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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闭门哀则不见

    午时离火赤,不利酉金。不是赚钱的好时候,杨暮客懒散地回了小院里。

    玉香还未开伙,跟蔡鹮在院子里嗑瓜子聊天。

    杨暮客进院子后没好气地一句,“都闲着呢?还不去做饭?”

    玉香笑了声,“今儿开冬,不开伙。按照罗朝的规章该是备冬菜的日子。咱不用备冬菜,小姐说按照人家的时令饮食。吃些熟食便好。早上蒸了包子,等等热下就行。”

    杨暮客上前抓一把瓜子,“我说怎么出去逛了一晌午,都忙着采买,没人问我那卦摊呢。”

    蔡鹮贼兮兮地问,“您还是一卦一贯?”

    “改了,二十贯一卦。”

    玉香道,“您若这么摆卦摊,不若租个楼。塑个像在里头,做那神算子。”

    蔡鹮接话道,“神算子还要占卦,若我说。少爷写那些符篆,明码标价,卖去保平安之用。”

    “那贫道不成了招摇撞骗的混子?符篆没有令咒启用不得,常人用了贫道的符篆,怕是早上用的晚上走的。贫道当真成了谋财害命的歹人。”

    玉香却觉着蔡鹮的主意不错,“少爷您写些合时令的符篆,功用简单些,镇宅保平安足以。这是笔好买卖。”

    杨暮客哼了声,“你俩倒是做买卖的好手。贫道没那心思。留了符篆给人,驳接了因果。不美……”

    玉香拣了拣落在身上的瓜子壳,放在簸箕里。起身说,“少爷回来了,婢子便去热包子。您去小姐屋里候着,马上就送过去。”

    吃了午饭,杨暮客回了自己的房间。提笔练写符,想着这罗朝是个农耕大国。什么符都不如风调雨顺符更好,落笔便勾出一个敕令,心中想着若是求风调雨顺,就该写上水师神和社稷神。

    噗一阵白烟。

    水师神敖麓和土地神黄堇出现在房间里。

    敖麓万福一个,“不知上人呼唤小神何事相问?”

    黄堇跪下叩头,“小神拜见上人。”

    杨暮客眨眨眼,“我只是一动念,你二者怎就来了?贫道不过是练习符篆之术,并未想求见二位。”

    敖麓笑笑,“入初冬,我与社稷神皆是闲神,少有人惦念。上人动念,在这郡城里似夜里明灯,自然尽快前来。”

    黄堇应和,“的确如此。唯恐耽误了上人行科之事,遂快快前来。”

    杨暮客从袖子里抽出两支香,点燃赠与二神,表感谢之心。“看来是贫道异想天开,本想写个风调雨顺的符篆,却唤来了二位神官。贫道万分抱歉,枉费二位大好时光。”

    黄堇笑嘻嘻地收下香火,“上人有事尽可呼唤小神,小神定然全力相助。”

    社稷神一拧身,化成白烟钻入地面消失不见。

    杨暮客见敖麓接过灵香却并未离去,“怎么,龙女还有他事?”

    敖麓点了点头,“上人要那水魅寻到小神,小神不敢自作主张。这神官即位之事乃是岁神殿安排,若事情不成,恐那水魅心生怨恨。”

    杨暮客一听便明白了,笑着拿笔蘸了蘸朱砂,取了一张新黄纸写了六丁六甲符头。此时杨暮客与初遇山主老虎之时大不相同,这道符篆可直接向岁神殿神司禀报心意。

    将心念化成“祷告”二字,嘱托之事化成灵光印在符篆之中。符篆凭空飞起,缓缓燃烧,烧得干净后并无灰烬。

    “如此龙女殿下可否满意?”

    “多谢上人通融。”

    “本就是贫道多管闲事,该是劳烦龙女殿下才对。”

    敖麓轻声一笑,“可不敢称作殿下。”

    杨暮客既知晓师兄北上之事是这龙女安排,自然也要问问,“启程之事可顺畅?如今罗朝可安全?”

    “祭酒凡身行程都已安排妥当。如今罗朝说不上安稳,但只要还在江中,定然可保祭酒凡身无恙。”

    杨暮客点头道,“如此便好。”

    敖麓捏着香,闻了闻杨暮客所赠香火心意,郑重言道,“今日寒川妖军袭击北域,大败而归。但炁网波动,罗朝多地山景野怪受了鼓舞,有作祟之心。岁神殿才让阴司清查完全,却有妖邪顽固不化,顶风作案,祸乱人间。上人若求功德,这一路怕是少不了除邪功德。行船之际,可停泊靠岸,方便上人布道作法。”

    “有劳龙女费心。”

    “那小神便不做打扰。”说罢敖麓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杨暮客低头看了看黄纸,这常人能用的符篆也当真是一门学问。离练成能靠着卖符篆赚钱的能耐,还差得远哩。

    卫冬郡码头上有一艘楼船准备出行,船上载着郡守大人,怀公子,太子东宫的侍臣。李山河变化的庞仲青也在船上。

    太子之儿归乡,这是一件大事儿。尤其是怀王殿下的婚事儿此时已经传遍了罗朝京都。

    皇家选妃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首先便是家境。需得家境殷实的女子才能入选,而后是生辰八字是否与怀王殿下相合。再次是人品样貌。切不可是国色天香不可方物那种,但也不能丑。

    此时怀公子已经换上了郡王衮服。盘腿坐在床榻上打坐。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

    “殿下,下官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后太守躬身走进来。“前线战报,妖军有百余数,眷属阴鬼无算,小妖不计其数。攻打了北境乙堡,有地水妖邪策应,破门楼未能入堡内,伤我罗朝军士九百七十二人,失踪与阵亡者近千,时间尚短未能核实。”

    怀王以易数掐算一下,“此回只是妖军试探。寒川与我中州灵韵不同,他们还在适应阶段。下一次进攻怕是伤亡惨重。京都有何计策应对?”

    “殿下,圣人欲赏乙堡将士。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未允。”

    怀王起身,此时已经被消息乱了心境,打坐也是无用功。“随我船中走走。”

    “好。”

    怀王和太守在船舷边上漫步,假庞身后跟着。

    “我归来之时,便听说冀朝三公着手变法。待我抵达冀朝之时,变法已近尾声。冀朝圣人薨逝,诸多律法颁布,毫不停歇。与他们相比,我罗朝慢了何止一步?你知晓这其中谁起了最大作用么? ”

    太守好奇地问,“谁?”

    “不凡楼……”

    “不凡楼?”太守一脸不解。

    “对。我不知那贾家商会如何得了冀朝金炁运道,此时冀朝财政中枢借由不凡楼,试行了多处改革政策。你要知,凡人世俗,财政乃是重中之重,比军政更要紧。冀朝胆敢大刀阔斧地改革财政,说明他们蓄谋已久,准备充足。尔等欲行改革之事,可知尔等的拦路虎是谁?”

    太守眯着眼,“自是士人阶层。”

    “你也是士人,你觉着你们催动的改革会革了你自己的命么?”

    “会!”

    怀王叹了口气,“也许吧。但最大的阻力应该还是庶人。诸多年来,庶人依附良人,良人依附士人。圈地屯田,动一发而牵全身。你们想学冀朝变法,可知最先触动的,便是庶人的温饱。”

    “殿下如何得知?”

    怀王呵呵一笑,“算的。”

    太守恭恭敬敬地说,“殿下也许精通算术,但人心不可算。国神观布道已久,知新义者不在少数。”

    “可无数庶人做着晋升良人的梦,无数良人做着晋升士人的梦。你们这一朝变法,能喊醒所有做梦的人么?”

    “有太子殿下支持,未来定然可以。”

    怀王愣了愣,“阿爷是一个憨厚的人。当他坐在那个位置之上的时候,他也许会被天下大势推着走。你们帮他定的那个目标,只能越来越远。”

    “所以殿下要尽快成婚,有了殿下的子嗣。我罗朝一代变法不成,那便两代,三代……总要在灵韵复现之时,将其纠正过来。”

    怀王轻声笑了笑,“本王小看了你们。”

    “殿下山中曲高和寡,离开人境久了。您不是小看了我们,是小看了人间……当今中州各朝无不在求变之中。我罗朝几经易变,理应比冀朝还要早些才对。但当下已经慢了一步,更要快快跟上才对。”

    听了此处,怀王不禁笑问,“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学那上古之时,择贤选能,何必一定要立一个偶像在那。”

    太守听完瞪大了眼珠子,“殿下慎言……”

    “本王可曾说了不道之言?”

    太守想了想,老实作答,“无主定然相争。我等罗朝还没有一个比皇权更稳固的主轴所在。”

    怀王点头同意,“这也是中州,乃至天下各州所面临的难题。”

    骨江涛涛,未时一刻,大船出发了。

    此北上之行,罗怀便要成婚。他要与一个不曾相爱的女子结婚生子。这是他最后的尘缘。将罗氏主支血脉延续下去,他便能忘却凡尘,修行悟道去了。对于权利他不感兴趣,否则也不会与这发配边疆的守官亲近。

    圣人还有三年退位,太子将即位。曾经东宫意气风发的官吏,都被发配到了偏远之处。太子能否在那群狼环伺的官场中,将老友都捞回来。

    罗怀还记得好多叔叔伯伯给他讲书,给他讲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所以才有早慧的罗怀,所以才有梦中修士为他引路。罗怀期盼阿爷莫要忘了初心。

    他此次回来,师傅言说也是一场修行。修这一世眷恋,寻他那不惹凡尘的道心。

    江风吹着他的须发,瞥见了老实站岗的庞仲青。他很亲切问,“仲清,你想做良人么?”

    假庞恭恭敬敬地作揖,“做梦都想。”

    “做了良人有什么好处么?”

    假庞嘿嘿一笑,“至少得罪了良人,不会变成奴户。”

    罗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林啸和颜悦色地对假庞说,“此行护送殿下抵达京都,赏你良人契书。”

    “多谢太守大人。”

    但罗怀却笑笑,“林叔,这人心不在良人契书。而是另有他求。”

    林啸抬了抬眉毛。

    假庞点头,“家师李山河一生为国,欲得死后入官祠。”

    太守林啸摇了摇头,“那老儿……收了犬子做你师弟。也曾问过本官此事,哪儿那么容易。若想入官祠,需北上跟那些妖精去斗。”

    说话间的功夫,楼船与港口越来越远。卫冬郡的亭台楼阁消失在了水平面。

    北境妖风退后,乙堡重新修整。因为地水相通,好多士兵中毒。那九百七十二伤者,多半都是毒伤。因为疫病管制条例,这些毒伤者与外伤者都分开隔离观察。这个教训也让副将李隽后悔莫及,开始修整保内的水路。

    乙堡士兵的居住空间遭到伤病挤占,本来一队可居一间通铺,此时要两队挤在一起。热闹是热闹了,但众人皆知,休息定然不如从前。

    主将调来的援军也并未尽数退回,有些留下帮助乙堡守卫,毕竟不少兵卒要重整工事。也补齐了被妖精杀伤残缺的战阵。

    黑风在日光下退了数十里,回到了原来的那处山洞。

    依旧是那个尸妖拿着棺材板堵风。

    书生用羽扇化成一柄刀,剖开黄牛精的身子,瘤胃里迷魂的人咕噜噜滚了出来。

    虎大王的手下维持秩序,众多妖精上前来领人肉。

    白须老者坐在蒲团上,甩了甩拂尘,数十个人落在那人堆里。

    妖精吃人便不用宰杀,黄牛化作伥鬼后,被记头功,分了十个人来吃。

    伥鬼黄牛化作人身,是一个老农模样,咧开大嘴一口一个。十个人吃完了意犹未尽。但没了身子,黄牛不用抵御寒毒,这十个人都化作气血补足道行。

    近千个昏迷的人被这些妖精活吞完了,妖精们开始开会。

    这次的会议主题是反思大会。

    虎大王吃了两个人,此时还抱着一根股骨舔着肉丝。

    一个小把头模样的狗妖举手发言,“我不禁要问,那冰堡有何难打。咱们死伤众多同道,为了便是神仙的那句要与天和。什么叫与天和?主上可搬山填海,二位大王能呼风唤雨,破碎天罡。如此这般与那些两脚兽以肉相搏。太过蠢笨了些。”

    另外一个犰狳精说,“我不禁也要问。我等明明可以乘坐妖风,穿过这九座冰堡,为何要硬着头皮去攻打。冰堡之外便是无尽的沃土,听说那里好多两脚兽种田,足够我们狩猎捕食了。”

    虎大王嘿嘿一笑,看了看蒲团上的主上。

    白须老者甩了下拂尘。“若本尊用大法力将那堡垒夷为平地,伤了天和,那隐匿山林的大修便可出手将尔等碾成齑粉。与天和,便是我等的底线。不可用域外灵炁,不可用法术迷惑人心,造其内乱。余下便是各凭本事。至于乘妖风冲进人道之地,尔等若有此心可随意离开,本尊不拦尔等。莫要岁神殿执岁的刀剑临头之时,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