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预想的不一样,见面的地方并不在省城。
而是在省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中,我见到了许牧野。
我以为第一次见到许牧野的地方是他家,但这个小县城中的布置,更有家的味道。
该有的生活家具,一应俱全,烟火味很浓重。
也可能是我没有进去过省会那座房子,不知道里面的布置。
万一哪里也很有家的味道呢。
一座三层小楼,放在建筑群中并不出彩。
许牧野在二楼的阳台,端坐着看向象棋盘,没有搭理独自上楼来的我。
张汉北站在楼下,靠在车旁边抽烟。
我瞥了一眼棋盘,残局。
单马擒王。
红马在窝心,隔着将帅。
这是个谱招,五步成杀,也就比单马破士稍微难一点。
几年之后,火车站等地方,一些讲究一点的老头,会摆这种有解的残局。
手黑一点的直接摆二鬼拍门,总能遇见几个心气高的犟种,觉得自己能破二鬼拍门,送钱上去。
我都知道的谱招,许牧野没有理由不知道。
他一直看着象棋盘没有动,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棋还是在想其他事。
约摸过了一两分钟,就当我准备开口时,他才动了一下。
“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这次连牧野大哥也不喊了?”
我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不敢,福气稀薄,不敢认你这个大哥。”
这倒不是在嘲讽他,而是一句无奈的事实。
许牧野招招手,示意我到他面前坐下。
“没关系,一个称呼而已,你可以直接叫我许牧野。”
“成熟的人,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他,你叫我猪我不会是猪,你叫我皇上我也穿不上龙袍。”
我眼睛微微一眯,“你这么超然世外。”
他呵呵一笑,“没有,你真敢叫,我就叫人把你从三楼丢下去。”
“看不出来我是没话找话啊?”
这句话,是上次我对他谁说的。
他态度没有明显变化,上次在黔南州那边也很亲和。
但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他主动朝我拉近了一丝距离。
我压下这异样的心理感觉,扭头看向窗外。
“牧野大哥,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那山庄?”
“我要是找不到,要是不敢去呢?”
许牧野嘴角的微笑收敛,轻轻摇头,“不重要。”
“我没有算计你,也没花心思去想你会不会去。”
“那晚上的配置,没有把你算在其中,你去,我很高兴,你不去,我也没有损失。”
“之所以在你到市区那天,开始布置,等你调人上来,我让徐林动手,无非是给你一个机会。”
先前拉近那点距离,在这句话间荡然无存。
“所以是我该感谢你,你给我机会,什么机会?”
许牧野身体往后靠,整个人半躺在椅子背上。
“许仙林的一切,够不够。”
我呼吸一窒,接下来夹枪带棒准备好挖苦他的话,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许仙林的一切。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抵得上我再搞五年。
“要是不够,半年,半年我替你打通物流线路。”
我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牧野大哥,你这年纪,也不像是努努力,能把我生出来的样子。”
“我不是你私生子,你对我这么好?”
许牧野嗤笑一声。
“我信因果,种下才有收获,人投资出去,都想着收获。”
“你今天来,证明你有被我投资的潜力,第一,你能找到安岭山庄,证明你还是有点能力。第二,在徐林动后,你马上把其他人撤走,手下没死多少人,你不笨。第三就是,你看得清局势,分得清轻重,没想到着隔岸观火,想着徐林冲在最前头,你做渔翁。”
“最重要的一点嘛,我比较看好你。”
我没有听进去他这些话,只是有些失神,“我东搞西搞,这么多年连个南城都摆不平,你看好我?我自己都不看好我自己。”
许牧野哈哈大笑,真正意义上的大笑。
笑出声音来。
“罗平,听老三说你看三国?”
我呵呵一笑,“现在喜欢看水浒。”
许牧野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你当你是谁啊?”
“刘备,曹操,诸葛亮,关羽,张飞……这些谁容易,谁能做一件事成一件。三国所有熟知的人,都抱憾而死,他们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况且如此。你罗平是谁啊。你还想几年摆平谁啊?”
我自嘲一笑,“我能和这些人比?”
“是啊,你不能和这些人比,但也有很多人不能和你比。”
许牧野双手离开我肩膀,“普通人关心收成好不好,工资能不能发下来,对你罗平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换一个人走你的路,可能到卖菜被打,也就剧终了。你能走到我面前,坐下和我说几句话,证明运气,实力,手段都不算差。”
“我了解过你,南城这些年来,不少团伙消失。还存在的都损失惨重,只有你的损失最小,从一个卖菜的,六年做到首屈一指。”
“你说,我还不该看好你啊,卖菜的有多少能翻身?”
许牧野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确实我的损失最小。
人这方面,我就死了一个老一。
生意方面,就与许仙林交恶后丢掉云霄烟。
其他都是进项,没有损失。
赵三先生生意尽数丢掉,被我追得跟丧家犬一样。
但我还是活得很累,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崛起的快感。
我看向桌子上的棋盘,没有继续在该看得起我看不起我这个问题上纠缠。
也不知道该回答许牧野什么。
说我厉害?这么多年来过得多难堪,只有自己知道。
说我不厉害,我确实在这六年之间,完成了翻身。
许牧野双手搭在身后,走到栏杆处看向楼外。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南城是个蛊场。罗平,你仔细想想,你所有经历的对手,有谁服气了?”
闻言,我不由得一愣。
从六七到现在的皇太极,赵三先生,期间没有任何人向对方屈服。
唯有死。
六七,梁博文,王大祥,甚至皇太极都没有服过,出了南城几年再回来,仍旧继续冒头。
没谁想过安稳,低头认输,或者逃跑。
不管是因为仇恨,因为时势所逼,总之,没有人低头。
到死都不曾求饶过。
“这是个最凶狠的蛊场,别说这么一堆人生在一个县城里头,就是放到市区,你们依然能出头。”
“你们不死不休,剩下的最后一人,就是那只蛊。”
“所以我押你一手,认为你能从虫变成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