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边境,常有妖界精怪来中原作崇,故而在人妖两界边境,兴起了一个小镇名为羌吾,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各家有桃木剑,缚妖锁,镇妖符之类的法器,各个身怀绝技。
与羌吾镇一公里之地难得成活了一片枫林,正值秋时,枫叶红胜似妖艳撩人,远看像一簇燃着的火焰,通红的焰红渲染天穹如过眼云霞,天地万物皆映上彩绸色调。
前几年,这里有一位仙人住下,常帮助羌吾人除妖,但身染恶疾不愿在羌吾镇落户,使寻了个风雅的竹屋子住下,常年不见人。
羌吾镇的诗花茶会,往往与平日俗节不同,各家门前贴横幅字画,各家派一位诗友到镇中千年枫树下会诗,风雅才子各个风神俊朗意气风发,玲珑少女们正值豆寇年华好生多姿,她们在树上翩翩起舞,与红枫相际的华服飘在枫枝干间,让人眼花缭乱。
各家女子出门戴着斗笠,手中摘一片青枫钳上铃铛送给心伙的男子,以结良缘,男子腕上挂一串莲珠,以示求索女子的爱慕。
此地虽无江南水乡富庶,但人杰地灵养出了不少俊男靓女,个个肤如凝脂,冰雪聪明。
这镇中也有一个顽劣的孩童,打小俏皮活泼,读书千万,脑中墨水似用之不竭,常引得村童少女花枝乱颤为之癫狂,这少年十五岁光景,喜着一身青蓝相间的长杉,撩人无数,但每次都会被少女们的长辈追打得绕三条街,所幸他如清风拂柳的轻功盖世,在各家房柝上轻轻一跃,如一只枭鹰滑翔在万户产千家,被捉时如水里泥鳅,包围时以风流身姿逃走,风过无痕,单留下一投倩影深深,醉入数女子的心坎里。
他一脸喜相,所以很多人很待见他,小时出生恰好满天星辰陨落东方,其父梦中与仙人相会,仙人旨意,将他唤作无涯。
我道人间多红尘,不知红尘惹我身。
同日早午时,无涯从书斋顺了两本游记画本,彻底吸引了他的眼球,一个人坐在家门口枫树上乐呵。
画本绝对是孤本无疑,但有些残缺,将必看的环节删减了,引起遐想,画本里娇小妖媚的小女子通体前凸后翘,让无涯有些招架不住,这画本名为《邪魅山贼的后宫》。图多字少,让人大快朵颐啊!
《邪魅山贼的后宫》讲的是一个富家公子打小风流成性,沾花惹草,家破人亡后落草为寇,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成了山大王后招摇过市打家劫舍强娶良家女子,只要有点姿色的女子他便要招惹一番,积土成山,他的后宫可敌当今皇帝的佳丽三千,话剧虽是伪造,但颇有野趣,倒也让无涯深入无法自拔了,津津乐道地捧在手心如视珍宝。
这会儿,一位体态丰腴婀娜多姿的小女子扇着小扇,扭着纤细的腰走过,不时四顾观望。小女子身穿百花彩蝶衣裳,头簪金钗玉髻袭香如踩青云翩翩而来。
无涯闻着浓郁的蔷薇香,险些打了个喷嚏,凝神一看,原来是自己红颜知己其一,名为柳依絮,是胭脂铺老板娘的女儿。
无涯魅声喊了她一句:“依依,你来了!”
柳依絮百无聊赖抬头,胆敢叫她如此亲昵的,天上地下只有一人,况嗓音如此柔情似水,也只能是她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无涯公子。无涯公子柔柔笑得如溪流在山涧奔流,触动着柳依絮的心门。
她见着这一张风清俊朗的脸,脸上蹙紧的眉头开始舒展,好似一只蝴蝶舞动,她也点在了柳枝上,很轻盈地落在一根细短的枫枝上。
羌吾镇的小姑娘多个能歌善舞文武精通,这些个小把戏早在别人练童子功的时候就炉火纯青了。
无涯拍岸叫绝,不禁竖起拇指,夸她道:“依依最近轻功没偷懒,飘飘然如蜻蜓点水,幸好这只有我一人,论谁见了,着会被你倾世容颜折服,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柳依絮折了一小截青枫技,妖媚轻笑说:“无涯公子近日也没闲着,这磨嘴皮子的功夫越发长进了。”
无涯脸不红心不跳,朝她眨了一眼道:“哪里,生活所迫,情势所逼嘛!再说了对你这种漂亮姑娘不甜言蜜语一番,如何见得我的倜傥?况依依姑娘一日不见如两三秋,长得越来越水灵了,是又进了什么胭脂水粉?”
柳依絮自认是对她的赞誉,娇羞地闻青枫的味道,说:“阿娘前些日在远城遇着一个西域商队,行商的人多宝,打扮类的欢心物自不少,其中有一种遮暇的香粉,味如蔷薇,可我却用不上!还有一种西域奇草所入药的香囊,具说可避妖邪,我正愁找不着你,本着给你送来了!”
无涯直走身,见柳依絮从袖中取一只香袋,给他扔去,无涯灵机一灵,提前抬手去接,这香囊反倒越过他挂在了一个枫枝丫上。
柳依絮:“……”
无涯婉声笑道:“依依,你可是得了什么秘籍,功力进长飞快,连这力气也提了不少,不如给我见识一下,好练个盖世无敌怎样!”
这姑娘许是不喜欢别人说她力气大,噘着嘴,满是不顺心,朝他大骂:“你胡说,人家可是娇弱女子,怎有什么力气,分明是你不留神让它走了,却还来怪我!”
无涯嗞咧嘴笑,见这姑娘正要飞下法,忙得用脚一踩她邻着的树枝,轻轻一点,柳依絮重心不稳,连身体衣裳一并落下了,无涯见状,是时候发动他的人格魅力,轻飘飘如落叶拉过她的纤纤玉手将她搂住,四目相对之时,柳依絮眼前映了一个俊朗面庞,也不管三七二几,就暖暖冲他做笑。
可美丽瞬闻也不过昙花一现,两人双双落水,无涯方才落下,将书给撞下来,他两脚一踏,轻如浮云地顺势接了一本,两个人齐齐上岸化险为夷。
湖中顿时浮现涟漪,圈圈不平向四处荡开,打破了湖水沉寂。
无涯原以为自己轻功卓绝,少时自己真的是天才,一招凌波飞燕驾轻就熟。待柳依絮被抱上了岸,还不忘笑着叮咛几句:“雨过天晴,树枝难免生滑,依依可小心些,幸好,是背朝地,背朝天,你这漂亮脸蛋可就毁了,将来可就只有我要你了!”
柳依絮耸起肩,心惊胆战得好像经历什么大风大浪,安全海地还不肯放开这救命恩人。无涯轻轻一笑,将她放在平面上立直。
柳依絮双手不知置于何处,柔声说:“无涯公子,多谢救命之恩,小女无以为报,只有…”
“以身相许?”无涯一语道破,不过他可没这兴致,招手洒脱说:“那不必了,我己有了新欢。”
又是新欢,柳依絮抬曲眼,看着这个样貌俊秀的男子,期期艾艾半晌憋不出话,问无涯:“你又和谁好上了?”
“你以后肯定会见到,她可不是什么市井丫头,反而,她飘然若仙,似瞬间便能乘月驾云而去衣袂素雅的画中仙。她虽身娇体弱,但面容姣好,时常踏夜风跹翩而来,素衣如明月铺天盖地,满地银光皆好像为她祝福。我与她初见便是在繁花似锦霞云满天的花园中,她回眸一笑便是千年,一颦一蹴皆是众生所望。”无涯胸有成竹道。
“如此说来,翩翩公子与飞天仙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下无双。”柳依絮含蓄地将手藏进袖子,淡淡憨笑自己自作多情了。
公子无心,美人多情,谁管谁痴!终究谁才是冰心冷情,谁才是泪流多情?
无涯转头,拍柳依絮的肩,道:“翩翩算不上,不过就是倜傥些!”说完他又没个正经样地龇牙咧嘴。
她爱他的风流潇洒,仰慕他的豁达开朗,无涯公子哪是凡尘人,如此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似乘黄鹤飞去不复返的天仙,又似云雾缭绕仙山中醉酒当歌的隐士,不醉人间烟火,不贪佳人红鸾。
多情累,离恨天,此事古难全。
柳依絮撒气,拂袖而去道:“你既有了意中人,还与我搭讪作甚,浪荡子。”
无涯哈哈大笑,指着柳依絮离去的身影,大喊道:“依依姑娘,没事常来玩啊!”
如果有一场雨把他困在屋檐下,他希望有一束光能照亮天空,这样即使有雨依旧可以看到风景,而你就是我的一生最靓丽的风景线。
即便他笑得像傻瓜,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唯有她能看清;即便她疼得百爪挠心,也只有他会留下惹她开心。
……
羌吾镇。
傍晚时分,羌吾镇高挂起火红灯笼,酒旗招摇,走马观花的人,提着莲灯伴着家属往江边去惦念故人,河上五彩灯明亮炫丽,寄托了他们对故去亲人的思念,也愿河灯带着挂念送到逝亲旁边。
街边杂耍,商贩小摊,无论是卖吃食,还是衣锦布帛,个个亮着红色菱花灯挂在左右,一边吆喝一边招待客人,大街小巷飘着浓郁的酒香,各家点着灯火,从东到西,南到北,一只灯光都没灭。
无涯从老爹那儿换了些银两,便着一身玄衣和铁质面具走出家门,绕到镇上去看热闹。今日白天桥边的枫树上点着大红灯笼,到夜间才一并由人点亮,闪闪熠熠的枫树丛像举起的火把般明艳。
街上姑娘各置办了新衣裳,配上红艳的菱花灯,一席红青长袍,盖过膝盖,便衬的乖巧可爱。
许是每个人凑足了银两,在柳依絮家胭脂铺买了香粉涂料,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风采动人,一酬浓重一酬香飘十里叫人迷的神魂颠倒。翡翠簪,碧玉配饰,细丝流苏披肩,各有百态,但都熏上杂乱无章的花香,如此招摇,怕是会把酒楼的菜香遮去,把深巷的酒气拦住,连河里吹来都凉气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味。
今夜有酒有月,就是没有美人在侧!生亦何欢?
他乖张的逗鹦鹉,提着米酒果茶在街上滞留,他明知道自己只要摘下面具,就会有很多女子的投怀送抱,可是这样未免太无趣了。
可惜今夜,遇不到那位让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自诩搏得众人欢心,各处能讨一杯酒吃,随处可拉到一个红颜知己,可风花雪月固然动人,酒醒后,思量着,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尽是豪奢淫荡!
无涯不再无趣地转悠,而是在路边听一个呕哑嘲哳歌喉的老者说词,他抚着生涩但连章成曲的竖琴,一张老脸爬满了皱纹,与老树根没什么可比性,胡须发须花白如雪,还腌臜地带着草垛里的干草,穿着一身脏乱的道袍,与乞丐无异,孤苦伶仃可怜见怪的。
他唱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虞美人·听雨》
这老者手中的竖琴是梧桐所制,出于南方,但他之前常在此讨生活,无涯只有潇洒走过,从未留意他。今日闲暇夜游,倒让他心里安静了七分,听完了这一曲生涩的曲子。这曲子非有高山流水之音,却有梧桐秋雨之息,声声凄寒。
乍一听,以为是什么天籁,其实不然,在细心一点方知其中奥义,诡异所在便是琴音是重弹沉音,不懂音律之人尚以为怪,但无涯打小全方面发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韬武略还风度翩翩,所以在琴音方面略懂一些,因而听懂了这宫徽之音。
唱完一曲,偶尔有人丢一两个铜板进他的乾坤兜里,他便连忙道谢。
听他唱歌的人围着他,与羌吾镇热闹温馨的景象极不协调对调,所以有人道出:“老头,你这唱的什么歌,如此凄惨,让人瘆得慌。今天是我们羌吾镇一年一度的诗花茶会,你可别唱这调调,扫我们的兴。”
他也不气,平易近人地抚摸他的胡须,语重心长道:“贫道所言,无非劝各位公子趁着风华绝代多做些有用之事,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到时为时已晚华发已生。”
为谁留恋人间,为谁甘甜酸楚,少年忧愁,愁千古闲云,愁山河不复,愁繁华一瞬落空,愁佳人不约青丝已断,独不愁年少,亲人鬓白如霜,前尘蒙上烟尘。
“那什么叫有用事?”无涯钻进人群里,与老道商议。
“这位少年年纪虽轻,却说中了其中要务。”
“所谓有用,无非仁义礼孝廉五字,平天下战火,建民生道,度化怨灵,芸芸众生,此为仁,无愧于心无愧天地,有恩必报,兄弟姊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此为义,恭候谦逊,待人坦诚,出言委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必谦让他人,此为礼,父母恩情,情深似海,当跪榻行孝,有应必答,有事必奏,此为孝,清正廉洁,公私分明,识大体明事理,高堂之上忧国忧民,江湖之远忠君爱民,此为廉。”
……这老头怕是走错路了,羌吾镇地处人妖两界,自然不会插手朝廷之事,只顾逍遥安邦,他若是去人间繁华之地长安尚且有明君能听他只言片语,让他入太学教一教富家子弟皇亲国戚,不过羌吾镇的人祖祖辈辈都没有掺和这些深谭浅池,只是在环滁皆山内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若问这世间那里尚有一方净土,非属羌吾镇了。
仙妖战争也不知何时会烧到人间,但是他们既在天上斗法,也定然惹得人间生灵涂炭。
听老者说这些又臭又长的长篇大论时,匆匆走开几人,他们也不耐烦他讲的。
羌吾镇风水尚佳,灵气充沛,是一个养俊郎靓女的宝坻,才豢养出无涯这个如此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少年。
王八念经,他们各顾各地赏玩,独有无涯扯下了面具,以真面孔对着老者。
既然听了,也不好意思不留钱走,无涯丢下一块银子,正要离去却被老头喊住:“少侠请留步!”
老头的眼睛笑成弯月,看得出他已然年过花甲,但嗓子却雄浑苍劲。
无涯听声止步,笑问:“老头,我听了你的曲,可我身上可就这些钱了,如果不够,你且记着。”
老者腾出一只手,顺着苍白发须,和蔼可亲的神似弥勒佛,一生能弹起灰的旧袍穿了很久,因此褶皱破烂,只见他轻声说:“非也,少侠所舍,乃贫道半年积蓄,一下子不知以何为报。”
无涯招手道:“不用了,这钱是您自己赚的,我见你常在此卖艺,但门客稀落,想必腹无油水,不如拿着这些钱去饱餐一顿,也算我做了一件善事。”
老者竖起一只手置于胸前,得体地感谢:“善哉,少侠长身玉立英姿飒爽,功德无量啊!”
无涯经得起夸赞,一时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他:“哪里,长身玉立是有,功德无量倒算不上,只是尽我绵薄之力。”
老道士将笑容看淡,轻声说:“少侠乐善好施,乃是贫道之福,不如少侠点一首以做补偿!”
他长习音律,五音齐全,天生慧根的他在各方面都出色,音色更是少不了一番吹嘘。琴瑟琵琶,埙笛笙箫,更是信手拈来。如此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岂不诚美人爱哉?
论曲高和寡,是琴音《呦呦》,论家喻户晓,是洞箫《太平》,而长琴《剑破雪》,笙动《镇八方》也曾名噪一时。也有竹林贤士喜爱的洞埙《长歌行》,游子他乡客常吟琵琶《当归》,繁花似锦中《烟台》,高堂明镜中《国殇》。
少有声韵的而又温和的应当《杏烟雨》,内行人才听过。
无涯思虑片刻,点头道:“不知您可会《杏烟雨》?听闻此曲,由琴弹出颇为美妙,在下也只是抛砖引玉而已。”
老道士笑而不答,拨动琴弦道:“许是贫道孤陋寡闻,《杏烟雨》从未学过,少侠不如令选其一?”
无涯微微颔首,不假思索道:“《千钟》可好?”
老道士一看,这人确是个内行,四音五律八调九曲,他选了首徽中之首《千钟》,老者提起长满老茧的手,略拨了三声,可能是人老易健忘,他弹了铮铮几声又戛然而止,抬头道:“贫道不才,这千钟曲乃吾师所教,只是时过境迁,贫道倚懒春风困多年,竟有些生疏了,还望见谅。”
无涯点头笑道:“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