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同学们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再怎么也不能耽误上一节课啊!!!
陆清和悲哀地去上学了,迎接他的是同学们充满笑意的目光,那目光中满是戏谑。
至于陆爷陆奶,在陆清和家坐坐就走了。开玩笑,不就是被打掉颗牙吗?又没惹事,看来不需要他们来教育,这时候再摆长辈的威风显然是不合适的,什么?你说让陆清和打回去?
那怎么能行?!!!!
人家不得找咱家里来赔钱啊!!!
那多难看啊!!!
陆清和要是敢打回去,别说打掉人家一颗牙,就算是和别人打一架,就算是没打出伤来,只要是人家找来了,那事情就大了。
陆爷陆奶就威风起来了,陆父得扒了他的皮。
看看,我家教育孩子!!!
看看,我多威风!!!
看看,我这父母(长辈)的威严!!!
他们打孩子自然是打给别人看的,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毕竟打别人人家会还手,骂别人,人家会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在这个孔孟遗毒甚重的地方,信奉的都是棍棒之下出孝子,打孩子,等于高人一等,骂孩子,等于家教甚严。
总体而言,脸上有光!!!
社会评价甚高!!!
话说陆清和去上学后,遇到了很多问题,第一节课刚下,陈志强就跑到陆清和的面前大声嚷道:
“怎么?你要讹俺吗?!!!!!!”
陆清和本想反驳一下,但是却说不了话。因为牙疼,张不开嘴。
陈志强说完就走了,不一会就又到了中午饭的时候。
吃饭,吃不了,牙疼。
喝水,喝不了,牙疼。
吃完饭陆清和就去刷牙了,按照医生所说的,他得勤刷牙。
疼也得刷!
因为条件所限,他只能花一块钱买了个牙刷,硬的能刷鞋!!!两块钱买了个牙膏,甜的能下饭!!
牙杯是买不起的,一个牙杯要三块。
牛奶才卖两块五呢!!!
而且买来也没地放,一个班少说八十多个,空间极为有限。
还好,陆清和的后面是个富二代。
陆清和把富二代喝完牛奶的纸盒子裁剪一下,当成了牙杯。
哎,别说,还挺好!
用不着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当成纸片塞到课桌里,虽有诸多不便,但是起码能放的开。
陆清和正刷着牙呢,就听见两道声音从远处传来:
“吆,这么有钱啊,用牛奶刷牙。”
“就是,就是,奢侈!!!”
陆清和定睛一看,是两个不认识的人,从水池旁路过,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槟榔,流里流气的不知道干什么去。
陆清和很疑惑,看着手里的牛奶盒子,想到兴许他们是误会了,迎着他们的目光还特意将牛奶盒子里的水倒出来给他们看。
然而事实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一旦解释,迎来的就是更加放肆的言语。
两个痞里痞气的人看到牛奶盒里是水后,眼里的不屑跟轻蔑更添几分,渐行渐远,只留下几句空洞的言语:
“他是谁?”
“他是被陈志强把牙打掉的那个。”
“就一班那个陈志强?”
“对,就是那个整天欺负人的那个。”
“哼,他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我说的是和陈志强打架的那个。”
“诶,哪里呀,那是个好学生,老实孩子,和陈志强打架的时候都没还手。”
“那叫被打。”
陆清和刷牙的动作停顿了几分,他对此感到无感,义务教育,乡村中学,这样的人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
或者说,陆清和是一个情感障碍者。
他对一切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太大,太激烈的感觉。
再或者说,陆清和中毒太深,学傻了。
此次的风波闹的沸沸扬扬,就连政治处的办公室主任,王向人,也把这件事情当成了典型。
在全校师生每周一次,一次半天的大会上,陆清和成为了王向人嘴里被打断门牙的倒霉孩子。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开会时,陆清和的班主任在陆清和的背后碎碎念般,阴阳怪气了几个小时。
陆清和有种感觉,要不是人多,班主任估计要把他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陆清和对此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因为他是受害方。而且,即使这件事情让她在其他老师面前脸上无光,仕途受到阻碍,也不至于如此这般破防啊!!!!
要知道,陆清和是学生,班主任是老师,班主任三十多岁,陆清和十四岁都不到,这完全绝绝子。
一直到一周一次的放假回家,看着陆母眼中似有光,一脸崇拜地说陆父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地把班主任骂了一顿。陆清和才明白老师那一脸丑态的出处。
好好好,你了不起,你骂我班主任。你是个好家长,你连我班主任都骂。
时间并不能治愈一切,但他能改变很多东西。
陆清和的牙还没长好,陈志强就被劝退了。
原因很简单,嚣张跋扈。
一个农村的留守儿童,父母出去打工,平时都是爷爷奶奶看着他,因为家里条件较好,买得起电脑,再加上当时的网络并没有那么规范,他自然是长歪了。
因为本来就喜欢打架,吓唬人,欺负同学,再加上学习成绩特别不好,人品堪忧,更是被留过级。
这次把陆清和的牙打掉,更是打出了名声。
在这段时间,他几乎把班里,甚至宿舍的其他班里的男生都打哭了一遍,脚踢水桶,拳打小孩,无一合之敌。
甚至逐渐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跟老师顶撞,陈志强的爷爷来学校里一看,害怕他再惹出什么祸端,就把他带回家了。
当然,毕业证是照发的。
陈家村中心小学原本有四大害:陈志强,达达人,疯子王,呕吐哥。
达达人仗着自己的爹是老师,为非作歹。
陈志强是上下三级出了名的毒瘤祸害。
呕吐哥养蜘蛛,毒蜂,小蛇,蛰人,咬人,方圆三米全是他的粘液,令人退避三舍。
疯子王就是原本的陆清和了,五毒旋风脚熏走一个班,打架不要命,专挑大个子打。
一个人敢打,两个人照打,三个人一起打。
今天打不过,明天继续打,且越打越兴奋,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也要打,讲究的就是一个包服,不惜代价。
在陆清和还是疯子王的时候,中心小学四大害,除了呕吐哥,他全都打过。
后来,陆清和在小学的时候就改邪归正了,从此陈家村中心小学就只剩了三害。
上了初中,不过一年。
陈志强退学了,玻璃心的呕吐哥因为脆弱的自尊心也退学了,达达人也归隐了。
陈家村中心小学三害宣告全军覆没。
假期里,村里的包工头拜托陆奶给他找些人干活,陆奶没找到。
没办法,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谁在家里?
包工头看到了陆清和,双眼冒光地过来劝:
“小伙子,跟着我干活去吧。”
“你给多少钱?”
“小工六十,大工八十。”
躺椅上的陆清和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陆奶道:“他还没满十四。没劲。”
包工头:“没满十四啊,那给你20吧。”
陆清和:“没满十四犯法的。”
陆奶:“他牙还有伤,算了。”
“有伤啊,那算了算了。”
凑过来的包工头扭过头回座位继续喝茶。
再次开学时,陆清和的牙已经长好了,复查是没有的,后遗症肯定也是没有的。
陆清和曾经问过陆母,要不要去复查,毕竟医生曾经说过要复查两次。
陆母对此一笑了之,“人家都退学了,不会再管你了。摘了牙套就算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开学就上七年级,恐怖的学习压力把陆清和压的喘不过气。
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物理、化学、生物、地理、体育,满分1060分。
就一句,听天带,听天由命,反正就那几个学校。
师资不强,努力来补。
体育课是不上的,但是体育考试的时候,是会有血块从女同学的鼻子里出来的。
陆清和感觉他要嘎了,他不仅能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的行走路径,更能感觉到心跳如擂鼓,仿佛重金属摇滚乐般歇斯底里般癫狂着。
刚睡醒的肾上腺素:“什么?生死局?交给我,你放心,包过。”
体考后,“我是说过包过,可是我没说过包活啊,还能动就偷着乐吧。”
一周一次的放假,成为了陆清和最害怕的时间段。
试卷是三十张起步的,如果有抄写类作业那么起码需要三支笔。
逼的没办法,回家第一件事,写作业!!!
不分昼夜的写,一写一天,通宵达旦。
星期一的早晨到处都是抄作业的,你抄我的,我抄你的,但是没人抄历史跟英语。
因为这两个科目主要就是靠死记硬背。
比如说:
来,我抄抄你的英语。
呵,三个本子,五十张纸?
英语老师真的是越发凶残了,历史老师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什么???”
“你说什么???”
“这只是作业的一半?”
“你也没做完????!!!!
不做了,爱咋咋地,大不了请家长。
不对,还有办法挽回,请出我的御用才子,专业鬼画符技师,能同时使用三支笔,能在十秒钟内写完一整张纸的泥龙先生。
天边一声炮响,泥龙先生闪亮登场,大手一挥,开始做法。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你糊弄我,我糊弄你,你不糊弄我,我还糊弄你。”
三个小时十万字,承包全班七十个人的抄写作业,无人能敌。
开学没有多久,又到了交钱的时候。
书费,住宿费,学杂费,校服费。
这一年,陆清和吃了很多饭,个子自然也长高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除了那根本写不完的作业。
夏天到了,陆清和忍到不能忍,终于换上了夏季校服短袖,看着胳臂上的那道疤,陷入了回忆中。
那还是在很久以前,记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
同样是夏天,是盛夏。
家里很忙,陆父陆母在家养鸡,不到四十天,鸡到了出栏的时候。
同村的三大爷被请来帮忙,拿着个小本本在秤那里站着,记过秤的重量。
父母都在忙,让陆清和听三大爷的吩咐。
在三大爷的指挥下,陆清和像是个陀螺一样忙的团团转,去逮鸡,去扛笼子,去烧热水,去把东边那堆砖搬了,去把头灯拿过来。
“快点,快点,怎么这么慢呢?!!!”
“快快快,快点。”
终于,在三大爷一声声的催促下,陆清和倒下了。
营养不良的陆清和本来就是个近视眼,再加上晚上灯光不明,他被石头绊倒,飞了出去,胳臂砸在了钢筋上,磕了个血肉模糊。
陆清和摔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一直到陆母路过,把陆清和带到水盆那里洗了洗。
万幸,如果再巧一点,钢筋穿过陆清和的眼眶,陆清和估计就没了。
等到后半夜,鸡都被装在笼子里,笼子又被装在车上,陆清和就又有了新的工作:“押车”。
所谓押车,就是一个人坐在火车的副驾驶,防止中途货物受损。
押车的过程是不停的,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
从前期的准备工作到卖完鸡,通常需要一天一夜。
等到卖完鸡,陆父陆母才想起陆清和,将陆清和拉过来,简单看了看,劈头盖脸一顿骂:
“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看看多耽误事。”
然后给简单地包扎一下,这事就算过了。
思绪回归,陆清和抚摸着胳臂上的伤疤,庆幸当时只是磕掉了一块肉,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细菌感染,恐怕就嘎了。
午饭铃很快就响了,肚子很快就饿了,陆清和却没地吃饭了。
因为没有食堂,所以都是从窗口买饭回来到教室里吃。
每个人都不希望饭渍弄脏桌布,陆清和的座位被小仙女占了。
“你好,麻烦让下,我要回座位吃饭。”
小仙女抬了抬屁股,作势要走,却被陆清和的女同桌拦下来。
“你到别处去吃吧。”
陆清和看了看人满为患的教室,扫地的,吃饭的,走路的,连行走都很困难。
迟疑了三秒钟。
陆清和的女同桌生气了,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课本等对着陆清和的脸砸了过去。
由书本,墨水瓶,钢笔等汇聚成的狂风暴雨把陆清和砸懵了,陆清和的眼镜都被砸掉了。
这种事情不只发生过一次两次,男生是不会这么干的,但是他那个没有品的女同桌会。
可怜的陆清和,他可真幸运,这么多尖锐的物品,竟然只是受点皮肉之伤,没有伤到眼睛。
没有办法,此时的陆清和已经彻底被洗脑了。
尊敬师长,友爱同学,好男不跟女斗,男女平等。
他不会骂人,也不会出口成脏,更不会把拳头对准欺负他的女同学。
这就使得跟他做同桌的女同学越发放肆,没有办法,聚在这个教室的,家庭有一大半都是充满问题的。
在家庭跟学校都处于弱势的他们无处发泄,面对陆清和这种不会还手的沙包,自然会显露出人性最大的恶意。
关于人性究竟本恶还是本善这个问题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争论。
三字经中说人之初,性本善。
大儒荀子说人之初,性本恶。
各方争论不休,但是陆清和却是清楚地体会到了切肤之痛。
大自然如此残酷,人类却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物种,你说恶不恶?
在其他物种眼里,单凭剥下其他动物的皮披在自己身上这一条,人类在他们眼中就已经比鬼都要恐怖了。
更何况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吃法,烫驴肉,生猴脑,可比活吃恐怖的多。
小的、毒的,直接泡酒。
大的,猛的,物尽其用。
即便是面对同类,恐怖的人也有一套自己的吃人体系。
菜人、米肉、羊不换、饶把火、和骨烂。
人血馒头、肠子就酒、当真是恐怖如斯。
如果人性本善,现在应该是牛羊圈养人类,而不是人类圈养牛羊。
对于不能直接杀害的同类,人往往会换个方法,间接吃人。
所谓的精神控制大概就是这样,动手前想想你的父母!!!
陆清和是不敢动手的。
老师一个电话,父母就要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去。
正在养的鸡怎么办?
不能给父母添麻烦,不能耽误他们养鸡啊!
殊不知,大男子主义,尤其是一个有品且善良的人陷入这种大男子主义,他迟早会陷入深渊,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没品的败类。
陆清和是幸运的,他绝对幸运,他提前遇到了这种人,并在一次次惨痛的教训中悟出了真谛,看透了社会现象的本质。
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畏德。
人性复杂如此,善恶纠缠不清。
陆清和的女同桌之所以敢欺负陆清和,是因为她知道陆清和的弱点,他敢跟男生打架,但是不会打她。
一眼看透了被家庭社会PUA的陆清和。
她,吃定了他。
其实这种情况非常好解决,当这种情况出现第一次时,就要狠狠的打,叫家长就叫家长,赔钱就赔钱。
这是父母的事,是责任,是义务,而不是一个孩子应该考虑的后果。
第一次狠狠打回去,第二次的欺凌基本不会出现,如果第二次出现了,就证明打的不够狠,需要加倍打回去。
只要让他们明白欺负别人会付出代价,而且是无法承受的代价,那么他们就不会欺负别人。
国家给予未成年人保护法规,一定的法律豁免权,就是为了未成年人不受侵害,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自己,而不是伤害他人的。
陆父陆母已经四十多了,他们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很可惜,陆父陆母的时间是如此的宝贵,而且他们很怕麻烦,一次都耽误不起,于是他们选择了精神控制陆清和,将他装进套子里。
毕竟按照医学来讲,心理创伤疗愈的成本往往比身体创伤疗愈的成本大。
但是自家孩子的心理创伤可以不看,别人家孩子的身体创伤却是不能不看。
更何况,农村,大多数人生育的目的就是两个字,养老。
这更像是一种投资,一种交换。
毕竟你花钱做任何生意都有可能会赔,但唯独养孩子不会。
只要顺利养大,只需要活着。
送进工厂,撵出家门,就能赚钱。
投资其他你得陪笑脸当孙子,风险极大。
只有养孩子,可以耍威风、摆架子、当大爷。
就这,他还不敢不给你钱,不敢不给你养老。
不管你小时侯如何对他,就算是他自己出去讨饭过活。
到点了,愿意还好,留点面皮。
若是不愿,一纸诉状,必胜无疑。
女性更惨。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嫁出去了还能捞一笔。
最大的风险就是刚开始的十个月。
这十个月,将会成为道德绑架的利器。
社会的现实就是这样,户籍制度挂钩现实生活,社会风气影响生存环境。
户口本在父母手中,没有户口本连身份证都无法办理,凡事都要家长签字。
即便成年,不成户主,家庭也是相当难以脱离。
就连结婚,也得要户口本才行。
中国的父母对中国的孩子有着几乎绝对的控制力。
暴风雨过后,好心的同学帮陆清和收拾起满地的书籍,小仙女还在他的座位上,陆清和默默走出去,蹲在教室外面,混着泪吃完了饭。
迎接他的,是一成不变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