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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湖底

    春风轻抚,水波荡漾,发梢在温暖的春风下轻轻摆动,一位老人银色的长发微微披散在肩上,身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袍,有些驼背的他抬起头也才到邓不还的心口。似是黄正湖的风温柔体贴,老人的脸庞看起来很是平滑,若非那一头银发,倒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的手指指着邓不还的鼻尖,邓不还看起来一头雾水。他手里紧紧攥着钓鱼的竹竿,笑着说道:“老人家,您见过我?莫非是我太过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让您见一眼便无法忘记?”

    老人缓缓收回手,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即使老人走的有些远了,沈远也能听见老人口中喃喃:“今日真是晦气,还是回家洗澡睡觉去了。”

    老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沈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邓不还则是有些悻悻然的站在原地,尴尬说道:“老人家真是开不起玩笑,正好他走了,那我们在这。”说着便坐在了老人的位置。沈远回过神摇了摇头,他总觉得那老人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邓不还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凳子,他神情自若的坐在上面,一手握着竹竿,一手捏着鱼钩,鱼钩上挂着买来的红色蚯蚓,身子微微向前倾,轻轻向前一抛,鱼饵落在远处的水面缓缓沉入水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反观沈远,倒像极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投石车。

    水底的鱼儿在水里翻腾,不时跃出水面,像是丰收的粮食。直到夜幕低垂,晚风习习,天空上的明月皎皎月华洒满湖面,可二人的眼睛里却灰蒙蒙的,即使是天上的明月也无法照亮他们的眼睛。

    邓不还把最后剩下的一点饵料狠狠地砸进水面,无数的鱼儿冲过来吃食,该是饿极了。邓不还实在是有些不堪受辱,他提起鱼篓便径直离开了。坐在不远处的沈远摇摇头,拿起竹竿把鱼钩往邓不还扔饵料的地方放了放,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明月,上面好似有个姑娘。

    突然手上有一股力量似乎在与自己对抗,他睁大眼睛迅速握紧竹竿,猛的向上一提,一条有小臂大小的黄鱼被他直直的提上来,他把黄鱼放进鱼篓里,眼睛明亮,看了看平静的湖面,拿起鱼篓离开了这里。一旁的钓者见沈远离开,摇摇头轻声说道:“哪有钓鱼不溜鱼的。”

    沈远着黄鱼回到房间里,他拿出黄鱼放在身前,手中的墨力进入黄鱼体内。他的眼前瞬间改变,无数的光影在他眼前流转。最后定格在一个黑影身前,那黑影似乎是位女子,但是已经残破不堪,她静静地漂浮在沈远的身前,随着沈远的墨力不断输入,她像是饿极了的人见到美味的饭菜。一把抓取一团墨力塞进口中,随着墨力不断进入,她的身躯渐渐凝结,似乎拥有了灵智。

    一根墨色毛笔在房间中凭空出现,笔尖在那黑影的头上轻轻一点,一缕金丝在她的头上荡漾开来,平静水面起波纹。

    可黑影此时却并不平静,她痛苦的站在原地挣扎,她人形逐渐消失,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化作一片黑色的火焰在房间中燃烧。

    沈远大为惊讶,他只是想看看墨力在黄鱼身上会发生什么,却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不受控制的情况出现。他来到火焰身旁,缓缓伸出手试探,火焰并没有灼烧感,也没有对周围产生任何烧毁的痕迹。

    火焰的燃烧像是那团黑影的浴火重生,她在火焰中不断扭曲变化,火焰的颜色也随之改变。那最初漆黑的火焰,到最后化为白色,火焰有一道人影从中显露。沈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他不知道火焰熄灭时会发生什么,但此时已经不由得他来控制了。

    突然,沈远感到心口痛苦不堪,他连忙运转墨力靠近火焰,试图能移动火焰的燃烧位置。当墨力碰触火焰时,燃烧更加剧烈,但好在那白色火焰是可以移动的,他连忙用墨力包裹住白色火焰,脚下猛的蹬地消失在房间中。

    黄正湖的湖边突然之间火光冲天,人们被剧烈燃烧的火焰惊醒,纷纷来到门外看着黄正湖方向,那冲天的火焰快速朝着湖面深处离去。邓不还站在客栈顶上,双手拢袖,怔怔地看着湖面的火光。

    湖边客栈,江三工立于窗户旁,他看着那火光四起的湖面,眼睛里带着笑意,口中喃喃:“这四季如春的黄正湖也要热起来了。”

    一时之间,无数目光全部看向黄正湖的湖面,那湖面的火焰像是一团湖面的太阳。

    而此时的沈远却是有苦难言,这不知名的火焰竟然引动体内的墨力泛起了波澜,让自己的炉火也跟着剧烈燃烧。此时的他已经看不见岸边,他停住身形看着手中的白色火焰。突然,从白焰之中散发出来巨大的吸力,那吸力愈发快速,在其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他看了看四周的湖面,他用灵力托住愈发壮大的白色火焰缓缓放在水面上。他不知道这火焰在吸收着什么,随着他的眼睛里有一道光芒划过,似乎看见了有无数的黑影钻进那白色火焰之中。此时那白色火焰已经长成了白色巨焰,向着四周不断扩散,沈远连连后退,他的双脚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但是却几乎要跟不上那巨焰的速度。

    人们站在岸边观望那愈发巨大的火焰在湖面上燃烧,似乎看见了这世间最荒诞的一幕,有人聚集在一起彼此默不作声,有人形单影只却口中喃喃自语。他们不知道这火焰会不会是他们的末日,这在水中自然剧烈燃烧的火焰会不会在顷刻之间烧毁他们的一切。

    有几道人影从天际飞来,人们的眼睛流露出喜悦,他们看着天空中飞来的人,似乎看见了希望。他们相信,那空中飞舞的身着玄黄色衣袍的人,一定能解决这让人恐惧的巨焰。

    那几道人影悬停于虚空,这几人正是黄正门的门主与几位元老。看起来没有一位是年轻的,他们蓄着长长的胡须,头上的丝丝白发与黑发相交织,看起来像是有着一头灰色的发丝。他们一脸凝重的看着湖面的火焰,此时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率先开口,:“各位觉得这火焰从何而来?”

    他身后一位看起来极为严厉的看着平复胡须,平静道:“这火焰看起来非同小可,方才我探出灵力,竟如泥牛入海,不起丝毫波澜。门主,恐怕危险至极啊,不如我们联系大水商行,让他们派遣道法高的修士过来,相必更加稳妥。”

    此时那门主轻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联系大水商行,可,可也是毫无音讯。前些日子他们把这里的所有都交给我们管辖。并且给予了丰厚的报酬,恐怕是早已知道此事。看来只能我们自己解决了。”

    方才那位严肃老者眼睛一瞪,他问道:“难道他们就一点不管?难道这黄正湖每年的利润就那么白白不要了?”

    那门主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湖面上的火焰,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看起来似乎有些绝望。他看的出来,那湖面的火焰若是凭他们黄正门,定然是无法解决的,他甚至不知道那火焰因何而起,又为何壮大。

    几人站在空中,立于人们的头顶上,同样沉默不语,只能道一句静观其变。

    他们不知道,但是有一人却知道,这人正在火焰的周围瞪大眼睛观察着。沈远的眼睛睁得老大,他似乎看见了那无数的黑影正在从湖底飘上来,像是一个个水鬼浮出水面。那无数的黑影就像是无数根干燥的柴火,又像是无数扑向火焰的飞蛾,他们自己冲进那剧烈燃烧的火焰中,仿佛得到解脱。

    那无数火焰燃烧的是无数残破的灵魂,他们的尸首被丢弃在湖底,身躯被鱼虾啃食,灵魂被湖水囚禁,不留全尸,万劫不复。沈远突然捂住自己的双眼,他看见了湖底的白骨,像是在湖底下了一场大雪。

    他的眼睛流出血泪,那冲天的怨气不能被看见,即使有湖面的阻隔,即使这相当于两个世界,也无法隔绝他们的痛苦与绝望。那股负面的情绪来到他的眼睛里,挥之不去。他的心口似乎也被牵动,令他痛苦不已。

    忽然,从火焰中钻出来一缕墨力,那是他传输进入白色火焰的那股墨力,沈远痛苦的盘坐在地上,不能动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股令他感到恐惧的墨力回到他的身躯内。

    那股力量不单单是墨力,也是那无数湖底的绝望和恐惧。它就像是一根银针,身上被穿了一身丝线,它钻进沈远的身躯,连带着那无数的丝线也跟着钻了进去。而那丝线是什么?那丝线正是湖底无数被火焰巨浪吸入的负面情绪。

    冲天的怨气在进入火焰时,被白色火焰消磨殆尽,那无尽的负面情绪却始终存在,于是那股墨力像是自告奋勇般的把所有负面引到了沈远的身上。他盘膝坐在湖面上,他的丹田内痛苦万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黑色丝线被缝在了他的身上。那缕墨力在丹田盘旋一圈,在毛笔上绕了一圈后又飞出来,在沈远的身躯上不断穿插,似乎是要在他的身上缝制一件拖不下去的衣服。

    此时沈远身上的衣料已经破损不堪,那学着银针上瘾的墨力还在不断缝制,他的上半身此时已经被无数黑色丝线包裹,看不见人形。只有心口处似乎透露出一丝白光。

    突然,那白色火焰又开始不断扩张,在不远处的沈远在顷刻之间便被包裹进去。远处岸边的人们眼见那黄正门的仙人们都束手无策,已经心中颇有凉意,如今见这火焰又在扩张,他们心中更是恐惧无比,但却无人逃离。他们看了看身后的房屋,又看向了白色火焰,眼神之中满是希冀。

    碧绿琉璃千万里,满湖银花难留痕。无尽的火焰烧到岸边,似乎是惧怕了人们,便不再前进一步。转而向着湖面更深处烧去。似乎那里有它想要的薪柴,而岸上没有。

    天空中一直不舍的下来的几位黄正门的仙人正一头雾水的看着下方的火焰。此时那位门主开口说道:“看来这火焰烧不到岸上,只是不知道又会烧到几时。”

    此时一位脸上有疤痕的老者向前一步,他的疤痕从右眼底下一直扯到下巴处,看起来狰狞扭曲。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他说道:“郭门主,不必担心,既然解决不了,多说无益。就让它烧又如何,就算把这黄正湖都烧完又怎样?大不了咱们在从头再来罢了,如今一切都有了基础,更何况不破不立,若是我们能重新建立一个黄正湖,那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黄正湖。”

    郭奇轻抚胡须,他犹豫说道:“只是,怕是这底下的百姓要遭殃啊。”

    那严肃老者突然说道:“怕什么,人没了再去抓就是了,大水国那么多人,多的很呢。你看这附近那几个村子,那里的凡人都被那些官老爷压榨成什么样子了?反正都是压榨,不如我们来,也算他们的荣幸。”

    那门主依然低着头沉思,轻声说道:“不可,我们怎么行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怕什么,你无需担心,若是真有人怪罪于我们,让他来找我张清,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此时那一脸刀疤也站出来说道:“就是,让他们也来找我郑一飞,头都给他塞裤裆里!”

    听闻此话,那黄正门的门主郭奇抬起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脸上满是无奈,轻声说道:“最好还是不要如此行事。”

    他身后那几人皆是朝他翻了个白眼。

    邓不还没有靠近湖边,但是他站在客栈房顶上,他一脸担忧的看着湖面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湖边客栈房间内的江三工满脸微笑的看着湖面,他的身后连真坐在凳子上,不时捏一块点心塞进嘴巴里,腮帮子塞的鼓鼓的。

    突然江三工问道:“连真,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回去了?”见身后无人回应,他疑惑的转过头,看见他的侍女连真还在不停的咽着点心,似是有些干,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酒猛的往嘴里灌。他扶额又看向窗外,这侍女如今怎的如此莽撞,刚出门时的高冷形象全没了,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连真好不容易把点心咽下去,她有些尴尬的看着江三工的背影,欲言又止。江三工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想说什么?”

    连真抿着嘴,憋了半天才轻声问道:“公子,点心还有吗?”

    江三工豁然转身,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连真,似乎是觉得还不够,他上前两步,食指推了一下连真的额头,猛的甩袖双手负后,又回到窗边一言不发去了。

    连真噘着嘴,羞愧难当,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坐立难安,索性直接站了起来,突然一道黑影朝她飞来,她一把抓住,脸上浮现自信的笑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包袱。

    江三工的声音幽幽传来:“都在这里了,我出来匆忙,带的少,你省着吃。”

    连真开心的睁大双眼,她坐回去解开包袱捏起一块点心轻轻放进嘴里,一脸的满足。江三工见她这便宜样,翻了一个白眼,疑惑的问道:“白天你不是吃饭了吗?”

    连真一边吃一边说道:“没吃饱啊?”

    江三工瞪大眼睛指着她,声音似乎有些激动:“你没吃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太阳落山之前咱们一起吃的饭,落山之后你自己又偷偷跑出去吃了一只烤鸡,你跟我说你吃不饱?”

    连真嘴巴突然停住,她睁大眼睛看着江三工,眨啊眨的,就是不说话。江三工被气笑了,他指着连真的手指轻轻颤动,口中直呼:“你,你,你!”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只是又是一个甩袖回到窗户那里生闷气去了。

    连真见自家主子是真生气了,她蹑手蹑脚的来到江三工身旁,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江三工一转头看向别处。突然他闻到了烤鸡的香气,一转过头便看见连真手里拿着半只烤鸡,用油纸包裹起来,露出一只鸡腿还在外面。连真轻声说道:“公子,咱们身上没什么钱了,奴婢知道公子不见荤腥多时,想着给公子买一只烤鸡改善伙食。却没想到身上的钱不多了,只够买半只,于是奴婢就买了半只来给公子先尝尝,若是公子喜欢,奴婢便是抢也要给公子抢上一只过来。”

    江三工脸色羞红,心中愧疚,没想到自己这侍女竟是如此懂事。他看着他半只烤鸡,看来是自己错怪她了,刚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变成了自己。

    连真把烤鸡递到江三工面前,说道:“公子,快吃吧,还热乎呢。”

    江三工连连点头,他拿起烤鸡,把鸡腿掰下来递给连真,说道:“你对我如此忠心,我也不会亏待你,来,这个鸡腿给你。”

    连真摇摇头轻声说道:“多谢公子赐腿,但奴婢不能要,如今我们主仆二人出门在外,生活艰苦,只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一切都应该先是公子的,奴婢就吃些剩下的就好了。”

    江三工故作生气道:“这是说什么话,我岂能亏待忠心之人,让你拿着便拿着,这半只烤鸡我只需要少许,你才要多吃些,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受苦啦!”

    连真接过鸡腿,喊了一声公子,江三工摆摆手,他扯下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静静的看着远方,眼眶里似乎有泪水打转。

    一旁的连真眨了眨眼睛,她怔怔地看着江三工,手中拿着鸡腿告辞离去。江三工看着离去的连真,心中想着如此忠心的侍女,不多了。

    回到房间的连真看着手中的鸡腿,把鸡腿放在一旁的碗里。随后她轻轻一挥手,桌子上的一堆鸡骨头消失殆尽。

    别处的平静与感动始终是别处的,此时的沈远正处于水深火热中,他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灵力做任何事了,此时的他已经沉入水底。平静的水面掩盖了汹涌的湖底,此时的他在湖水中翻来覆去,但是那黑色丝线依然连在他的身上。

    此刻的他已经遍体鳞伤,心口处的白色光芒愈发耀眼,他的全身都是那负面情绪编织成的外衣,只剩下一双眼睛还裸露在外。那如银针的墨力似乎是觉得不够,于是又从头再缝制一层,而沈远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突然,一阵汹涌的水流把他朝火焰蔓延处席卷,这是他不敢继续前进的深处。

    火势愈发凶猛,天空中那几位黄正门的掌权者跟着火势蔓延的方向飞去,那里是湖中心,那里的湖底满是尸体。

    此时一位从未开口的老者开口问道:“这火是要蔓延整座湖泊吗?”

    一旁的郑一飞说道:“白光,这是在水里,除非它把整座湖都蒸发,否则火势迟早会灭,我就不信它能烧了整座湖。”

    白光说道:“这火焰若是能收为己用,或许我们就不用看大水商行的脸色了。”

    张清开口说道:“若是我们有能力能把这火收为己用,那我们不用这白焰也不用看他们脸色。”

    白光陷入沉默,门主郭奇倒是平静的说了句盖棺定论的话,静观其变。

    湖底的沈远已经麻木,在湖底的骨海里不断翻滚,不时有黄鱼来啃食他的身躯,发现啃不动又匆匆离去。他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此时身躯的疼痛甚至压制了心口处的疼痛。只有那心口处不断散发着白色光芒,预示着他还活着,那个骑龙的小火人骑着巨龙在那山脚下不断翻腾呢。

    岸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可称得上是一句鹤发童颜,他一手拄着鱼竿,一手扯了扯灰白色衣袍,目光死死盯着湖中的火焰深处,脸色似乎有些心虚,他轻声喃喃:“哎呦,你怎么这么突然,可千万别死了,不然我不好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