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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桃花源记桃花潭

    杨暮客与穗光相谈许久。

    这扶礼观首日安排杨暮客一行人观赏梅园。梅园中有俗道学府。这俗道学府是周边小国和周上国的俗道进修之所。

    中午就在梅园用餐,傍晚时分,落日余晖与极光云海交相呼应,乃是一个奇景。

    第二日则要乘风去扶礼观大殿。因正法教真传与天道宗真传俱在,紫明道长可与两位上人欢聚一堂。

    第三日则由穗光引杨暮客去经阁,方丈听闻紫明道长喜好读书,特许为紫明道长经阁开放一天。

    小道士对扶礼观的迎宾安排十分满意,甚至心生感动。他许久不曾体会这般周到的照顾。

    相谈之后,穗光带着杨暮客去后殿用餐。本来八仙桌碗筷准备的四人份。但当下只有三人,杨暮客不知玉香为何没带小楼过来,他也不去问斯基道长。

    杨暮客的位子单独放了碗筷,穗光与斯基坐右手边。左手那一侧空着,亦是只有一副碗筷。

    桌上有鱼,有虾,有翠绿时蔬,有焖煮的肉。鱼是深海无鳞之鱼,独有一条脊骨。辣果与葱姜去腥,一点陈年豆豉,才蒸好不久。腾腾热气,鲜香扑鼻。虾是河虾,酱汁与陈酿腌制,似如青玉。汁水沿着冰块流动,那虾竟好似活着一般。时蔬是宽叶大菜,小炒淋油勾芡。晶莹透亮,像是玻璃。焖肉最是诱人,四四方方,红彤彤,肉脂压在汤水里。这一看便知是肥而不腻,软糯可口。除了这四个菜还有椒盐的炸豆,撒了碎芝麻的藕片,腌渍的鸟胗,一盆蒲公英凤卵汤。

    此桌饭菜灵食乃是五行齐聚,暗合八卦。足见后厨用心。

    杨暮客饭桌上听了许多恭维之话,他也不多言。知之为知之,修为低,那便多听多看。最重要的是多吃。

    吃饱散场后,那迎宾之酒的酒劲终于上头。他虽走得稳当,但觉着世界摇摇晃晃。两步一停,三步一看。

    一个游神总在前头候着,终于待那游神停住不动,他知晓到地方了。

    这是后殿隔开的一间小院,有单独的房门。

    棒棒棒。

    杨暮客拍了三下门。

    “开门呐,道爷我回来了。”

    季通打门一看,“哟,少爷喝多了?”

    杨暮客翻了个白眼,“你才喝多了。饭桌上又没饮酒……”

    季通嘿嘿一笑,“那您总不能是吃饭吃醉的吧。”

    额……杨暮客努力睁睁眼,“这是那入殿时候的一杯迎宾酒,贫道又不善饮酒。有点儿上头……但!……贫道头脑清醒。”

    “您快进来吧。”季通一把将杨暮客薅进来,关上了院门。

    杨暮客断片了,从出了那大殿以后他再记不得任何事。出门看见季通瞅着他傻笑,杨暮客不明所以。

    “大修士终于起床了,早课都耽误了。别人可是候着你呢。”

    “臭贫,不是同去么?”

    “嘿,女东家生气了,路上你且去哄人吧。”

    季通赶忙跑出小院走到前殿喊了嗓子,“大少爷起床了,各位准备出发吧。”

    杨暮客在后头挠挠头皮,小碎步跟了上去。

    前呼后拥地出门去,小楼在杨暮客边上冷着一张脸。

    “姐姐怎地不开心?”

    小楼瞪着他,“我本就是脾气不好的,与你出行便不开心。”

    杨暮客听完一脸茫然,他又何时招惹了她?然后杨暮客侧脸看了看跟在小楼身后的玉香。

    玉香把脸转过一旁。

    杨暮客慢一步,瞪着季通走上前。小楼也不管不顾,一个人跟着穗光往前走。

    杨暮客把季通拉到身旁,轻声问,“我昨儿惹着她了?”

    季通一脸惶恐,“山塘可不敢乱说。”

    “我醉了酒,犯了什么浑,你说了好让我知道。不然我怎去哄她?”

    “我的好少爷,您就饶了我。”

    “有什么你不敢说的?”

    “少爷您能说,可小的是肯定不能说的。”

    啧。杨暮客听完就知从季通嘴里问不出什么。回头还是跟玉香打听去。

    一行人上了浮石,穗光与迎客堂一众弟子站在前头挡风。因为是去俗道学府,所以这浮石跟世俗的飞舟速度相当。也不露什么灵韵,自然许多道法不可施展。

    俗道学府占地数千亩,生态丰富。有农田区,工匠区,有观星台,有讲经阁。浮石落在平台卡槽之内,严丝合缝。

    梅花开得正艳,粉的白的,红的黄的,胭脂吐蕊,朵朵压枝。

    俗道学府自是有人迎接,扶礼观中的俗道皆是面目年轻之辈。杨暮客打眼一瞧便知修身功夫不浅。有几人竟是有宿慧的。

    进了学府首先参观的是校舍。

    此时校舍正是教学之时,杏坛上有老道讲经,下面三三两两挤作一团。这些修学的道士各有阵营。唯独有几人被排挤到最边上,但也学得认真。

    这时那杏坛上的老道看到参观的一行人,笑了笑,“贫道讲民,诸位道长各国各有不同。但玄鹿国最为不同。其国无民,山主地主治下之人皆去一肾。与其说是民,不若说为牲口。却不如牲口,不知玄鹿国道长可否辩解一二?”

    那被排挤到最边上的玄鹿国俗道面红耳赤,但又无奈起身,“我国道法不昌盛,人道仍受巫祭影响。当权者因惧农奴作乱,去一肾,减其寿,弱其性。巫师又以人肾喂养妖鹿数百年,其鹿肉,鹿血可为大药。除了农奴,国内人人受益。”

    这时前面的一个道士站起来,盯着那道士看,“你玄鹿国贵人有多少?你言语中的农奴又有多少?孰重孰轻,你分不清吗?”

    一行人只是驻足观赏一下,看清了这修学道士是如何上课的,便离开了。那领头的俗道也不替玄鹿国辩解。

    绕过工程院来到了观星台。观星台是一个圆形的广场。高于地面十多丈,有缓坡可登台。穗光介绍说,入夜之后,此处乃是此山最高,可观想完整的白虎星宿。炁脉走向也一览无余,而且距离罡风较远,俗道于此地观想不会被灵炁所伤。

    再从观星台离开,到了梅园的食府。

    小楼跟杨暮客依旧在打冷战。午宴本来穗光要作陪,但见上人认亲的姐姐好似不悦,遂不做打扰。所以饭桌上只有他们一行人。

    终于杨暮客趁着玉香给小楼取水的时候,爽灵飞出尸身。凑到玉香边儿上问她,“我昨儿晚上说了什么浑话,惹了小楼姐不快?”

    玉香依旧照常取水,用了传音的术法,“昨日道爷回来,闯进了女子住处。说一个人睡觉冷清,要我等陪着睡。”

    爽灵听了一脸疑惑,他如今尸身没长成,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贫道为何如此一说?”

    玉香冷笑一声,“道爷为何如此之说婢子怎会知晓?道爷又说自己只是寂寞了,不会使坏。还说那妖国的执宰勾引你,但道爷不为所动。又夸那狐狸精好看,便是身段便将我等比了下去。还酸了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这……”爽灵听完当真目瞪口呆。他确实觉着那女妖精好看。毕竟狐狸精嘛,他一直觉着狐狸精就应当是最好看的。

    “于是小姐气不过,就问你要一首夸奖她的诗。”

    “额。那贫道是如何说的?”

    “道爷可没作诗。而是哈哈大笑一句,姐姐跟未长开似得,跟那狐狸精比个甚么?”

    玉香自是不会说,她听了小楼的话,将杨暮客赶出了厢房,让他睡在地砖上。后面还是季通起夜将杨暮客背回的房间。

    爽灵回了尸身,杨暮客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醉酒耍酒疯,还夸那狐狸精好看。不就是作诗嘛。他盯着小楼看了起来,想做个文抄公,从典籍里挑一句夸咱家小楼姑娘漂亮的诗句。

    这一看,将贾小楼看得发毛。小楼觉着自家弟弟瞧自己的眼神,跟屠户看肉货一般。

    但想来想去,杨暮客没找着合适的。小楼美则美矣,略有娇憨,但身姿单薄,确实无甚本钱。亦非高挑,若说似那江南女子娇小柔美,却也谈不上。莫名想到李商隐的一句诗。

    “巧笑知堪敌万几,倾城最在着戎衣。”这句话顺着嘴便秃噜出来。

    声音不大,凑在一旁的小楼恰巧听得真。一肚子火起。怎地?那狐狸精便是身材好?本小姐便要着戎衣?

    看到小楼面色难看,杨暮客也觉着这句诗不咋地。当然,不是诗不好,而是用在小楼身上不咋地。那冯小怜是个什么女子,我家姐姐又是何等高贵。搜肠刮肚,一句夸黛玉的诗念了出来,“似一朵轻云出岫,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似风拂柳。”

    贾小楼眉毛一立,“本姑娘在你眼中就是个病秧子吗?”

    这……“弟弟刚刚不是说了着戎衣吗。”

    “哼,病秧子要去着戎衣。这是何等凄凉。咱家贾家商会落魄成这样,我一个孤女子,独身在外做买卖。弟弟你是没说错。”

    杨暮客眨巴眼,呀哈?这姐姐还真脑补对了。这两句诗凑一起严丝合缝。眼巴前编的故事可不就是这么一出么?

    可嘴上赶忙道歉,“我的姑奶奶哟,您若真是那遭着罪的。可哪还有心思跟弟弟使气。弟弟我昨儿被那酒灌昏了头,便是去夸奖那狐狸精,也是酒意,非是真意。我平日里可曾夸过其他女子。姐姐便是那独一份的,周上国时候,那些个王公也送过女子。弟弟可曾正眼瞧过?”

    小楼哼一声,“你是不正眼瞧过,本就是下贱货。但那妖精又是什么货色。人家修行得道,又风韵犹存。谁知你是不是真的迷了心。”

    杨暮客笑呵呵地夹菜给小楼,“弟弟修心净明,怎又会被迷了心。若是真有一天动了情,亦会与姐姐讲明。小楼姐此生必定要受弟弟照料,且安心吧。”

    小楼抬头瞧了一眼饭桌上的人,呸了一句。

    季通闷头吃饭,玉香捂嘴窃笑。

    下午时候穗光引着诸位去梅园赏花,吃了茶。到了傍晚,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回到了那观星台。

    小楼迷蒙之后初次对修行之人的洞天福地有了概念。

    东边是五色霞光,西边的橘红晕染。青灰色的天空群星闪烁,这不是被炁脉与罡风扰乱的虚假星空。

    穗光跟着一起看,但日日看,年年看,再美的景色,也味如嚼蜡。他麻木地介绍着此处风景生成的缘由。

    但观星台上的人却都没听进去。

    小楼被真正的星空震撼了,她所读书籍中,星空无一不是变幻莫测的。多用于形容怪异的性格。瞥了一眼身旁的杨暮客,此时才知弟弟眼中的世界是这样的。

    而杨暮客还在搜肠刮肚,想做一个合格的文抄公。

    季通与玉香在一旁看着俩主子各有心事,他俩也没那兴致去观赏美景。

    穗光不知怎地,嘴瓢了,舌头打结没说完整。此时才发现不说也罢。

    晚上送回众人后,穗光带着斯基往精舍走。斯基小心翼翼地问,“堂主可有心事?”

    穗光沉默许久,“明日要带上人去会见另外两位高门真传。贫道修为低微,方丈将此事嘱托与我。本堂主怕辜负了厚望。”

    斯基好奇地问,“不就是三位高门子弟见面,有何难处?”

    穗光无奈一叹,“你啊,还是浅薄了些。若只有正法教与天道宗,该如何处置?”

    斯基即刻答,“自是安排正法教去见天道宗上人。”

    穗光点了点头,“同理,若只有上清门与天道宗,亦是如此。那正法教与上清门二者,该如何处置?”

    斯基再答,“当以身份地位和修为判断。”

    穗光点点头,“眼下上清门人辈分高,却修为低。正法教真传成名已久,天道宗行走初证真人。何以分清主次?”

    “这……”斯基也愣住了。

    穗光继续说,“你要知晓,此次三人会面。是我扶礼观之机遇,是万载不遇的机遇。如何让三者都称心如意,才是紧要。那正法教真传心高气傲,这上清门的上人心思莫测。如何让二者满意?”

    斯基此时才问出真正的不解,“为何我等要讨好二者?”

    穗光笑了笑,不敢答他。扶礼观真的要一根筋吊死在天道宗这条路上么?住持嘱咐了很多话,他都没跟杨暮客说。因为他也觉着这是对天道宗的背叛。毕竟上清门与天道宗已经势如水火。

    相传至今道人功德被这上清门小修士分走许多,便是道争之始,是上清门高人安排。穗光是受天道宗恩惠成道者。方丈的想法他打心底里不喜。但又不得不承认,当正法教介入之后,他们实难尽附天道宗。再想到翅撩海海主亦至,假正法教南岚馆之名,与冰夷龙种相谈。多事之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