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织低首一瞥身上之装,顿悟其意,遂顺势而言:“妾身与郡主乃旧知,前番于洛月城作客,因所携衣裳意外丢失,未及缝制,幸蒙郡主赐赠,故暂着其旧裳。”
孟无求已洞悉,眼前女子虽非上官宁亲眷,然既是旧交,为人当不恶,心中戒备不免稍减。
他将功德玉圭掷还佘织,复问:“汝可曾见过此玉圭之主?”
“见过,彼乃妾身师尊。”佘织答道,面带凄然之色。
“彼今何在?”孟无求握扇之手,竟因紧张而微颤。
“师尊已羽化登仙。”佘织黯然垂首道。
答案虽与心中所想相符,然孟无求仍半信半疑地审视着她,“怎可能?分明昨日才给我发来信息。”
“三年前,师尊将此玉圭留予我,嘱我好生保管。三日前,玉圭翕动,竟现师尊临终残念,令我持此玉圭前来此地拜见星君。”佘织言至动情之处,几欲落泪。
本觉蹊跷,此女子年纪轻轻,修为甚浅,怎可能驱动他人功德玉圭?原是离陌寒残念所致。
三日前,亦正是离陌寒落入忘川河之时。时间一致,令孟无求对佘织之言深信不疑。
看来落入忘川河的“非正常死亡”,令其真的跳出了六道轮回,但这也意味着他永远“消失”了。
轮回如环,只要身在其中,死亡非终结,不过是从一个空间消逝,又从另一个空间再现;而一旦超脱此环,死亡便是终结。
孟无求与离陌寒非血缘之亲,乃半途结拜之交,然一想到与其再无相见之日,其心仍如针刺。
然而,亦仅是一刹之痛。自他投身纵横道,仕途之事重于一切。离陌寒之失,不过少了一助他寻灭世黑莲之傀儡而已。
孟无求心中虽波澜起伏,脸上却无表情,平静如冰封之湖面,“既如此,汝寻我何事?”
佘织抬头,道:“恳请星君赐我一地煞之职,以完师尊未竟遗愿——寻找灭世黑莲。”
寻找灭世黑莲?离陌寒至死不忘寻灭世黑莲,难道灭世黑莲还能将他拉回六道,重铸元神?
无论如何,既然三界各方皆在寻此灭世黑莲,想来这先天至宝确有此神奇之能也不一定。当务之急乃先寻回灭世黑莲,以防落入他人之手。
离陌寒有剑灵之体,历经十世轮回,已为他带出十瓣莲花,尚需两瓣便可集齐。
方才尚忧离陌寒已超脱轮回,何人能助他携灭世黑莲碎片,未料有人自投罗网。
而且此女子甚为天真。自离陌寒被囚地囚,众无影宗弟子纷纷退宗,撇清与离陌寒之关联。
而此女子竟敢自曝身份。观之离陌寒或是急病乱投医,竟将残念留予此未经世事之少女。一代新仙枭首竟落得如此境地,可悲!
然如此亦佳,心无城府之人,操控起来反倒容易。
孟无求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展扇轻摇,道:“难得你如此忠义,你师尊想必可以含笑九泉了。”虽知九泉已无可能,然哄骗此女亦无妨。
“汝为离陌寒弟子之事,可有他人知晓?”孟无求尚不放心,继而问道。
“妾身谨遵师尊教诲,仅告于他平生最信任之挚友孟星君,未向他人透露。”佘织答道。
孟无求满意颔首,道:“念及与汝师尊之旧情,赐汝一乌衣密使之职,随本座前来。”
言毕,孟无求按动机括,骨扇顿时伸长三尺;随即,他念动咒语,骨扇亮起一团白色微光,于离地一尺高处展开,宛如一张魔毯。
佘织正惊疑未定,闻孟无求言:“立其上,先引汝至叩天峰。”
于是她轻身一跃,落于骨扇之上,双臂微张,摇晃而立。
“嗖!”一声风响,孟无求凌空而起,骨扇似被其牵引,紧随其后。
御空而飞,离陌寒自是泰然自若,而舍脂却未曾尝试,吓得惊叫一声,俯身紧贴骨扇。
俗家修仙弟子首次飞行之真实反应,恰巧进一步消除了孟无求之疑虑。
两道白光,自中土大陆夜幕低垂之际,破空而起。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二人抵达叩天圣殿。
颂克匆匆自内迎出,行礼道:“见过星君,星君安好。”
“免礼。”孟无求负手而立,目光未及颂克,“为佘织姑娘安排好食宿,五日后吾将归来。”
“遵命!星君。”颂克深深作揖,恭敬应承。
未几,一辆驷马轩车停于殿前。
驷马肤色赤红,额前一撮白毛,神骏非凡;马车四面以丝绸装裹,镶金嵌宝之窗牖被一帘淡蓝绉纱遮掩,门前一幅同色绸帘,已被颂克掀起一角。
孟无求面色清冷,登车入轿。颂克识趣地放下绸帘,跃回地面。
驷马一声长嘶,携轩车直冲云霄,转瞬消逝于茫茫天际。
目送孟无求离去之后,颂克回首问道:“佘织姑娘,尚未用膳吧?请随我来?”
见佘织点头,他便引她至集膳堂,奉上瑶草、碧藕、元糕等仙肴。
佘织一见元糕,眼中放光,“那妾身就不客气啦。”言罢,拿起一块便往嘴里送,不顾颂克惊异之目光。
颂克合拢因惊诧而微张之口,小心问道:“姑娘府上居何方?”
佘织口含瑶草,咀嚼不停,“草舍堂庭镇,猎户人家。”
“哦!猎户人家!”颂克重复道,心中顿时明了佘织不拘小节之故。
“仙家尊姓大名?”佘织边大口啃着碧藕,边问道。
佘织言行举止自然纯真,宛如未经雕琢之璞玉,颂克顿生好感,谦道:“不敢,唤我颂克即可。”
果不其然,佘织一闻其名,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颂克身形一闪,已跃出三尺之外,免遭碧藕碎末溅身。
面对此眉目还算秀美却不懂礼仪之女子,颂克颇感头疼。
佘织自知失礼,急忙放下手中佳果,取出手绢上前为颂克拭擦:“仙家,实在抱歉,实在抱歉。”
颂克连连摆手,“无妨,无妨。”继而又问道:“佘织姑娘是否已经吃饱?”
佘织以手绢擦嘴,含笑道:“已经吃饱了,多谢颂克仙家。”
“如此甚好,请随我来。”颂克此刻只愿速将此女送回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