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牧野先前说的一连串小事,最后事情还会与我有关。
先前的事情与我无关,那么接下来他口中的事情,就是与我有关了。
这时我才发现,许牧野正在擦拭他的眼镜。
往常他是从来不带眼镜的,方才枪口都顶他脑门了,我也没工夫关注这些。
“你啥时戴眼镜了?”
许牧野淡淡回答道,“你被枪声吓得头都不敢抬的时候。”
这句话噎得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就不能换个说法,枪声响了不低头躲我还愣愣的看着啊?
“你近视?”
许牧野摇摇头,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老花,夜晚将黑未黑,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我看不清东西。”
许牧野指头旋转眼镜,一个十分有童心的举动。
“罗平,看不清东西可以戴眼镜,看不清局势,那就是要命了。”
“比如你本家那个,罗阎良。”
我舔了舔嘴唇,许牧野今晚要办的正事,就是罗阎良吗。
那确实和我有关,还有很深的关系。
如果说许仙林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压迫感的人,那么罗阎良就是真正让我真切体验到,他这种层次的人有多么可怕。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了。
“今晚你要动他?”
许牧野把眼镜收起来,闭眼轻点头。
“罗平,你那个叫文闯的兄弟,是东北人吧。”
我点点头,说了一个是。
“东北人好啊,那边的人明来明去,直爽,就在前年,我听朋友说过一件事。”
“我那朋友也是东北的,那边两个市区大哥动手,他们叫做打仗,光是打仗的钱,两个大哥每人准备了六百万。”
“这不是平事用的钱,就是喊人来打仗,两边码人开干,就要花这么多钱。”
“这说是打仗,一点也不冤枉。”
许牧野揉搓自己的眉心,一言一语继续说道。
“我们这边比起来就小家子气多了,八十年代还有人码人摆场开打。到了现在,都是趁着夜黑风高,带人杀上门去,一言不合办残办死。”
“虽然比不上人家东北大开大合,但也胜在有效率。”
许牧野目光一转,扭头看向我。
“我给罗阎良指了一条路,让他把这边的生意交出来,退回粤省,我不动他。”
“但他看不清局势,有许仙林这个前车之鉴,他还不认输。”
“那就只有用这边的规矩,把他办死办残了。”
许牧野这话说得很平淡。
我想他在动之前,应该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如今所有事情脉络清晰,罗阎良久在粤省,他突然杀回来,很可能背后就是那位叶老板在指点。
“牧野大哥,罗阎良都回来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才想着剪除他?”
“前面几年有事啊,你没看见我从省城大别墅都换到县城小三层来了啊。”
我撇了撇嘴,看出来许牧野没有心思跟我继续聊下去,恰好,我也不想跟他再往下聊了。
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是一本厚重的书,与我有所交际的人,我也不过是恰好,在他书中出现几行。
深究太多,也就没有意思了。
车子冒着风雪向前,在中午时分,我们出省界进入湘省。
风雪刷刷,傍晚才进入娄城,随后在深夜在下边的冷城落脚。
许牧野这王八蛋,他倒是只在车上颠簸了一天,我和文闯从市区被张汉北接上车。
一连在车上窝了两天一夜。
下车时都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还属于自己。
冷城,和南城一样,算是某个市区下面,发展比较好的县城。
南城是因为交通便利,两省交界。
而冷城则是因为他有矿,真正意义上的有矿。
罗阎良那个朋友,在这边有矿场,在许仙林和罗阎良冲突最严重的时候。
许仙林曾向我抛来橄榄枝,准备动这边的矿产。
只是最后在徐林的劝说下,我没有动。
当年听到开矿,我眼睛都快要红了。
如今就是给我,我也不会要,因为远在冷城,金山银山我也未必拿得住。
特别是许仙林和罗阎良等人,敢铺这么大,是因为他们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
虽说我现在未必不如他们,但这根基始终有些薄弱。
这种事没有速成的办法,只有慢慢等下面的生意运转自如。
不需要我们时时刻刻盯着时,才算稳住根基。
在许牧野的安排下,我们没有住在城区,而是在一个矿边上的宿舍落脚。
这地方很不起眼,文闯早早睡下,我睡不着,在这低矮的宿舍棚屋外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着。
张汉北单独一个宿舍在忙,其他人该睡觉的睡觉,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牌的玩牌。
丝毫没有办事前的紧张。
许牧野双手揣在西裤兜里,挺胸走过来。
“在想什么。”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罗阎良今晚会怎么样?”
许牧野淡淡说了两个字,“会死。”
“我给过他机会,他不要。”
我吸了吸鼻子,“真可怕啊。”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罗阎良还是看一座大山一样,只能仰望。”
“敢跟他作对,但也小心翼翼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承担不起杀他这样一个大老板的后果。”
许牧野嗤笑一声,“你装什么小白兔。”
“你不是没想过杀他,你是没机会。”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张汉北提起一个包,朝许牧野点点头。
随后两个人跟在他身后,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我办过最简单的事情。
“罗平,人都是命一条,真到要死的时候,死个大老板和死个乞丐没什么区别。”
“难不成乞丐一枪死,是个老板就需要多几枪啊?”
“战场上小兵脑子被子弹钻进去还活得好好地,将军被车一下就死了。”
许牧野手从裤兜中抽出来,“死亡是所有人,真正得到公平对待的机会。”
我眯了眯眼,“死亡是平等的,但杀人却不是。”
“从古至今,没有什么比杀人更能彰显权力,只有拥有权力的人才可以夺走别人的生命。我们这些不是掌握权力的人杀人,真的没有后果吗?”
许牧野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
半小时后,一声巨大的响动传来。
不见火光,只听得见爆炸声。
罗阎良,当年指着我鼻子问我,知不知道契诃夫是谁那人。
这样一个,让我曾高山仰止的大老板。
没回得去黔州,也不在粤省。
在这两省中间的湘省,被矿上存放不当的炸药深夜炸死。
给出的理由,如此滑稽可笑,甚至这个理由,都是对死去的他一种嘲讽。
罗阎良,客死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