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懂茶？”
燕青突然抬头看我。
我把眼神从茶壶上挪开，看着燕青，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他的眼神宛如长辈在看晚辈。
提出了问题以后，期待晚辈的回答。
“略懂一点。”
喝茶这件事，自从跟了老九开始，就每天都在接触。
从一开始只能够给老九洗杯子，到后来单独为老九泡茶。
这世界上的茶不说多，至少每个地方的名茶，我都有些许涉猎。
黑茶是普洱系列的名茶一种。
和白茶一样，要煮茶才能够散发茶叶里的精华韵味。
不过黑茶有特点。
洗茶需要数道，犹如炼铁，不断回炉，才有至正至纯的黑茶味道。
“你觉得喝茶和做人有什么区别？”
燕青老爷子手拿一把木镊，把最左边的茶杯夹起，放在了中间茶杯上。
开始洗杯。
交叠在一起的杯子，犹如重合，竟然没有发出一点磕碰声。
我知道，这老爷子的手上功夫，绝对了得！
唯有造假之中的高手，才会有这等稳健的手。
“每一次清洗，都是一次重生，沸水是茶的磨难，磨难好比沸水，茶叶如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沸水里感受磨难，这就是人。”
我慢慢开口。
小柔转头看我。
眼神里带着一种难明意味。
“你居然是这么想得！三爷也问过我，不过我不是你这样的想法。”
小柔眨了眨眼睛。
“我觉得冲出来的茶水才是人，有酸甜苦辣，有回甘无穷，有潸然泪下，有不可言说。”
“那不是人，是人生。”
小柔放在桌面上的手掌微微一颤。
燕青抬起头认真的看了看我。
人生和人，是两种不同的共存体，但偏偏交缠极深。
冲出来的茶水，是结果，并不是人，人生本就是一场结果。
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最后才明了。
在沸水之中的煎熬，那才是人。
“不错！”
燕青老爷子呢喃了两个字眼，手里的茶壶被他拎起，再一次倒尽了里面的茶水。
洗茶三次。
才有了一壶回味无穷的茶水。
三杯茶矗立在我的面前。
杯中茶水还在轻轻摇晃。
青烟顺着茶杯杯壁升起，有茶香淡淡入鼻。
一口下肚，便是延绵万里。
整个口腔被茶香充斥，落入腹腔，连带着嘴里的口水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直到一会儿之后。
突如其来的一股甘甜味道，从喉间返回。
涌出的口水宛如琼浆玉液。
好茶让人神往。
两溢生津！
“好茶！”
我由衷感叹。
燕青只是微微一笑，给我添茶。
“文化宫的物件都是三爷带回来的？”
我还是问了我最想要问的问题。
这样的滔天手段，自然是一个传奇。
没有人会不好奇。
“谁没有热血年轻过？不过代价也很高。”
燕青倒完了茶，有些唏嘘。
从边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烟，悄然点上。
他说的代价，我大概能够知道是什么。
和他失去的一只手，一条腿有关。
“文化宫里绝大部分的物件，都是我穷尽半生走南闯北积攒下来的东西，唯独一样东西让我差点丢了这条命。”
燕青抽了一大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一口茶水下肚，双眼微微眯起。
“小子，这竹林有什么特别的你知道么？”
燕青画风一转，突然问我。
我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打量了四周。
一个朴素的小院，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地方。
“我眼拙，并没有看出来，三爷指的是什么？”
我喝了杯茶，余光再一次扫动了外面的竹林，最终也没有看出什么。
“在这片竹林里，藏着一根竹子。”
燕青说的话，让我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本来就是竹林，何苦还要藏竹子？
“是一根玉竹，通体碧玉打造的柱子，在竹林里共生一体，很难发现，不过要是一直在这里生活，想不发现也很难。”
“这是真正的国宝，在一场列强战争里，被夺走在外，我当年在行里闯出了一些名头，仗着一身本事，夸下海口，会找回遗失的国宝。”
“我跨越崇洋，到了毛鬼子的地盘。”
燕青话语平静，喝了一杯茶。
不过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而已，在那个时代，想要跨越崇洋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何况是带回国宝这样的事情。
“行里人讲的是行侠仗义，不过后来我发现，那是一件鲜丽的外衣，裹在外衣下面的，是早已变质的侠义。”
“我设了局，从老毛子的手里得到了翡翠玉竹，安排好了一切路线，最后被身边人给打破，骗道八眼，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七个人，因为这一件国宝，背叛了四个，害死了三个，只有我，用了金蝉脱壳的手段，把假货散出去，带着真货回到了这里。”
“最后因为一些缘由，压力越来越大，藏不住，那就不藏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办了文化宫的参观馆，让谁都没有办法打这些东西的注意。”
“至于那一件东西，我就藏在了这里，我一直看着它，为了它，我失去了一只手一条腿，换来了所谓的侠义……”
燕青的眼里没有后悔的意思。
即便是后悔，也没有办法挽回。
他没有去看竹林，而是盯着正在沸腾的茶壶。
或许茶壶更像是他，里面的茶叶就是他的苦难倒映。
小柔带我来的目的，我大致心里有了数。
这是一个前辈，有着侠义之心的前辈。
为了带回国宝，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辛酸。
而我要做的事情，与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小柔带我来，是一个提醒。
她大概想要让我认清楚所谓的侠义之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背叛，是贪婪，是带着浓重阴谋的一番心思。
不过我并没有接纳这样的提醒。
我是我，独一无二的君赢。
对燕青，我很敬佩。
我心里也有一些侠义的幻想，只不过都是在我必须要使用的时候才会尽显。
闯六区，并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因为可怜老许。
而是因为，我有恩必报。
“侠义需要的代价，很大，所以君赢……”
小柔转头看着我。
她没有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我可以猜得出她想要提醒我面对四大门会遭遇什么，如果不是必要，最好还是不要动手。
“我明白，不过我非做不可。”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侠义？”
接话的是燕青。
他之所以会说那么多，我已经明白了，小柔提前和他联系过。
“为了找到两个人，问他们一声为什么。”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