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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运筹显心机

    众目睽睽之下,季通鼻青脸肿的被带进来。季通看见了自家少爷,也不吱声,看着上座的官人,也不吱声。疑犯见了官是要跪的,但他不跪。两个捕快架着他的胳膊踹在了腘窝里。这才跪了下去。

    杨暮客双手揣进袖子翘起嘴角。他这似乎是笑,但又让人觉得别扭。

    那司长居高临下地问两个道士,“此人是西岐国人,在我辖区鬼鬼祟祟,装成周上国人诈骗商户。他又言说,是一位域外云游道士的亲随。敢问两位道长,可认得此人?”

    本来杨暮客点个头,认了季通,便此间无事。毕竟人家常家的小侯爷死了。他挨几巴掌给那常老太爷看看,出个气就了了。但杨暮客偏不。事发之时他不在这小集市,但此间土地就在边上。发生什么事情,那土地公是一个字儿都不敢乱说。他看着季通咬牙切齿的模样,又看了看默不吭声的厨青。抬起袖子上前作个小揖。

    “贫道想问,我家的护卫所犯何罪?”

    司长眉头紧锁,“乔装我周上国人,打探消息。有间谍之嫌。”

    “请问,周上国的王法里。可有一条说,外国人不准被当做周上国人?”

    这句话问完司长只能答,“没有。”

    “那贫道就要问了,我家护卫,可曾说过他是何人?”

    司长冷眼看着小道士,“他诓骗言说他叫冯石,不曾真名示人。”

    杨暮客呵呵一笑,“西岐国渔阳城有冯家,他在那冯家族谱里落了姓名。虽是外姓之人,却与冯家最后一子冯玉乃是结拜兄弟。他哥哥是冯玉,他叫冯石有何不可?”

    司长却不认,“他于港城府衙录的便是姓季名通,字山塘。若有此说,何不一同录入那文牒之中?”

    杨暮客哪理他诡辩,只继续说道,“官人言说他诓骗,亦说有间谍之嫌。贫道再问官人,我家护卫可曾问过城中兵马之事,可曾绘制布防图纸?又诓骗了何人?”

    司长一咬牙,“宣客栈掌柜入堂证言,宣报馆掌柜入堂证言。”

    那二人脑子糊涂,说不得谎话,前后对了证言。

    这季通只言明他叫冯石,打港城来。其余一概未说,那些身份种种都是他人猜测杜撰。

    这时杨暮客龇牙笑道,“贫道想问,这周上国王法里可有滥用私刑的规矩?”

    司长擦了擦额头冷汗,“本国法律公正严明,自当不允。”

    “好。大人英明……那我家护卫为何被打了个鼻青脸肿,瞧瞧。啧啧啧,这人样都没了。出了门说不定让人认定了是个妖怪。”

    那司长竟然发狠,瞪着杨暮客说,“你这妖道,派你私家护卫潜入我周上国集市。又目的何在?”

    听了这话一旁默不作声的厨青惊了,赶紧给那司长和县令使眼色。

    常家的老太爷被那小道士笑眯眯地瞪了一眼,气得直咳嗽。

    小道士被称作妖道,这可是自打下山以来头一回,若是显了大鬼原形还好,他便认下了。但这司长信口胡诌,那便惹下了口业。

    “贫道善于卜算,前日观天象有感。姤,九四,包无鱼,起凶。以天时解卦,凶在正北。如此作答,司长可满意?”

    那司长听了这话仿佛论定了杨暮客就是妖道,“妖言惑众,卜算之事岂是你小小道士观天象可知?无斋醮科仪,你哪里来的卦辞?你这一路不是在那屋中就是在那车中,一分香火不曾供奉我周上国人道。为了自家护卫扯下弥天大谎,你可知罪?”

    厨青闭上眼睛,他知道事情大发了。

    杨暮客从袖中掏出那把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扇面。上面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哦?现在连贫道亦是有罪了。司长何以断罪?”

    “不敬我周上国人道神道,妄言卜算之事。本官定你个造谣生事之罪……”

    杨暮客轻轻摇头,“贫道自知一张嘴说不过官。摆事实讲道理若不通,那就怪不得贫道以势压人了。”说着他合上扇子,又从袖子里掏出通关文牒。这东西本来在玉香身上,那他现在掏出来的便是假的。但凡人分辨不出来,堂里的城隍游神看得出来但不敢宣之于口。

    杨暮客揭开通关文牒,“你们周上国鸿胪寺在这上面盖了章,朱笔勾得是享法外治权。你这小小郡城刑部司长管不到我。去请你们周上国的鸿胪寺卿,贫道就在这里等着。不但在这等着,还要问他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那司长此时额头冷汗直流,忽的明白了这常家的面子不是那么好挣的。

    厨青终于上前一步给杨暮客打个稽首,“大可道长,得饶人处且饶人……”

    “厨青道长认为是贫道的不是了?”

    “大可道长修行有度,该是宽宏大量。何故与这小人分辩。”

    你……那司长指着厨青却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只因厨青眯着眼冷冷地看着他,那种贵气与阴狠,司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厨青道长说得对,我是该宽宏大量。记得以前听过,理愈辩愈明。但俩人都彼此对立了,怎么能辩明。彼此都不认同,辩下去只是越来越远,不得共识。”

    厨青道长呵呵一笑,“所以大可道长还是以和为贵的好……”

    哪知杨暮客接下来的话让这临时公堂温度骤降,“贫道不喜欢辩理,但今日已经辩了,不但辩了无用,还被人污蔑。那么便是不死不休。只要对方无了,我自不需再辩。厨青道长,你说对么?”

    “这……”

    还未等厨青道长回答,杨暮客又对着那常老太爷说,“你说对么?你这老儿在这旁听许久,都说人老成精。这个道理如何?”

    常老太爷知晓事情下不来台了,倒也干脆。“道长说得有理。老夫也不喜欢辩经。老夫也想看看待鸿胪寺卿来了之后,如何办理此事。”

    哪知杨暮客摆摆手笑道,“您等不到了。”

    常老太爷一脸寒霜,“老夫为何等不到呢?”

    “你寿数不足一刻,等死吧。”

    此话听完那常老太爷眉心突突直跳。

    只见阴间城隍咬着牙掏出了天地文书,看着常老太爷的生平,上面写着阳寿当享七十有六。他咬着牙盯着杨暮客的背影。

    政法教的游神在一旁念叨了一句,“放纵子孙作孽,削一年阳寿。”

    城隍提着朱笔,“该削。”

    正法教的游神瞥了他一眼,你这城隍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儿呢。“伙同官员造谣大德修士,削两年。”

    城隍就这么看着游神,那笔却落不下去。

    游神无奈,“紫明道长在西岐国与至今真人共治人道,功德在身。是常人所能算计污蔑的么?”

    城隍看着杨暮客的背影,寒声问,“当真如此无情?”

    杨暮客听见了,却不予理会。

    游神叹道,“现在还要说情吗?紫明道长说的话城隍大人没听进去么?若是辩理,那便是各表一方。你要与他论道为敌吗?”

    常老太爷此时动了真火,“你这道士说老夫活不过一刻。老夫在这陇阴郡经营多年。你这小道士想与老夫……”

    杨暮客笑眯眯地看着常老太爷,看着他魂被日游神勾走,看着他慌张无措。

    堂内众多人皆是等着常老太爷的话,但久久没有后音。徐家商号大掌柜起身扶住老人家,身子还是热的,但没脉搏了。指头伸在老太爷鼻孔下头,没气儿了。他恐惧地看着杨暮客,“妖人……妖道……”

    厨青先是愣住,然后瞪大眼珠看着杨暮客。听了那大掌柜满口胡言哭嚎,从怀里丢出一块令牌,地上金灿灿,众人看了更不敢言语。“把这两个旁听的拖出去……大可道长,值得吗?”

    杨暮客叹了口气,“什么值不值得。贫道说了善于卜算,那便是已经算到。常老太爷之死与贫道无关,尔等可以请仵作验尸。亦或者厨青道长摆案行科,问问你们周上国的神官,是否与贫道有因果干系。”

    厨青胡子乱颤,这小道士甩脱干系的本事着实不小。他无奈道,“奉周王之命,行走监察各郡吏治。陇阴郡刑部司长滥用职权,伙同权贵欺压异国道士。捕快听令,速速将其收押候审。”

    副审县令额头更是冷汗涔涔,幸好他一切以那司长为准,不曾多言。司长仿佛认了命一样,低着头。他的依仗就是常家老太爷,当下常家老太爷死了,那多说多错。需等郡承王大人来救。

    堂内的人大气不敢喘,都等着小道士说话。可小道士却不理众人。独自行动把那常老太爷的旁听椅拖进了公堂中央。咚,坐于其上。

    厨青知晓这大可道长既然说了等鸿胪寺卿,那便是要等。

    副审从台上提着下摆踮脚走过来,与厨青耳语几句。厨青从怀里取出传信纸鸢的信纸和信封,递与县令。县令擦着汗跑到案头奋笔疾书,纸鸢扑腾扑腾地飞走了。厨青亦是有事要办,他问那县令这堂中可有千机盒,那县令说无。

    “这堂中没有这集市也无吗?给贫道派人出去找!”

    没多久捕快从集市里带回了千机盒。这玩意以前是修行道门里火工道士做杂活随身带的盒子,后来修行界培育出了同胞同芯竹,本身就可运转灵炁。从此之后因制作工序简单,无需修士操作。便随着宗门俗道流入进了凡间。

    厨青以香火供奉,把盒子摆正了方位。在盒子上面的天支地干上按对了口令,联结到寻汤观的炁脉。他从千机盒里取出来一枚印玺,这是寻汤观院首的凭证。拿了一张纸,写明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一个章盖下去。这便是算盖棺定论了。这事儿必须从这了了,哪怕鸿胪寺卿来了,也不能继续追究。

    跪着的季通哼了一声,这时那县令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赶紧让捕快松绑。

    杨暮客对着季通招了招手,“贫道的不是,没安排妥当。”

    季通站在一旁默默摇头。

    杨暮客继续旁若无人地对季通说,“这事儿都赖那何玉常,待你回去揍他一顿出出气。”

    季通点点头。

    杨暮客侧头打量了一下他,“今儿怎么跟个闷葫芦似得,一打一个不出声。牙掉了?”

    季通摇头。

    杨暮客多少也明白,季通让人揍得口齿不清,不想说话丢丑。便继续说,“都怪你多管闲事,那何玉常中了毒,让你去查你便去了,惹了官司。也怪你心善,那何玉常让你保他性命,你便护着。贫道算出来他此路有劫,你便自告奋勇去戳穿贼人奸计。”

    季通是越听越不对味,但他还是不吭声。

    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杨暮客的话勾住了。

    杨暮客继续说着,“那何玉常中的毒本身就是那房中蛊毒,人家房里的丫鬟挑个没人的时候取出蛊虫,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非得闹得沸沸扬扬。你说那何玉常房里的丫头哪儿去了?还有没有脸面再侍奉左右?那何玉常说要你护他周全,人家厨青道长万里迢迢打都城而来,又怎能让宵小害了他的性命。实乃多此一举。再说这常家准备袭杀何玉常,动用兵卒岂是小事儿?查出来便要抄家灭族,你戳穿了他们,这般偃旗息鼓,大罪从小,实属不该。”

    阴间的城隍此时被气得三魂出窍。这道士是要绝他常家的后!

    厨青听完抿着嘴不吭声,这话没法接。话里有话,话外有音。

    那何玉常的毒是不是他家中之人下的,已经查不出来了。因为何家同船来的人都被秘密运走了。那房中蛊一个小小的丫鬟又怎会懂得?这若是去查,得挖多深。况且那蛊厨青当然知晓打哪儿来,周王又不是没用过,就连他入道之前也用过。

    他厨青为什么要慢一步,还不是就是知道这何玉常身边有这神异的道士。寻汤观甚至怀疑这大可道长是一个修士。

    至于这常家动用兵卒,勋贵圈子里又有什么秘密可言。郑家商路掌握在周王手中,从港城东门出,奔东北,不出几百里便是一条运河。虽然北边运河冻住了堵着,但也不是不能走。他们无需一直乘船。可厨青偏偏指路西城门,过常胜侯的地盘。这大可道长最后一句当真狠毒,常家要袭杀何玉常……

    本来那小侯爷一死了之,老太爷到寿而终,足矣。难不成还要抄家灭族?

    小道士打量了一下四周的人和鬼,继续说,“那何玉常许诺资助贫道办一场科仪,当下看来……亏了。贫道的护卫挨了打,丢了颜面。贫道在此被说成妖道,失了体面……”

    这时厨青才赶紧起身凑上前去作揖,“大可道长放心,何家资财自是能支撑道长盛大科仪。而且我寻汤观亦要鼎力协助。如此这般可好?”

    小道士终于嘿嘿一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