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文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咬牙切齿。
就像是真的跟我在聊天一样,语气十分平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会生气。
此时我和梁博文之间的距离很近,我要是吞一下口水,脸上闪过半点异样的神情,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睡老虎睡老虎,如今这头老虎可没有再睡觉,他正目光死死的盯着我。
就像是两把利剑一样,要把我看穿看透,只要我有任何说谎的迹象,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处掉我这个不安稳因素。
他不会允许自己队伍中,在这个紧要关口出现内乱,人心不齐。
不得不承认,梁博文的目光很具有压迫感,让我想要把头低下,不敢去看他。
文闯那晚和我说了两次不要开枪,第一次他在另外一边睡觉,哪怕没有睡着,他除非是有顺风耳,不然一定听不到。
第二次是在乱战中,当时那种情况,文闯替我挡了一铁棍,几乎是贴身和我说的。
也不可能被他听见。
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忽的,我看到了梁博文脖子旁的伤疤。
那个伤疤在锁骨处,应该是刀伤。
夏天衣服穿得宽松,露出来一小点,伤口刚刚恢复,还有粉红细嫩的肉芽长出。
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大哥,你说啥子哦,文闯没有跟我说过啊。”
“大哥,你今晚怎么有点奇怪啊。”
看到那个伤疤的一瞬间,我明白过来,梁博文他是个人。
他是个几把的老虎,他和我一样,是个五脏六腑有骨二百零六的人。
刀子落身上有刀疤,枪子穿心口他就是个死!
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是个人。
他不过是和我一样混社会,吃刀口饭的下三滥。
即便如今比我强,但也不是强到离谱,离谱到超越物种。
对于梁博文的恐惧,在看到他脖子处那若隐若现的刀疤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说出那两句后,梁博文盯着我看了许久。
最后突然大笑起来,轻轻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我看你太憨了,被人打成那样才晓得开枪,所以提醒你一句。”
“老癫啊,我跟你说,文闯他不是我们本地人,脑壳里头装了齿轮,比汽车轱辘都转得快,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这些个外地佬啊,阴险得很,点都不如我们黔州人实在。”
马克思学说中说,地域观念是一种最低级,最肮脏的情感。
以出生于同一个地方,就自我想象为“共同体”。并且自认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加聪明、勤劳、勇敢、优秀。
比如香港出了个首富出生在香港的看不起内地;住在二环认为二环以外不是北京;上海眼里全国都是还在烧柴火的乡下;长沙就认为邵阳衡阳是乡里别;贵阳就觉得六盘水大方等地是夜郎,统一认为大凉山个个都不洗澡,都捶自己亲朋好友。
可是,一方米养百样人,什么地方都有坏人有好人。
殊不知厉害的是个人,坏的也是个人,跟地方没什么关系。
就像我上面举例子的那些地方,确实会有那么几个人这样认为,但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不对一样。
尽管当时我并没有看过马克思学说,但梁博文那句话我同样不认同。
梁博文找了一个最没有说服力的道理,来拉扯我和文闯之间的情感。
或者说,试探。
我垂下眉眼,笑着说道,“大哥,这个我和小波是兄弟,和文闯也是兄弟,你这……”
梁博文笑容不减,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好了,大哥又不是让你不准跟文闯说话,我只是让你自己有个脑壳,别文闯说那样你信那样。”
“到时候影响到你和小波,和我之间的兄弟感情。”
梁博文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去休息吧,以后事情还多着呢。”
我之前在大口镇时,已经替文闯说过话,这个时候要是十分干脆否认和文闯的关系,梁博文反倒不会信我。
我笑着答应了几声,慢慢走出这个门市,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天一夜的折腾,没有让我觉得累。
但和梁博文单独相处,让我觉得真的很累。
不过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再那么累了。
因为我已经明白,梁博文他并不是真正的老虎,他也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