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知从何说起的谵妄，顾叙秋安慰道。
“人自杀后变成谵妄有很多条件的，就算所有条件都达成了，还需要一定的概率。
而且，你自身的话，也必须要做到两件事，第一是自杀，第二是怨气。
所以，你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人欺负了，你才会有怨气的……
那你讲讲你的怨气就可以了啊。”
谵妄摇摇头。
“我不怨啊，我谁都不怨！
出了任何事情我都能很快的说服自己，我能让自己在很短的时间里……快乐起来。
我很擅长忘掉悲伤。
所以……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谵妄。”
许墨离觉得有些可笑。
“你这就扯淡了，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放下？我现在莫名其妙的打你一巴掌，你怎么安慰自己？”
“你要打我，一定是你心里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可能已经把你折磨的很痛苦了。
你打了我，发泄了情感。
我……干嘛要生气，我这是拯救了你啊……”
许墨离都愣住了。
“这位……大师……你在那座庙里出家啊？”
谵妄摇摇头。
“我不是和尚，我是一家精神类医院的心理疏导接线员？
我的工作……就是拯救那些想不开的人。
如果一定要说……我因为有怨气才变成谵妄的。
那我怀疑三个人。
很可能是他们的怨气影响了我……但我不能确定。”
云卿递给顾叙秋一根烟，自己也点燃，然后说道。
“那就聊聊这三个人吧，为什么你觉得他们的怨气会影响到你？”
谵妄忽然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叫彭告之，我特别热爱生活，我对一切都是笑脸相迎，我愿意和善的面对每一个人。
我能从最悲哀的事情里，找到它的闪光点。
我在工作上，一直勤勤恳恳，单位的规章制度我都能全部背出来。
领导说的方针和要求，我每一条都会记录好，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错。
但是，我还是……
没做好，我违规了。
接线员是不可以和通话者见面的。
因为我不是医生，我只是背了很多的通话术语，然后开导他们，让他们及时来就医而已。
这三个人……
似乎太相信我了，太需要我的帮助了。
所以，我私下见过他们。
第一个人……他叫黄石，他患了两种病。
第一种病，是他在工厂干活，因为违规操作机械，导致左腿被碾压，最后坏死。
第二种病，叫穷病。
他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告诉我……
他想死。
他说他很愧疚，他在操作机器的时候竟然打瞌睡，导致一块铁饼掉了下来，压坏了他的腿。
他对不起工厂，让工厂因为他的问题而停工了半天，导致产品交付延误，工厂赔了不少钱。
哪怕这样……领导都对他很好。
明明是黄石他自己犯的错，领导还人道主义的给了他一万块钱呢。
我劝他，我安慰他。
我说。
黄石啊，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很好，但人在世间谁能不犯错呢？不需要太自责。
我还问他。
你为什么会打瞌睡呢？
他说，工厂接了一个远超他们生产量的单。
但是，领导慷慨激昂的召集所有人一起努力。
领导说，人有多大胆，厂有多大产，只要肯努力，我们一定能让厂子辉煌起来。
他觉得，领导说的对。
人就该有这种拼搏精神。
所以，黄石连夜连夜的加班。
加班好啊……一晚上有三百块钱的补助呢。
三百块，是他在城里读书的娃娃……一个月的伙食。
但是，他很疑惑……
为什么人不睡觉会累？会困？会变得糊里糊涂，最后操作失误？
黄石说，这都是他的错，是他逞强了。
领导又没有逼他工作，都说了是自愿加班嘛。
最后，他的左腿坏死。
他觉得，这都是因为他太贪婪了，贪了那三百块钱，错估了自己的能力。
害了自己，也害了工厂。
我第二次接到黄石电话的时候，他表现的很恐惧。
他求我，求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他要做一个决定，希望身边有人……有个好人。
这是我第一次违规，他住的地方离我单位不远，我下班后就过去了。
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也是个好人。
他眉眼间很柔和，没有一点戾气。
黄石很高兴我来了，他说，医院的治疗方案是要他锯腿，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但是，各种费加起来需要三十万。
三十万啊！
要不是领导好心的给了他点钱，他连一万都拿不出来。
他娃娃的伙食费一个月才三百而已。
他没有保险，为什么没有？不是规定必须有保险的吗？
但是，规定是规定，厂里不买，你可以选择不入职啊？又没有人逼你！
黄石既然选择了入职，那就是他自愿放弃的啊。
所以，他没有责怪任何人。
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他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和娃娃要养。
娃娃小，但懂事。
三百块的伙食费，这小子有时候还能剩下一点存起来。
过节回家的时候，还能给他爸妈买个鸡蛋糕。
多幸福啊！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来。
三十万，锯腿。
三十万他没有，但腿……他可以自己锯！
他买了一把手锯，十八块，买了最好的那种。
我看着他咬着毛巾……痛苦的低吼。
我听见锯子锯开皮肉……最后再是锯断骨头的声音。
我帮他在腿上……浇上散装白酒，然后……他自己用烧红的铁条，撩和了伤口。
这些都不符合规矩，但我没有三十万……
我只能帮他做这些。
幸好……他成功了。
他没有感染，没有死。
我就说了吧……
只要活着，努力的活着，总有幸运降临……
对吧？
后来他告诉我，他在城里给人搬货。
一起的工友们都叫他兔子，因为他搬货的时候……像兔子一样跳着走。
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过他，说他是坚强的典范，值得所有人学习。
我说。
黄石，你不是很低调的吗？为什么会接受采访？
他说，记者给他三百块钱，那可是他娃娃一个月的伙食费！
我死之前……黄石还活着，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这次的违规见面，让我很难过……
但只是因为我自己破坏了规则而难过啊，我没有怨恨谁，真的没有。
但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变谵妄呢？”
云卿抽着烟，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故事听的让他想笑……苦笑。
整个故事似乎满满的正能量。
一个不肯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他坚强的活着，最后还有工作了，还能养家呢。
还被电视台作为典型去歌颂。
但云卿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听出了一丝丝的……病态。
谵妄彭告之见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继续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