
在身后桌台上的梅里此时紧紧地捏着手中已经大半被墨迹染得看不清原本是填字游戏的报纸,不知等会儿该向C的疑问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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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睁开眼睛,自己赫然出现在看上去像是医院内的过道座位上。
他揉了揉眼睛,不清楚自己大概是晕过去了多久。
上一刻的记忆大概是在思考某件事的时候,被C回身一脚从五六米高的平层踹下了一楼,想到这里他多少还是有些顾虑,他出现在这的话,那里面的人现在应该……
这时从旁边的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东方面孔的男人,显然就是在会场中对他们搭救了一手的Mr林,他转过身来对着还没有知道自己名字的布朗点头说道:“我叫林。前面我带你去做过检查了,轻微脑震荡,没什么别的大问题。”
“我是布朗。”
布朗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往后他突然有一种想扯住这个人衣角,省得他突然消失不见的冲动一样,抬手说道:“Mr林,克里斯蒂娜、霍华德还有阿尔伯特他们没事吧?那个会场后来怎么样了?”
林摇了摇头,轻声说:“那个女孩没事,霍华德腿摔断了一条,阿尔伯特还有很多在场的游客都死在里面了,我做不到同时挽救那么多人。”
两人沉默良久,林想着应该还不至于让他来为这没有来由的无头帐买单,于是对布朗嘱咐道:“我有点事要回中国一趟,已经订了凌晨的机票。克里斯蒂娜已经回事务所了,霍华德还没醒,回头你要是大致能活动了就进去帮忙看着他吧。如果有什么问题后续打电话找梅里咨询就行。”
布朗点了点头,“谢谢。祝你旅途顺利。”
林走后,布朗在走道的座位上些微舒展了上肢,虽然没有那种坠落后瞬间的断裂感的创痛,但多少被震得闷得慌,想要将这口恶气吐出来不知道还要多长的时间。
他想了想,看到了走廊尽头和林交替而对向而来的看护护士,他招了招手向护士示意。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
布朗指了指身旁的这个病房,苦笑道:“我午饭跟晚饭都还没吃,你这里的病号餐还有吗,等下帮我拿一份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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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梅里面对着看着自己的C,回想起整个晚上没有对自己说过什么明确话语的她,多少有点下意识的恐惧感了。她一直想要说些什么去活跃气氛或是拨开话题,但怎么想除去沉默以外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的过去?哪怕其中荒诞不经,甚至带点所谓少儿不宜?”
如果这么说,恐怕会被她重重地扇一耳光吧?
但她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释兴许也只不过是笨拙地将事实全盘托出,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你……跟几个男人上过床了?在你还在那个我所不清楚的世界里逍遥的那些年里?”
如果这么说,真的能够得到梅里真心的回答吗?假借问题中的刺,难道就不会伤害到她?
C没有言语,她只是把梅里抱了过来,按住她的双手,贴着床头亲吻着她的面颊、额头,耳根。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但唯独不能去要这个答案。
“C…你不用这样的。”
一直以来活在被爱的错觉中的人,直到死前都无法领悟自己生前倒放过的那些片段的真假。如果问题需要以伤痛来诠释,那她情愿用自身来弥补其中的伤痕。
C唯独没有吻她的唇。
“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某种扭曲的爱恨,都不必顾及我的目光。我想要去了解,一旦有了那种所谓的温柔,就想要更深地去了解,无论触及的是倒刺还是血肉,我都同你一并去面对。你忘了吗?带我走的那一天你跟我说过,我们是一心同体的。你连自己的缺失都无法弥合,为什么还要去填补我的空白?”
今晚是C在梅里的怀中掩泣入眠。
透着床前屏风,还能够在远处庭院径落透析出的那一道缺口里,暗暗地升腾着不属于夜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