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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罪魁祸首

    庄墨踏入姜宅之际,正值姜母在庭院晾晒谷物。

    连城集团虽在凤河村投资不菲,然徐老专注于桥梁、道路与学校的建设,对村民生活改善少有问津,村民仍以农耕为生。庄墨穿行村中,鲜见亮丽居所,多为土房木楼,贫困县的烙印依旧深刻。独姜宅显赫,三层洋楼耸立,院墙坚固,车库宽敞。庄墨不禁惊叹:“姜大姐,宅第颇为壮观。”

    姜母系着围裙,笑容可掬,手搓手道:“儿所筑!——阁下何人?”目光如姜勇般犀利,审视庄墨。面对这位气度不凡的来客,姜母既惊且喜。

    庄墨伪称自己是x大教授,专程调查任明卿的情况。姜母不知其考上x大,闻言错愕,继之得知其学分不足,无法毕业,遂嗤之以鼻:“他还想攀大学门槛!”

    庄墨对这种不加掩饰的刻薄感到震惊,预见任明卿的童年必多苦难。面对姜母,那些苦涩的记忆仿佛立体呈现。

    姜母察觉到庄墨的排斥,非但不以为耻,反而收起嘲讽之色,严正告知:“他丧我夫,伤我子。”

    “对贵府情形,我尚不甚明了……”

    姜母以农村妇女的锐利口才,将任明卿的病史一一道来。

    姜白汉,姜勇之父,乃任明卿之远亲。任明卿自幼丧母,身患残疾,遭生父遗弃于姜府门前。姜家因无嗣而忧心,遂收其为子。

    “即便是散尽家财,也不该养此残疾之身。”姜白汉之妻怨声载道,其眼中尽显悔恨与怨愤,以恶毒之语诅咒养子,“悔不当初将其溺死于泥沟。”

    任明卿庆幸未亡于荒野,然而幸运不长。姜勇次年降生,健康壮实,使得任明卿在家中显得多余。然而,姜白汉善良且明理,虽为农夫,却视养子如己出,即使面对妻子的不满,亦未曾动摇。

    两子渐长,识文断字。姜白汉之妻偏爱亲生儿姜勇,自傲其健康成长,而姜白汉则更欣赏勤学不辍、成绩斐然的养子。姜白汉虽无法指导学业,但归家之夜,总用长满老茧的双手于油灯下审阅任明卿的功课,且不辞辛劳,步行数十里至县城,为养子购得全新教辅。

    姜母虽以迷信口吻追述,然庄墨深感其言辞背后的重量。此一农夫,未经世故,无血缘之偏见,无残疾之歧视,坚信知识之伟力,倾尽全力助力后代崛起……任明卿生命之初,堪称幸运。

    其虽因残疾而自卑敏感,或受制于养母之刻薄,或遭兄弟之嘲弄,但得遇慈父,赋予其呵护与方向。幸福曾如此贴近,庄墨难以想象其失父之痛。

    “皆因他,吾家夫君英年早逝,遗我孤儿寡母……”姜母谈及悲剧,其眼神从狠辣转为血泪交融,恨意深入骨髓。

    任明卿因跛足,生性文静,他人翻山越岭,彼独守门槛,沉浸书中,一下午时光匆匆。姜家书籍匮乏,书籍于他们是难得之奢侈。任明卿读尽课本,不放过任何有字之物,无论是水瓶包装,还是残破黄历。

    “他对书如着魔。”姜母轻蔑地评述。

    在临近的村落中,寓居着一位学问深厚的长者,其先辈曾是科举之士。长者本人亦博学多才,建国后长期担任城市初中教师,府上藏书汗牛充栋。姜白汉引领任明卿登门求借,长者对其勤奋好学之姿深表嘉许,对其际遇亦感同情。不独出借藏书,更以老花镜辅助讲述,《茶花女》至《三国演义》无所不谈。农舍放学早,任明卿常于夕阳下徒步四里至长者家,夜宿而归。姜白汉频繁携粮前往,以示感激。

    此行为在姜母眼中,却是“浪费粮食”之举动。

    然而,命运的无常在任明卿七岁那年降临。一日黄昏,凤河村突降暴雨,姜白汉焦虑不安。素日,任明卿常自行回家,但姜白汉见雨势凶猛,遂持伞外出相接。两村间的河流,俗称“泥头沟”,平素清澈,可供洗涤;然雨季时,水流湍急,山势冲刷下变得浑浊,石墩被淹,桥上行人极易失足。任明卿体弱且年幼,姜白汉忧其独行。

    “岂料,他一去未返。”姜母语音哽咽,仰天长叹,力忍泪水,“晚八时,闻敲门声,我以为我夫归矣,启门却见任明卿。我夫未归,问之,此子默然指向泥头沟。我逐户敲遍,哀求协助寻找我夫……”她摇头叹息,“半月后,于山下烈亡,遗体已烂,距此十余里。”

    庄墨领悟,任明卿对姜勇所负之情,实为深重债务。

    姜母未详述后续,其心目中,任明卿恶贯满盈,不堪生存。若无其人,姜白汉当晚不必外出,不会丧命,她亦不至青年守寡,生活凄惨。她对任明卿存有恶意,认定其身怀邪气,其沉默的眼神、怪异之体,均昭示不祥。其母早亡,父因其不吉而弃之,瘸腿成为其命运之象征。

    姜母咒骂、斥责,庄墨难以想象任明卿成长历程,其在家中是否曾感受到一丝温情。

    “彼时,他肯定 已另觅居所?”庄墨询问。

    姜母眼神含蓄,轻拍笤帚,嘲讽道:“岂容其留?”

    庄墨在姜母狡黠目光中,窥见真相。

    他未再逗留,已知姜母处无更多信息可寻。姜母丧夫之后,视任明卿为废物、逆子,忘却其养育之恩,忽视任、姜间的激烈冲突。

    姜母的逻辑粗鲁且蛮横:姜白汉丧命,任明卿便背负了一生的偿还不尽的债务,其终生应如牛马般劳作。若有违逆,其生死如草芥,宜以死相抵。

    庄墨一分钟也不想在此地多留,姜母的怨恨恶毒让他无法容忍。尽管她曾不幸,但那份怨恨已将她的善良本性磨尽,使其面目全非,令人难以同情。善者不幸方能引起共鸣,恶者苦难不过自作自受。对任明卿的了解越深,庄墨越感同身受,与她再无交流的欲望。姜母在抚养任明卿的同时,亦是将他逼至疯狂——即便非直接原因,也是罪魁祸首。

    庄墨离开姜家,环绕村中,探听姜家变故。村民所述与姜母说法一致:姜家失去支柱,生活陷入困顿,而任明卿懒惰不堪,田间劳作不如他人,常坐田埂看书;姜母勤劳贤淑,虽遭丧夫之痛,仍不懈抚育任明卿,却养出一个忘恩负义之子……等等。

    庄墨领悟到姜母“岂能逐之”一语背后的深意,她以宽容姿态,赢得了村民的赞誉,被视为以德报怨的楷模,乃至村长亦在节日提供救济,助这位坚强寡妇渡过难关。

    然而,幕后真相究竟如何?

    庄墨忽念邻村耄耋老者,曾任明卿启蒙之师,或许能洞察此中秘辛。厌倦村中流言,庄墨情感失控,渴望事实颠覆。跋涉两公里山径,拜访老者。月照泥沟,风清桥坚,倘若此桥昔日便立,往事或将改写。

    幸甚,老者尚在人世。庄墨踏入篱笆,见老者正悠然坐在木屋前石地,与邻谈笑,九十高龄,鹤发童颜,视听敏捷。面对生人,老者开朗致意,闻知来者是任明卿之友,兴奋地邀其入内。老屋虽狭小陈设简朴,电线裸露,兼作衣架,却弥漫宜人木香,倍感亲切。

    书籍,确为其所藏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