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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敞怀以痣示人

    白须老者静坐洞中,台下妖邪静默。

    老者声若洪钟,洞中回响。

    “众皆饱腹,心生杂念。本尊于此讲道,与尔等消食净性。”

    老者拂尘把那洞中血气尽数抽走,本来腥臊的山洞空气变得清晰。那拂尘从灰白变成了红褐。

    “阳为无,阴为有。雄则高额心胸光大,不留余念。雌则炉小徐徐填炭,只求暖意。此世间无孤阳,无孤阴。”

    老者捋着拂尘,将那血气化成一粒丹丸,赠与书生。

    书生笑嘻嘻接过,一口吞下。

    虎大王耳朵里的毛发卷成一团,闭目养神。

    老者说道此处,兴致已起,“道经有云,小国而寡民。但当下中州如何?泱泱大朝九鼎,神位皆得人主。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移。

    尔等看看这中州,乌烟瘴气,何谈天和。造高楼商厦,烧荒垦林。已非自然。

    生而有劫,死当圆满。我等,便是这中州之劫。”

    老者捋了捋长须,环视众妖。长叹一声,“四方有元灵大仙行宫,中州有麒麟镇守。皆有我妖精栖身之地,独这罗朝。仙界神仙因私下凡,立国神神道,求大改前程。斩麒麟妖灵,罗朝当应此劫。

    人之修士需修功德圆满,我妖修只修身与志,不论功德,便已落了下成。尔等样貌生得丑陋,便是去做功德何人相信?遂,吃人,可榨取功德。吃道士,榨取元神。此乃我寒川精怪修行之正道也。”

    老者指了指那刚才不禁要问的狗妖,“你之问,乃是不知天和于我精怪之用。本尊不怪你无知。龙元过后,世间生灵皆出于混沌,何分人妖?为何这人是人?你狗儿称之为妖,我金丝鸟雀亦被称之为妖?你我可有相似?”

    狗头妖使劲摇头。

    老者再道,“皆因这两脚之兽占尽天和。又把守功德正法。朱雀行宫有火炼之法,将乡野功德大士,送入炉中造就金丹。这金丹可得之不易,尔等若是有缘南下,可去那朱雀行宫试试运气,可否讨要一丹。于修行百利而无一害。”

    老翁又指了指那犰狳,“乘风南下不难,可去而复返却难如登仙。你可有这中州籍贯?又可有阴司凭证?如何躲得过岁神巡查?吃人若只逞一时之快,不为行功有进,蠢笨如屎。”

    一番讲道过后,原本吃饱后想闹事儿的妖精都老实了。

    “今夜我等再攻乙堡,虎大王。”

    老虎摇头晃脑,好像听得认真。

    “虎大王!”

    书生一缕头发化成了一根针,扎了虎大王一下。虎大王赶忙睁眼,看着尊者。

    “孩儿正在思索尊者讲道,未能听清主上呼喊……”

    老者拂须一笑,“今夜依旧由你打头阵。此番本尊准你用摄魂之术,伥鬼可趁夜色阴气浓重,布猛鬼大阵。”

    虎大王赶忙磕头应下,“谨遵主上之意。”

    “鹫大王。”

    书生也跪下磕头,“学生在。”

    “今夜由你主攻,本尊准你用毒雾。”

    “学生明白。”

    老者此时再看众妖,“诸位妖军将士听令。待两位妖王击破冰堡大门,尔等要勇猛无前,冲入冰堡之中,杀个痛快。”

    乙堡里正在加急重整工事。

    军备储存是一个大问题,冰砖里确实不用顾虑火攻造成影响。但妖精能悄声无息地进入乙堡一次,那么肯定也能进入第二次。

    妖精变化多端,如何防范这些诡异伎俩便是参谋的头疼难题。

    火头军嘿哟嘿哟地推着一条冰砖,这条冰砖长两丈,高三尺,宽五尺,一整条推进甬道,而后用灌水将路径封死。寻妖司的官士往掐金字诀,寒风吹进去,整条甬道被数条冰砖封死。还有另外一个俗道掐御火诀,烤化冰砖,打通出路。

    冰堡的许多通道构型都截然不同。便是早些时候那些妖邪拿到了冰堡内部构图,此时再入依旧会晕头转向。为了防止妖邪能根据气味寻找人员位置,地面上都铺满了炭沙,臭烘烘的兵站都空气清新起来。

    做完了封堵甬道的工作,火头军小步跑进了伙房,开始准备军士的晚餐。

    那些妖精留下的尸体便是最好的食材。经寻妖司的俗道处置过后,这些富含灵韵的肉,将是补充气血的良药。能够增加前线将士战力最简单的办法便是食补。

    咸菜饼子加陈米饭加妖肉冷炙,这便是军士统一的餐饭。

    当然,副将大人的小灶还是要开的。

    副将听闻得了圣人的褒奖,欣喜至极。全军犒赏功勋的提议被兵部与户部否了,但至少钱财定下来了。雁过拔毛,虽不知这赏钱落到手里还剩多少。至少给手下儿郎们有了交代。

    副将没兴趣贪儿郎们的赏钱,他要的只是功勋。首胜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守着这坚实堡垒,儿郎们卖命抵抗。他李隽定然可以建功立业。到时锡爵加身不在话下。

    火头军将副将的餐饭送来。李隽留下参谋丁硕,一同用餐。

    小酒配卤肝,好不自在。

    “河山贤弟,多亏你警醒某家要改造堡内通路。”李隽举杯示意。

    丁硕连忙举杯敬酒,“哎呀,将军大人何必如此见外。丁某将前程交与将军,定然要全心全意辅佐将军。都是分内之事。”

    “贤弟放心,此役过后。某家定然上书户部与礼部,为贤弟争取士人身份。”

    丁硕听完这话赶忙再敬酒,“兄长如此为弟弟着想,弟弟定然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二人喝的昏天黑地,一觉醒来都到了晚上戌时。

    “弟弟今夜莫要走了,你我抵足相眠。”

    “好。”

    睡梦中丁硕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得了士人身份。去官家采买良田,举家迁徙,做那书香门第。养奴吃长寿,延年弄美娥。

    畅怀已至士人。该当如此啊。

    戌时二刻,乙堡外妖风阵阵。

    数丈高的吊睛白额虎去而复还,此次妖虎口喷邪风,邪风里鬼影重重。

    那才修好的门楼上的警卫举拿起哨子塞进嘴里,被阴风冻成了冰雕。生魂被鬼阵抽出来,化成伥鬼大军中的一员。

    虎大王的伥鬼除了有本事保持神志的妖精外,一律都是金毛犬。金毛犬首尾相接,黑暗中慢慢朝着那门楼靠近。

    此鬼阵名叫疯狗狂吠,阴风里狗叫不停。但阳间的守军听不见,阴间值守阴司阴差赶忙托梦相告。

    乙堡的监察大阵观察到了几个堡外的卫兵被冻死。原本以为是夜风太冷,兵士穿得不够暖。守军警卫营还催促新兵穿厚些去接班。但门楼冰屋里烤火的校官都冻死,监察统领才察觉这是妖风作祟。

    乙堡瞬间鸣金,锣声喧天,提醒众将士妖邪来袭。

    阴风作祟,自然是寻妖司首先上前接敌。飞舟载着数百寻妖司官士抵达阵前。前方大军守护,椭圆形长阵排开,阳气红光若有阴阳眼可看那夜色里萧杀之气冲天。

    寻妖司摆下烛火通灵阵法,以烛火取众生阳气,抵御妖风。

    烛火摆先天之位,置于冰堡乾阳。烛光从堡内,透过冰墙,串联而来。那烛光会扯走兵卒的阳气,有几道冰墙因为改动位置,经过了伤兵隔离小间。本来气血不足的伤兵一蹬腿,死了。

    寻妖司旗官乃是香河郡寻妖司方丈,最擅火咒。往年烧山祭祀社稷神,都是由他主使。

    借来的烛光,以御火之术。旗官竟用出了六丁阴火。

    六丁阴火附着万物,只烧灵韵,不伤外物。与这虎大王伥鬼疯狗阵法正是相生相克。

    只见金毛犬好似被夕阳照射,痛得哀嚎。

    虎大王即刻用了摄魂术,操控金毛犬相互吞噬。专克分散阴鬼的六丁阴火术,让其一时间找不到主体,平白消耗。

    最后那大狗喷出黑血,浇灭了六丁火。阵外飞舞,好不快活。

    但旗官并不着急,抓来早就备好的奴户。一刀割开奴户脖颈,血液喷洒而出。生魂虽无胎光,但其余二魂七魄足够取用。六丁虽为阴,但亦可有阳。这奴户生魂做助燃之物,那顺着烛光喷洒而出的六丁阴火带着阳气,变成了阴中有阳的炙热之火。

    此次不但烧了阴风,还烧起树木来。

    两军对垒,一边是巨犬落地,化成了无数幽魂。一边是将士持刀屏息待战。

    外面火光闪耀。旗官终于看清了那老虎面容。

    橘色阴影下,老虎咧开嘴笑着。

    只听头顶天空有呼啸声,黑黢黢的却看不见。

    星光下,秃鹫书生那光秃秃的鸟身裹挟着洞中被众妖吃剩的尸骨飞下来。

    尸骨落地,酥脆摔成了渣。黑雾从碎渣里飘出来。

    此乃尸毒。占着即患腐肉之病。战阵里近千将士痛苦哀嚎。

    没人顾得上前线那些前出的将士。

    寻妖司中有蛊师。众多蛊师上前,御虫驱赶毒雾。

    只见那些飞出乙堡军阵的虫儿飞出不远,扑啦啦落了一地。嗤嗤化成飞灰。

    蛊师终究有限,抵挡不住毒雾来袭。

    旗官不得已掉转烛光,照向毒雾。毒雾虽被照出了一个窟窿,却马上又被填补。

    冰堡之内的十二万人阳气与这毒雾相争,那旗官本以为定然要处于上风。但四周咯咯啦啦的骨架从地上爬起来,朝着冰堡走来。这些死人尸骨被虎大王的伥鬼附身,成了鬼兵。

    斗法旗官有能耐抵挡,但这些鬼兵持兵刃,需军阵亲自作战。后备官军迅速抵达接战地点。

    毒雾面积太大了,军阵上前抵挡鬼兵。毒雾沾染了皮肉,许多拿着长矛的军士皮肉掉下,阴风一过,那些军士竟然掉转矛头刺向同袍。

    虎大王喋喋笑着,“尔等莫以为晌午我等退去乃是尔等胜了?不过是知天时,不愿多做牺牲罢了。”

    天上的书生再次化为人形,“来人俗道且看好了,你以为你抵挡得了尸毒,那本君再添一股瘟毒,你又如何应对?”

    本来堡中的寻妖司俗道支了寿命,给前线将士施加保身之术,但瘟毒吹过。那些抵御了尸毒的将士开始频频咳嗽,七窍出血。

    中毒者迅速离队,由后面军士补缺,那些鬼兵不畏死亡,军阵短兵相接。乒乒乓乓,两军打得有来有回。

    乙堡军阵不曾混乱,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妖邪打穿了军阵,便是一个活口都无。与其做了妖精血食,不若拼了此命。

    伥鬼也是需要法力的,打了半天不曾攻下,虎大王也有些着急。他体内法力消耗巨大,若不歇息,就要动用本源。内丹损耗,不可弥补。他可不愿伤了内丹本源,心有退意。

    一旁的伥鬼老牛从阴风里冲了出去。四蹄飞奔,撞飞了骨架阴兵,一头撞在长矛大阵上。

    军士看不见伥鬼老牛,但感觉一阵冷风吹过,身体觉着麻木,心思迟钝。

    寻妖司的俗道已柳叶汁开了阴阳眼,能见着伥鬼老牛。

    一个俗道举桃木剑,口中念咒,“岁神在上,乙木灵光,丑土来袭,雷响四方。”

    乙木震字诀,克土雷法。

    这乙堡山中木炁聚集,化成一道金雷,咔嚓一声。那吃了十个人的老黄牛瞬间被劈成了飞灰。

    俗道本来仙风道骨的面容转瞬消瘦,身形佝偻。这一雷下去,他已经丢了半条命。

    只要伥鬼灵性还为他所摄,虎大王便能复活伥鬼,但此时他法力不足,只能让老牛灵性归来。

    若这么拼下去,乙堡定然能抵挡两个妖王的入侵。那么后面的妖兵上来,妖王就要收法,让妖兵以肉身攻打。比拼人力物力,这怎么能打过早有准备的乙堡。

    但事情往往不随人愿。

    乙堡一伙数千人的部队整装待发,从甬道列队,走了一个路口。却发现甬道被封死。前头没有地方回转,只能慢慢往后撤。

    “前面的我湿你母,会不会带路,怎么能带到死路来?”

    “我怎晓得甬道改了,我是值夜的。白日改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哩。”

    另外一个校官赶忙喊道,“莫要啰嗦,赶紧找到出路才是。”

    那在甬道里躲着的绣花针藏了很久。

    绣花针刺进了一个兵士身上,那兵士被电了下。

    外头大阵少了兵源补给,本来带伤的兵卒要立刻顶上。

    老虎哈哈一笑,这军阵也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该是妖军们显威的时候到了。

    正在调度的李隽听见有军士在冰堡里迷路,当下怒不可遏,一刀砍了那丁硕的脑袋。

    “去你娘的修改甬道,误我大事!”

    将军披甲,准备鸣金收兵。外头打不赢,那便放到里面来打。

    十万兵马死守乙堡,只等周边来援。

    骨江大船之上罗怀心血来潮,占算一下。兵凶之祸。

    庞仲青作为罗怀的贴身侍卫,见郡王醒了,提醒他道,“殿下,夜里该好好歇息。咱们这一路并不太平,江主南下作战,江中恐有妖邪。您当时刻保证体力充裕。以防遇险出了意外。”

    “你竟然能知神道之事?”

    “小人于寻妖司中修行,通感阴阳。能见得神官鬼怪,方才河中小神尾随,小人以香火询问得知。”

    怀王点点头,“都说人老成妖,你这本事不小,即便是不入官祠。也能挣个神官。”

    “小人缺德。若无人道供奉,怕是死后要受阴司羁押,亦或化作邪鬼。二者皆非小人所愿。”

    “本王怕是帮不上你。但你若能保住本王安全,阿爷也许能听听你的意愿。”

    李山河不敢深究,这里的门道点到即止。权势之争,尤为恐怖。这王爷回京之路定然不会太平。怕是京中当今圣人,都陷于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