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冰心美人怜 > 第36章 故地重游

第36章 故地重游

    夜阑人静时,一道虹光划破天际,落在海面失了踪影,追逐星光的人化作水里的鳐鱼,逆流向上。

    南宫皓月御着摇光,乘风破浪,直向西去。她缓缓回头,银杏古树的影子慢慢隐没在海天一线,微凉的灯火化作了银色的浪花。

    看不到明年的海棠花开了。

    她心里默默想着,眼里漫出和月色一样剔透的水花。

    若有朝一日,她大仇得报,愿一辈子留在蓬莱,再也不出去了。

    蓬莱的朝露云雾,桃树下的菜地,银杏树下的玉宇琼楼,还有窗前的每一年花开花落,都在呼唤着她即将离去的心,似抓心挠肝般让她不得不回头看。

    她却不记得初次来蓬莱的心境了,彼时,心境无比沉重,摧枯拉朽的寒凉包围着她,原来前方便是雷暴区域。

    呼啸的海面绻起海啸,她催动摇光,在海浪里搏命挣扎。

    天上雷电撕裂苍穹,如树根根分布在海面上,形成雷暴。若是沾上水,再靠近那些白色的雷电,立刻便会劈成灰烬。

    她卯足劲,妥当之余站稳脚跟,施法顶住了一片潮水巨浪,透白的海水下退,接着一浪又一浪,要将她包裹入水,窒息至死。

    顶住了无数片海浪,她只觉前路好像存着更为无垠的海,每一滴水都会凝聚成打退她的海兽,让她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去。

    更大的海浪无形中汇聚,她划过海面,顶上海啸,全身妖力催动,径直朝前开出一条明路。

    直到走出海雾区,静谧的海面才汹涌不定。

    “你若执意要去,磐石牢狱也挡不住离开的心。神仙不得干涉人间的事,日后你在人间纵有万般劫难千般不公,我们也管不着挨不着,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父发火,平时严峻的脸上还会被气成吹胡子瞪眼的老头。

    “人间有我仇人的踪迹,这一趟不得不去。”她的眼里,有着比平日修炼还坚决的眼神。他知道,即便刀山火海,她也想手刃仇人,平复久久哀怨愤恨的情绪。

    “为师替你算过一卦,此去人间,必定千辛万苦,你若留下,为师定能护你余生康泰。”

    “请师父成全。”她将头磕到流血,也不见台上那人丝毫撒手。

    “你我师父缘分未尽,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等你身在人间,有请珍重,莫行大不韪之事,为师言尽于此,我蓬莱弟子只有遵循师令才能白日下山,你若违背师命,就趁着夜色自行离去吧。”

    “不孝徒云黛告别师父,望师父身体无恙,各位师兄仙途一路繁花,云黛告辞了。”她逐一向每位师兄磕头,那些未见的,只能在心中默默记挂。

    身下的浪花一卷卷扬起,她只觉身下重的如有绳索把她拉下海面。远处,大片鳐鱼在波涛中不断潜游,与书中的写的是一般无二之像。

    身前依旧是茫茫大海,身伴着一束月光,穿行在月色下粼粼波光的东海。

    墨黑的远山,在无形波浪中显现轮廓,乌泱泱的一片,连绵不绝。

    那里便是东荒大陆。

    直到驾驭了三四时辰,灵力即将耗尽,她可算精疲力尽之余,平稳落在了沙滩上。

    彼时东方吐白,不多时日出东方,新的一日便开始叙述了。她爬上沙滩的礁石上,气力竭尽,晕厥过去。

    也许此行真的是错的,仇恨确实会迷惑心智,也会让人身强志坚,她本着这唯一的心念,苟延残喘至今,本想在某一日解脱,天意使然让她幸免一死,还误打误撞入了仙门,一切就像属于天骄的经历,在她身上复盘重叠。

    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历经生死离别最后圆满收场的梦,有人在梦外叫醒她,便能打破重重幻境,让一切归于平静。

    在梦里,她把前半生都过眼了一遍,那天大雨滂沱,她双手鲜血,掘出一个大坑让爹娘长眠,插上身上唯一剩下的断剑,作为碑铭,用石刻上两人身死之期,警示她今日之恨,余生必将让仇家血债血偿。

    那片乱花迷人眼的海棠林,好像将时间定格,沉迷其中时,又让她将仇恨搁置,心里只有花色和雪姑。

    那片身后遥远的仙山,或许也是梦中仅存的余温,让她无限思恋。西窗月下,海棠枝头,犹似南柯一梦。

    醒来时,周遭是一片黑暗,还散发着无数让人神志不清的迷烟,南宫皓月晃了晃眼,向四周摸去,却只抓住了一阵虚无。

    不知现在是几时,这里又是何处,她只觉身上气力匮乏,随时又有昏厥过去之况。

    她摸黑抓爬了许久,也不曾摸到什么实物。

    周遭漂游的浊气似乎能让人沉睡,不知是误入了什么地方,南宫皓月定住气穴,避免再吸入这股雾气昏厥过去。

    不一会,天地颠倒,她只觉天旋地转的,被滚在地上,滚了几圈,依旧空无一物,她有些惊慌,在手心点燃一抹灵光。

    这里果真是个迷阵一样的地方,周遭浊气变化莫测,似乎是化灵散,能让妖气难聚一身,让妖匮乏无力。

    “莫非我被收入什么法宝中。”她从手心变换出摇光,捏了个发诀便一剑劈开黑暗 只这一剑,前方忽然出现一道口子冒着强烈白光。

    南宫皓月用袖子盖住眼睛,缓缓前行。

    “爹,你这宝贝收妖葫芦怎么破了?”一个青涩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充斥徘徊。

    “你快放下,里面可是有一只大妖,那是我好不容易收入的。”是一声略有磁性声音听起来却十分严格的男声。

    “收妖葫芦,我果真是被人抓住了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以前她不去人间,是怕人间的修仙之人捉去修炼,如今果真是出师不利,露头就秒。

    说完,她化作一道灵光冲出白光界门,平稳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个法阵中心,眼前有个双髻小辫的女娃娃,对着葫芦又摇又晃。她双脸红扑扑的像抹了桃花粉,发丝缠绕着一根游丝青纱质的长绳,双眼水灵。

    女孩身边是个约莫二三十的年轻人,玄色长衫,正襟危坐在一边石柱下打坐。

    南宫皓月落在法阵外,那小娃娃只觉身后有一个人影,转身一看,歪着头呆呆的问:“大姐姐你是谁?”

    那男子抬头一看,不知几时眼神出现个约莫二十的女子,倾城容颜,病态神色,双眼含春却泛着微微血红,他立马站起身,将小娃娃护在身后,朝南宫皓月怒吼道:“妖物,你修的什么功法,竟然出逃了收妖葫芦!”

    小女孩一脸天真,看着手中葫芦,随后看着高大身躯的男子。

    南宫皓月有些神魂未定,看了周围好一会才确定自己身处现实绝非幻境,茫然失措之余,又乐极生悲。

    那男子赫然是一名捉妖师,周遭摆放了各种器具,对她都是大克,那道士言声和声道:“蓉儿,你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妖不是一般道行,一会必是一场恶战。”

    “好的,爹。”小女孩点点头,拎着葫芦跑开了。

    男子一剑顶天,开启阵法,四面八方的灵气汇聚,法阵扩开,延伸到南宫皓月脚下。

    说罢,他丝毫不给对方机会,便祭剑,砍出一道剑气。

    南宫皓月修炼纯净,段然不会被这些凡间之物打伤,她一个闪避,只被砍掉一小段衣角。只可惜了这衣服,是阿琅一丝丝线绣的面料,又赶在入夏前缝成衣裳的,可惜被划出一道口子。

    南宫皓月眉头一皱,更不显气色,她铭记叱延所言,不能伤害凡人,自己不能以自身功力去欺负这一个小小的道士。

    “道士,你何故伤我?”南宫皓月直起身,两人面面相觑。

    那道士也不解释,一个健步跟了上来,南宫皓月大展灵气,发动妖力,拦下了道士一剑。两人打的有来有回,南宫皓月身手不变,若是叫出摇光,凡人之躯,只怕受不住,但道士步步紧逼,直直将她击溃到阵法中央。

    道士转动剑柄,喊了句“天地开合,万载大捷,锁妖阵,启。”说罢,法阵上一道蓝光逐步缩减,将南宫皓月锁住,无法动弹。

    不过这种计量,对于修炼之人来说,解开不过是捏个法诀的事。

    南宫皓月定神,脚下一踩,阵法被震的七零八落,碎散成无数星子,灵气随风而去。

    “妖物,你竟敢毁我乾元山锁妖大阵,受死。”说罢,他开始大打出手,明知自己不敌,还是硬过了几招。

    南宫皓月见这人难缠,也不想过多纠缠,道:“道长,你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我,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少废话,斩妖除魔乃我本派本分,何须什么王法?”他脚踩飘渺云诀,一个四象分身,变成五六人同时进攻,南宫皓月两眼一黑又一亮,径直向左打了三分功力的掌风,六个人影回归本体,被打飞出几十米处,撞在柱子上,嘴角留着血水。

    “爹爹,你没事吧!”小女孩怯生生躲在桌子上,生怕被南宫皓月发现。

    “我虽是妖,却一心向道,不曾杀生祸害人间,你不辨善恶,以为什么妖都是坏的,简直迂腐至极。”

    南宫皓月正准备拂袖离去,身后传来一阵童声,“不许你欺负爹爹。”说罢,那小孩哭丧着跑来,窝窝大的拳头砸在她身上。

    “坏女人,坏女人。”

    南宫皓月抓着她的手,俯身蹲下,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蓉儿,过来,危险。妖孽,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放过她。”眼前倒地口吐鲜血的道士仍不依不饶,卧倒在地没有气力。

    南宫皓月仔细看着女孩头上的发带,轻轻抚摸,感觉到了一丝仙气,眼前突然一亮。“这头??竟非凡品。”

    也许她是天上某个神仙渡劫所化,光看这眉眼面相,便知道日后会出落的如芙蓉般娇艳。

    “乖,不哭了,我不欺负他。”

    女孩似乎信以为真,止住了哭声。

    “蓉儿,快过来,她是妖,快离开她。”道士还在声嘶力竭喊道。

    女孩转头,嘻嘻笑着看着道士,糯糯说道:“爹,这位妖精姐姐是好人,不会伤害我的,我们放了她好不好。”

    道士咳嗽两声,淌出一些鲜血,道:“好,你若放开蓉儿,你便可以走,我不会再抓你了。”

    南宫皓月站起身,轻轻将女孩搭在腿边,默默看着道士说:“我知道,捉妖是你们的本分,但世间的妖魔也并非全然都是恶徒,还望你记住今日的教训,日后请先分辨善恶,再行降妖除魔之事。”

    说罢,她看着远方,缓缓化作一道青烟离去。

    “爹。”女孩看着那离去的身影有些愣神,好一会才跑到道士身边,将他扶起。

    “妖物,迟早有一日我会将你就地正法,以除人间祸患。”道士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眼里丝毫没有方才的败落神态。

    ……

    南宫皓月自知,自己一身妖气,在人间行走无异于过街老鼠,每日只在夜间出行,日夜兼程,势必要赶去羌吾镇。

    人间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危机,每日东躲西藏,可比在蓬莱修行劳累的多。

    道士们有许多捉妖的法器,符文阵法或者探测妖气的铃铛和司南,在人间行走,不多时便会被捉住,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

    听闻在人间一座极凶之地,山间峡谷的崖壁上生长着一种腐草,名曰息吾,人吃了,五脏六腑皆腐坏,全身长满毒疮,当即一命呜呼;神魔妖吃了,法力尽散,沦为一具凡胎肉体,每日承受噬心冻骨之痛,药石无医。

    她在人间转徙两年有余,历经千山万水,才找到了无梓江,遥望彼岸,便是故乡。

    看到那一方雾蒙蒙的山峦,南宫皓月心头一紧,热泪夺眶而出。

    心心念念多久,才看清了故地的样子,流转各地,才再次看到故乡。

    心跳比脚步更急切,好像下一刻便要脱离胸膛,去那对岸探寻。

    那棵白玉兰依然保持着翠绿,屹立不倒。它的根部被无数的车辙印记所环绕,仿佛见证了岁月的沧桑。溪水仍然潺潺流淌,无声地奔腾向江中。而那座桥,则显得异常冷清,似乎已经许久没有人踏上过,桥面铺满了青苔,给人一种荒凉之感。

    走进桑园,这里的景象令人瞠目结舌。无人修剪的桑叶像疯了一样蔓延生长,遮天蔽日,形成了一片茂密的树荫。树下,野草蓬勃生长,毫无拘束地霸占着每一寸土地。

    南宫皓月轻轻地抚摸着树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这个桑园是她日夜思念、却无法亲眼目睹和触摸的地方。在她的记忆中,树上的桑葚熟透时呈现出深紫色,甚至发黑;而树下,总是有阿琅忙碌的身影。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一座木屋逐渐进入视线。这座两层高的楼阁显得有些陈旧,但仍然散发着淡淡的温馨气息。然而,门前却长满了比人还要高大的杂草,它们疯狂地生长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这些杂草就像是她对过去的怀念一般,放肆而又肆意地蔓延。

    十几年不见,此地早已物是人非。

    是啊!貔貅可是上古凶兽啊!它的一举一动都拥有着毁灭天地的力量,怎么可能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呢?南宫皓月仔细观察四周,发现这座阁楼已经被踩踏成了两半,周围的大片桑树也变成了枯木。而在地面上,那只貔貅留下的巨大脚印依然清晰可见,仿佛在向她诉说着当时发生的一切,这让我不禁感到一阵震撼。

    她眼见此处破败,故地重游的她强忍住泪水,情绪如潮。

    她不再步入楼阁,脚上仿佛被拴上锁链,矗立原地,愣愣的看着如此天地哭泣。

    泪干时,她来到阿琅和靖宣的安息之地。一抔黄土小山丘前,桃木剑已经折断,山间的飓风此刻正肆意吹来。

    南宫皓月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心中装了好些话要讲。

    “爹娘,孩儿不孝,时隔十年之久才回来看你们,这些年我辗转各地,学了不少本事,已经有了自保之力,日后定然不会再被人欺压。我们的血仇我也不曾忘,有朝一日,我见着了貔貅,定手刃了它。”

    “皓月如今已是蓬莱仙君座下七弟子,您二人听了肯定也是高兴的,日后方圆三百里,都没人会嘲笑我只是一只贪吃懒惰的狐狸了。你们是没看到,那么多神仙,见到我师父,都要作揖朝拜呢!他们都羡慕我运气好,一只小妖竟然也能拜入仙门,虽然妖仙二族久久不睦,但山上的师兄师父们待我都是极好,如同胞姊妹般照顾,很是周到。这几年,皓月还学会了辟谷,每日只修灵气便能不吃东西,这样你们也不用怕皓月会被饿死了。”

    “说来可笑,我现在还没找到貔貅的踪迹呢,听姑姑说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羌吾镇,那里的人常年被我们骚扰,学了些看门本事,我若是带着一身妖气去查貔貅的踪迹,肯定也会被当成那些坏妖的同党。人间行走两年,皓月每日东躲西藏,十分艰辛,终于是活着见到您二老了,可喜可贺。你想问我为什么不念个诀日行千里,其实我在蓬莱山还未学成瞬移千万里的本事,只能徒步走上这一遭,其中艰辛,日月可鉴,好几次,皓月都被捉妖人士逼的走投无路,可我并不能伤害他们,若是杀了人,会有阻仙途,皓月也想升仙,日后造福万民,成为福泽天下的神。”

    “可是那些修仙的道士根本不听我解释,只当我是为祸人间的妖怪,便要捉我去炼化,皓月现在想想都后怕。还好我在蓬莱跟师父师兄学了不少本事,好在,一切苦难都被我摆平了。此行,皓月也明白,一届妖精,行走人间有多不易,貔貅在人间游荡,这些年我却一点信息也不曾听到,姑姑也不知在哪里游历,上次通讯还是两年前的事了,只知道貔貅曾出没在羌吾镇附近,看来,我不日便要去河对岸瞧瞧去了。”

    “皓月深知自己在人间行走不便,但皓月已经想到办法了,只是不知道灵不灵验,此行凶险万分,皓月在世间早已无牵无挂,所以无所畏惧危险,只愿余生能大仇得报,以宽慰你们在天之灵。”

    说罢,她久久看着坟前的杂草,磕了三个头后,装一抔土在锦囊中,以表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