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翻滚,如海浪席卷、惊涛拍岸,浓雾走云。蛇万里高高举起的尾巴始终不曾落下,向更高处探去,它的尾巴在浓云中疯狂搅动,搅的天翻地覆。可无论它如何疯狂都不见人影,就在它要收尾时,一把宝剑带着金色流光穿破云层来到蛇万里的上空。
宝剑似是有灵,自行在蛇万里的尾尖处盘旋一番,随后猛的向前刺去。只看得见一道剑影掠过,那宝剑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但蛇万里的尾巴却断裂开来,疼的它身体又扭在一起。
此时一道人影缓缓落下,身姿挺拔如青松,青衫如画,容颜如玉,衣袍绣着几朵悠然白云,腰间一块古朴玉佩,刻有青山白云,周身霞光万道,如谪仙人。
他看着现场的情景,眉头微蹙,伸手轻轻一招,宝剑来到他的手中,他的声音并不清冷,却也让人如登高山,他开口说道:“修道不易,何必多造杀孽。”
蛇万里巨大的蛇头快速升高,对着这如仙人一般的男子嘶吼,男子丝毫不退,他身后的云层少去大半,露出几颗明亮的星辰。男子摇了摇头,他说道:“既然你为祸人间,不思悔改,那我便不留你了。”说着抬起手中的长剑对着蛇万里轻轻一挥,剑气纵横交错向着蛇身飞去,只是眨眼之间,蛇万里庞大的身躯又断了一截,它痛苦的在地面上嘶吼、扭曲。
此时年轻男子一步来到它的面前,似是自语般说着:“山下的人们杀来杀去,你们这些精怪也跟着一起跳来跳去,似乎都忙的不亦乐乎。你们若是只是争夺修炼资源也就罢了,可你们居然对凡人也要出手,那我便留不得你们了。”
听着眼前的年轻人给自己定下死刑,蛇万里大声喊到:“你们这些有宗门的炼气士自然不用考虑资源,我们这样的散修不争不抢如何能活?你如今仗着自己强大就要对我动手,那与我们各异?”
年轻男人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他只是轻声说道:“我不会在凡间多造杀孽,面对凡人我出不得剑,面对你们这些修道修歪的,来多少,杀多少!”
蛇万里大声嘶吼:“你有你的修道之法,我有我的修炼之途。世道万千,福祸难寻,你凭什么决定我就是错的?”
年轻男子陷入了沉默,他静静地立在虚空之中,衣带飘飞,发梢微动,似乎外界的狂风不能让他动摇,他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杀你也不需要理由了。蛇万里,束龙城一十三万百姓在下面等着你呢,去吧。”
随后他手中长剑飞出,手指并拢指向天空,长剑一飞冲天,陷入云层,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蛇万里直勾勾的盯着那寂静的天空,眼神恐惧。静悄悄的云层突然剧烈翻滚起来,如同沸腾的开水,随着云层的剧烈抖动,似乎有雨水被洒落下来。突然,浓云中金光四散,云层竟然化作一个旋涡,在旋涡中似是挂着一把巨大的金色长剑,长剑锋利无比,浓云被长剑吸入体内,金光更甚之前。
巨大的长剑似是与天地相合,怒视长剑的蛇万里像是要与天地抗衡,它大声喊道:“不知阁下是哪里的高人,可否说出来听听,让我也死个明白。”
年轻男子手掌撑开对着天空中的长剑,似是要握住天地,他轻声说道:“倒是要让你清楚杀你者何人,白云山,云岫!记住!若是来世还敢不行正道之事,我还杀你!”说着手掌猛的向下一压,金色巨剑裹挟着天地之力落在蛇万里的头上。它还要继续反抗,可巨剑是一把利刃,狠狠的插在他的头顶,贯穿头颅,鲜血四溅。
蛇万里死了,被一剑穿过头顶而死,它的身躯开始缩小,又变回了曾经的大小,但同样不算小体格。云岫来到它的躯体旁,轻声说道:“尘归尘,土归土。”随后右手轻轻一个甩袖,蛇万里的蛇躯开始缓缓消散,只留下一颗红色的如同宝石般的玉石在剑身周围打转,而在剑尖之下,一颗褐色的玉石被贯穿碎裂。云岫冷笑说道:“既然我来杀你,又岂能让你跑掉。”说着他伸手一招,那血红色的玉石被他收入囊中。他转头看向山顶,一步来到邓不还身前,他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邓不还,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无头之人还能活几年?”
邓不还摸了摸头,又挠了挠,不明白这位仙人在打什么机锋,他没有说话。云岫笑了笑说道:“快离开这里吧。”说着便缓缓消失了,无影无踪。
此时邓不还低着头沉思着,不明白云岫的意思,随即他又洒然一笑,想不明白又何必多想呢?他来到掖熊的身边,沈远此时还在昏迷。邓不还眼中浮现骄傲,沈远实在可怜,没有见到那壮观的景象,他笑着看着掖熊,倒是让一头倔强的驴给大饱眼福了。
他牵起掖熊向着山下走去,这次掖熊倒是跟着他走下山。
山脚,到处都是战斗后留下来的痕迹,烧焦的树木,破损的河道,他回望一眼,那遇湖山到底还是矮了许多,像是一座高大的坟墓。轻轻的叹息声在黑黢黢的山林间不时响起,像是在祭奠什么。
当天空泛起一丝亮光,邓不还听见了沈远的轻哼声,他连忙拿起手中的水袋来到沈远身旁,当沈远睁开眼睛,他看见邓不还一脸疲惫的趴在他的面前,身体靠着掖熊才不至于摔倒。沈远赶忙坐起身环顾四周,见到周围空旷的草地,他疑惑的看过去。
邓不还笑着说道:“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昨晚你昏迷后,发生了许多事,但我们是幸运的。咱们活着走出来了。”
沈远刚想问问昨夜发生何事,突然一口血喷出来,差点喷到邓不还的脸上。邓不还刚要上前,沈远摆摆手说道:“没事,吐出来就好了。”他拿起就苦给自己灌了口酒,每次受伤总想喝点酒,感觉会稍微疼的轻些。
他问道:“昨夜发生了何事?”邓不还上前诉说昨晚风雨。
沈远微微挑眉,问道:“白云山云岫?”邓不还点头。
沈远连忙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有黄色的书籍,他翻开书页找了找,最终停在一处。他的眼睛越看越是惊奇,一旁的邓不还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远把书递给他,邓不还看了看后口中啧啧称奇,他一脸惊疑的对着沈远问道:“你这书准吗?”
沈远翻了个白眼给他,说道:“自然,这可是我家先生给我的。”
邓不还又看了看惊奇道:“这样看来,这云岫很厉害嘛,不过半百已经是造化境巅峰的剑修啦!剑修是不是就是传说中有剑战力翻三倍的那种剑修啊?”
沈远说道:“不知道,听你的描述,那蛇万里自己说自己已经能与神相境的人拼杀,却被造化境的云岫如同砍瓜切菜,看来是不会错的。”
邓不还问道:“你说这云岫会不会已经是更高境界了,然后故意隐藏成九境的?”
沈远摇摇头,轻声说道:“不会,剑修有剑修的风骨。”
邓不还问道:“你是剑修吗?”
“我是读书人。”
邓不还似是有些失望,随即他又开心起来,说道:“文安,我们马上就要到黄正湖了,到了那里咱们就可以吃黄鱼啦,好吃的很呢。”他来到掖熊前方,牵起掖熊说道:“文安你先在驴兄的背上好好休息,我来牵绳。”沈远看着他走在前方,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听见邓不还说道:“文安若是剑修该多好。”
沈远疑惑的看向他,见他不再多说,便问道:“挂梅兄何出此言?”
邓不还说道:“剑修厉害呀,文安若是剑修必然可以化解更多的磨难,就能少了许多苦难。说不定如今遇到的些许劫难,对于剑修来说也不过是翻覆手而已。”
沈远轻笑,却没有说话,邓不还又道:“不过是个读书人也挺好,到京城当个大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左拥右抱,妻妾成群,也不错。毕竟没什么生命危险嘛,到时候养的白白净净、肥肥胖胖的,心血来潮为老百姓做点事,也算的上一方好官了。”
沈远欲言又止,今日的邓不还似乎多了许多惆怅。他又继续说道:“可惜了呀,注定是考不上了。”
沈远安慰道:“挂梅兄是举人,当个县令不是绰绰有余?”
邓不还头也没回的说道:“如今那还有什么县令能给我当啊?”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哪里坐的了县令。”
沈远不明白他的意思,清清白白不是更好?邓不还扭头看了一眼沈远,他的眼睛里浮现明悟的神色,他轻声说道:“原来你还不明白,不明白好呀,要是不明白还能做个大官,那才更好!”
他长叹一声,脸上分不清是悲苦还是笑意,就那样牵着掖熊走在旷野中。春风吹动旷野繁密的杂草,像被一张巨大的手掌压住。
孤寂的旷野出现一条小道,他们沿着小道向前,突然看见一个竹筐,里面有许多刚割下来的草。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筐草安静的躺在那里。
邓不还突然大声说道:“哎呀!这里有一筐自己跳进筐里的好草,不如我们把他给喂给这头毛驴吧。”四下无人,安静的旷野中无人回应,邓不还又说道:“筐也带走吧!”
突然从草地里爬起来一个老人。他似乎黝黑,身材瘦弱,身穿粗布麻衫,上面满是补丁,像是一节节的竹子,苍老的皮肤干瘪下去,青筋暴起,他快步走来,口中喊道:“大人,可不能拿走我的筐啊!”他的步伐踉踉跄跄,虽是快步,步伐却很小。
老人终于来到二人身前,他连忙就要跪下,却被邓不还扶住,老人一看这场景,眼神里的害怕瞬间变为恐惧,他连忙说道:“大人,我就是想割点草回家,不知道这是二位大人的地,这草小人不要了,求二位大人宽宏大量放过我。”
邓不还一看老人误会了,他连忙说道:“老伯,我们不是来没收你的草的,我们只是恰巧路过。你放心割草吧!”
老人抬起头来,惊疑道:“你们当真不是没收草的?”
邓不还笑着说道:“当真不是!”
老人深深呼了一口气,他放松了不少,他弯着腰又要去割草,邓不还突然问道:“老伯,我记得这附近属于黄正湖,这里原本是没什么住家的人吧,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人走到一旁拿起竹筐里的的破旧镰刀,一边割草一边说道:“我家住在十二里以外的黄牛村,人不多,就只有十来户。”
邓不还睁大眼睛,他来到老人身旁拔起一根草放在老人的竹筐里,老人对他笑了笑,他又问道:“我看您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割草啊?腿脚还方便吗?”
老人随口说道:“那没有办法呀,那边的地都是地主家的,不能随便割的,要是惹的那些大人不开心了,是会被吊起来打的。”
“割草也不行?”
“割草也不行,长在那块地上的,哪怕是坨屎,那也是大人们的,谁来也不能碰。”
“您在这里割草多久啦?”
老人挥挥手笑着说道:“也没多久,我就是一年比一年走的路远一点,慢慢的就割到这里啦。”说着他轻轻走到邓不还身边,用一只手挡住嘴巴小声说道:“这一片的草长得真好,听说是这附近有仙家,那些大人们也不敢过来占地,所以才能保留至今。你看这草,长得多好。”
邓不还笑着问道:“老人家这是割草回家喂牛?”
“是啊。”
“怎么不让你家孩子过来,年轻人也腿脚好些,力气大些,草也多些。”
老人轻叹一声,说道:“命不好,都去下面了。”
邓不还有些沉默,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连忙又问道:“那你们老两口可要多注意身体啊。”
老人脸色一怔,他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关心,我的媳妇都死了很多年了。说来也是她该死,生了三个娃还能让王家看上。”说着把自己的左腿露出来给邓不还看,脚踝处歪的不成样子,他轻声说道:“你看,我这被打的。”
邓不还怔在原地,身体僵硬,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老人家,你的兄弟姐妹什么的,也……”
老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邓不还彻底没有话说了,他无助的看了一眼沈远,但沈远此时也不能下地走路,也只能对着他摇了摇头。
他又凑到老人身旁,小声问道:“那你的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了?”
老人笑着说道:“不是,我家还有一头老黄牛和一只老狗呢,他们可听话了,就像人一样。”说完还呵呵笑了几声。
邓不还抬起头看着远方,老人看见他悲伤的眼睛,连忙说道:“这位大人,小老儿说句心里话,像您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不要听我们这样的人的故事,不然早早啊,心就老了。你看小老儿,那黄土都已经埋到我的脖子了,不也一样不服老?”
邓不还连连称是,他帮着老人一起割草。老人不服老,也不能服老。
老人似乎是割完了,他把最后一捆草放进竹筐里,用一根不知是什么编而成的细绳牢牢捆住,那草捆比他还要高出许多,他对着邓不还说道:“大人,能不能帮我一把,帮我把这草凑到我的肩膀上?”
邓不还缓缓走来,他把草放在老人佝偻的背上,老人勉强转过身说道:“谢谢啊大人,有时间来我们村喝茶。”
老人瘦小的背影在旷野上缓缓消失,但他背上的草料还在遥远的天际晃晃悠悠。邓不还似乎更加惆怅了,他喃喃道:“他本可以先死,如今却是独活,像人一样。”
沈远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邓不还看了一眼沈远,说道:“你能下来走路了?”
沈远拍肩膀的手停在那里,他脸色有些尴尬,眨了眨眼,于是说道:“刚刚能动,我恢复的快。”
邓不还满脸惊愕,当时刚把沈远从石头下弄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软的,那骨头怎么看都是断完了,如今就恢复了?这才多久?但一想到沈远也是在人间的仙人,他就有些释怀,笑着说道:“我看你那书上说那云岫是真正的人间仙人,说他是人间留不住,我看你也是仙人,你是仙家求不得。”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笑了好久。
沈远安静的回到掖熊的背上,他要多炼制一些保命的符纸,顺便看看那用符纸成阵的方法,毕竟技多不压身嘛。
邓不还笑完发现只有他一人站在原地,他悻悻然回到掖熊身旁,牵起掖熊朝前走去,方向与那老人并不相同。走在路上,当沈远突然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邓不还,跳下掖熊的背,此时他才算是真正能下地走路,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依然虚弱。
沈远与邓不还齐平,他突然问道:“挂梅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邓不还诧异的看向沈远,说道:“我们这是要去黄正湖啊,往前走就快到了。”
沈远哦了一声,自顾自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去黄牛村呢。”
邓不还眨眨眼,瞳孔很是清澈。沈远突然转过身问道:“挂梅兄饿吗?我这里有包子。”
邓不还说道:“不饿,怎么突然说这个?”
沈远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周围的环境。好似无事发生的说道:“没事,就是问问,那天挂梅兄差点被蛇万里吃掉,我把挂梅兄救出来时,总觉得挂梅兄有些太轻了,想着或许是有些瘦。”
邓不还笑哈哈的说道:“文安想多了,像你们这样的人间仙人、江湖好手,我这体重还不是跟没有一样,所以你可能是想多了。”
沈远点点头,他抬起自己的手臂,想着是不是因为没有好好练武导致的,已经对力量不明确了。想到这里,他连忙架起鲁成山教的那几招拳法招式,自己甚至还没有用来对敌过。看来也要多加修炼。于是旷野上出现了这样一个队伍,一位读书人牵着一头高大的驴子走在路上,他一旁有一个看起来是读书人的在路上摆出奇怪的招式,好似是在练武,一边赶路一边摆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当你走近,听见那读书人打拳打的虎虎生风时,便又笑不出来了。
越是靠近黄正湖,人们也开始多起来。从最开始的稀稀疏疏几个人,到水泄不通,仅仅只用了一个上午,他们赶路不算快,几天的时间才终于到达黄正湖,沈远有些莫名其妙,他想起邓不还前几日说的话,他说翻过遇湖山就是黄正湖,可是如今却走了许久,可是问他也没能得到答案,只是傻笑。
黄正湖有着美丽的景色,因此也吸引了众多的人前来观赏,所以周边衍生了许多的客栈酒楼,沈远二人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两间客房。邓不还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沈远向黄正湖湖边去了。
黄正湖,没人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所以也没人会知道名字的意义。沈远站在湖边,一眼望不到湖的另一边,近处的湖水泛着绿色,往深处看去,有一丝蓝色。站在湖边,轻微的暖风吹动发梢,连带着湖水的味道扑鼻而来。湖面上波光粼粼,许多飞鸟从高空落下,又从水中起飞。
邓不还催促着沈远,他要带着沈远去钓鱼,钓那黄正湖的特产黄鱼,那是人间美味,也是答应了沈远的。二人来到一处高台,一直延伸到湖面深处。邓不还指着那高台说道:“这里就是钓黄鱼的专属地了。”
沈远看着这处高台,离水面不算高,但是向着湖深处延伸十里不止,越往深处去,坐在一旁钓鱼的人越来越多。
沈远不知道他们钓了多久,但是看他们放在地上的鱼篓,似乎加起来也没有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