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博文当时的原话是,担心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而我以前又没经历过,真正办过事,所以给我一把手枪防身。
就是这句骗鬼的话,当时十九岁的我,真的信了。
甚至还有些感激,觉得梁博文看重我,我没有跟错大哥。
回去坐的船,依然是送我们来时那个船老大的船。
这一次是逆流而上,船上没有搭载什么货物,空间很足,赵管和梁博文在另外一边睡觉。
我则一个人坐在另外一边,看着江水磷光阵阵。
一只手抓着护栏,一只手放在裤腰带上,握着手枪。
金属特有的冰冷厚重感,让我没有由来的喜欢。
突然肩膀上传来力道,我回头看去,是文闯那张清秀的脸。
“老癫,想啥呢,不去睡哈瞌睡?”
说着就在我旁边坐下,自己点燃一根烟的同时,也分给了我一支。
我呵呵笑道,“不睡了,在这船上睡不着。”
“文闯,你是啥时候跟博文哥的啊?”
文闯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我没有跟他,你没见我都没喊他大哥,喊他文哥啊?”
小波和梁文博那关系,一直是喊他哥,我和他们是同一个村,喊他博文哥。
真正叫梁博文大哥的,只有赵管一个人。
当时我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认为没什么两样,“不都一样吗。”
文闯吐出一口烟雾,收起笑容来,“不一样哦,区别大了。
哈哈,我不是你们西南人,是东北的,以前我在罗阎良身边做事,后来小波去广东,跟我认识了。”
“你晓得小梅沙不,我和小波在小梅沙把一个湘省老板手脚搞废了,又跑着来你们南城。”
文闯没有给我讲为什么不一样,而是转移了话题。
罗阎良就是梁博文口中,那个告诉他客车站要公转私的罗老板。
我连南城都没有出去过,这次来江县已经是我走过最远的地方,自然不知道他说的小梅沙是什么地方。
文闯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曲指弹到江水中去。
伸手把我别在裤裆上的枪抽出来。
“54,大黑星,这枪很可能就是从小梅沙那边来的。”
那天晚上,文闯跟我说了很多,说到了他生病的时候,说到了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粤省深城的小梅沙,说他和小波在深城那边的打过的架,办过的事。
小梅沙真正在我们南城出名,是在几年后的九十年代中期。
天子从小梅沙带回来六颗军用手雷,险些给大王全家销户,就此小梅沙在南城一战成名。
三先生和我在二十世纪末,轰动省市的那场枪战,大部分武器也是来自于小梅沙。
而我第一次听到小梅沙这个地方,是文闯指着梁博文给我这把手枪说的。
黑星手枪,几乎是每个正儿八经混社会用枪办过事的人,绕不过去的坎儿。
当时我们这些社会人用的枪,除了威慑用锯断枪管的猎枪,土造五连发外。
真正追求威力,奔着办人去的枪,有的是我省松林县那群人自己手搓仿造,也有去西宁找老羊皮买的巴掌,还有滇省那边流过来。
这些地方,都是讲究个技术,手搓。
枪其实不难造,哪怕是现在,只要金师傅不怕吃牢饭,都能搞出来。
粤省深城的小梅沙比较特殊。
滇省的平远街是猖狂,迫击炮都摆在街上卖,小梅沙则是精良。
窥一斑知全貌,单从五四手枪来说,小梅沙那地方的五四,是北方工业出品,正儿八经的制式武器。
倒不是北方工业真在小梅沙那地方卖枪,这些枪都是为了挣外汇去老挝,缅甸,越南等地方,最后又回流去了小梅沙。
当然,要只有54,那小梅沙不至于在道上那么出名。有路子的人在那个年代,连欧美部队用的制式自动步枪,都能在小梅沙搞到,甚至是狙击枪都行。
54之所以叫大黑星,是因为在外贸时,将54这个号给挫了,只留下握把上那个黑色五角星。
54手枪除了八发单排弹匣,一般情况下为确保稳定,只装弹七发,弹容量太小外,其他方面没什么毛病。
用着很顺手,也很容易上手。
本是警用和军用手枪,最后沦为黑道标志性武器,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文闯玩枪玩得很熟练,熟练的退下弹匣,滑了好几下套筒,空枪扣了几下扳机。
“不错,这枪很好,看来是我小瞧文哥了,今天早上那帮人不一般啊。”
我抬手抢过文闯手里的枪,“废话,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一般。”
文闯看我像护宝贝一样,护着这手枪,没好气道。
“你还真以为这是个好玩意儿啊?”
文闯回头往后面看了看,发现赵管躺在床上抽烟,于是他声音小了几分。
“老癫,那群人不是一般人,其中几个给我的感觉,跟我在粤省遇见的几个越南人差不多,是人命过手的角色。”
“那个小达出去,带的是猎枪,因为猎枪还有个说法,要是带着五四,八一这样的枪,被抓到了真就背时了。”
“他们那种人命过手的角色,都不敢带着手枪步枪乱晃,你也少碰这个东西。”
我有些不明白文闯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这个。
他看出来了我的不解,“枪最大的用处是你放在身上,让别人晓得你有枪,而不是真去杀人,你懂不。”
“你和小波还有赵管不一样,莫要瞎玩了,回去找个借口跟梁博文说,你要去照顾你二爹,别和我们搞在一起了。”
文闯这时候十分不客气,直接称了梁博文的名字。
我有些不开心,“文闯,你说些啥子批话哦,我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年轻,我们总是会做很多错事。
有些事做错了,再回首时,也就轻轻一笑而过,感慨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
也有一些错事,会赔上一辈子的代价。
那是我身在局中,根本没听懂文闯的语重心长。
我当时下意识以为,文闯是看不上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够混,手上有狠的人。
对于我的质问,文闯依然只是笑了笑,“你不要多想,混社会没什么好玩的,我是没得办法,本来就欠小波人情,如今他哥哥有事……”
文闯话还没说完,我就直接打断了他。
“文闯,你没得办法我就有办法啊,我无缘无故被人把手指头掰断,你看我这眉毛,现在都还是断的,以后也不可能长出来了。”
“他老黄因为我和你们说句话,就把我搞成那样,我那天追着他砍,跑了半个南城,他接下来还会放过我?”
“我混不混,他都不放过我,文哥是在帮我啊,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文闯脸上的笑容凝固,最终化作无奈的一声长叹。
就在他还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掌舵的船老大突然说道。
“咦,不对啊,岸边怎么那么多人。”
此时船已经快要到了那天我们坐船的地方,天色刚刚蒙蒙亮,在我们上岸的岸边,十多个小红点忽明忽暗。
这是烟头。
我心不由得紧张起来,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
梁文博带着赵管过来,文闯轻声嘱咐,“不要随便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