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区的边缘,是一堵百米高的黑色围墙,直插云霄,沿着海岸线一望无尽地延伸,在无数个日夜像个悲怆的巨人立在那里,墙体遍布裸露的高压线,一旦碰触墙壁就会被高压电流击成焦炭。
没有人知道围墙之外是什么,整面高墙只有唯一的一扇门与外界相通,每个月的最后一天,都会有一群人通过这扇门进入第十区,与其说是进入,倒不如说是被流放,他们和第十区的大部分外来者一样,都是被驱逐者。
负责驱逐工作的是一群端着机枪全副武装的机器人士兵,他们为Algol军队服务,屠杀一切拒绝服从或者企图逃跑的流民,因而获得了一个特殊的称谓——“恶犬”。
阴霾的天空下是风雨欲来的死寂,被驱逐的人褴褛的衣衫下大多是伤痕累累的身体,茫然而浑浊的目光中没有焦点,只是像鱼群一样麻木地往前走,落在队伍最后面动作停滞不前的人毫无缘由地被子弹无情地击穿大脑,喷射出一地的血花。
只有拖曳的脚步声回荡在空中,等到队尾的人都进入门内之后,这些恶犬迅速整队退了出去,沉重的铁门在后面徐徐关上。
“狩猎,开始了。”十多层高的半塌大楼的天台边缘,一双细瘦的腿悬在空中交错晃动着,少年同样纤细的胳膊举着一架构造复杂的望远镜,上半身微微前倾着,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跌成肉泥。
“不知道这批人里面会不会有好东西。”
站在少年旁边的是个肉乎乎的小胖子,体型足有少年的三倍宽,脖子上套着闪金色的无线耳机,颜色鲜艳的运动服下摆下隐约露出一圈白花花的肥肉,一手拿着一桶薯片,另一只手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食物。
胖子朝下面努了努嘴:“今天独眼鹰的老大都来了,蝰蛇也来了不少人,如果像上回那样全是些垃圾,我们可没什么机会能分一杯羹。”
第十区除了少部分原住民,其余都是从审判之门被流放进来的人,他们大部分是劣等基因的人类,虽然不知道之前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但是都经过不同程度的基因改造,颈部的六芒星文身图案和植入的基因芯片是最明显的标识,这些芯片又叫做“修正器”,是第十区最炙手可热的东西。
修正器的评级沿用Algol星针对人类的基因评价体系,包括智力、感知觉、体能和管理能力,取四项中最高的等级作为最终评定结果,依照现有的地球联邦《人口优化法》规定,D级以下的人类将被剥夺居民权,直接流放第十区。
当然,现在这样的情形已经不多见,基因筛选的过程在胎儿阶段就已经完成,D级以下基因的胎儿不被允许出生,且目前的医疗技术,已经将外界因素对基因表控的影响降到最低,很少存在基因等级改变的情况,但很少并不代表没有,大剂量的辐射,或者改造排异反应,仍然可能摧毁原生基因。
在第十区以外的地方,基因改造已经如同看牙医一样普遍了,但仍然需要获得联邦政府的改造许可。
但在第十区,没有任何途径可以拿到政府许可,为了生存,只能不断地通过基因修整强化自身才能在这个世界中占据一席之地,因此非法的基因改造研究室和医院到处都是,即使拿到的修正器不能为自己所用,只要等级高,拿到黑市去交易也能换取一大笔钱。
每个月有这么多人进来,同样也有更多的人死去,如果不够强大,活着就是一种煎熬,弱肉强食和优胜劣汰在这里以成倍的速度快进。
平静的气流之下,四面八方潜伏着许多虎视眈眈的基因猎人,像维亚和胖子柯奇这样的小团体,人单力薄,只能在暗处观望伺机而动,找着机会挑落单的人捡漏,而像第十区最大的两个基因猎手组织独眼鹰和蝰蛇,则可以仗着人多势众不必遮遮掩掩。
他们的目标往往是A级甚至是S级的芯片,目前整个第十区拥有S级基因的改造人屈指可数,他们大多数都是可怕的角色,新来的猎物中如果出现S级的对象,两个组织会心照不宣地合作,共同杀死他,到时候再商量分配问题,即使这样,也往往难以成功。
但现在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因为经由审判之门进来的淘汰品基因等级一代不如一代,S级的已经几年没有出现过了。
对于两大组织来说,B级的芯片算是鸡肋,B级以下芯片的价值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因此即使有这两个强大的竞争者,其他的猎人团体也同样可以分一杯羹,即使是D级或者是E级的基因,因为价格便宜,也会获得一定的市场,尤其是对于没有基因改造的“原人类”来说。
通过外表直接判断基因等级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但是这里的基因猎人已经练就了一双双火眼金睛,往往拥有A级及以上的改造芯片的人都会有一方面特别出众的才能,比如出类拔萃的反应力和速度,比如超强的心算能力,或者是无以伦比的耐力,抑或是携带一些兽类的特征,正是因为拥有这些出众的能力,特别是体能上的卓越者,也往往更加难以捕捉,弄不好反而自己会被反杀。
只要能获得芯片,这些残次品杀掉也无所谓——独眼鹰和蝰蛇的手下奉行的就是这样的准则,不受政府管辖的地界原本就是犯罪者的天堂。
独眼鹰和蝰蛇是两大组织首领的外号,他们真实的名字已经没有人知道,独眼鹰是最初一批从审判之门被流放进来的其中一个拥有S基因的淘汰品,如同野兽一般强健的体魄和残暴的个性让他很快在第十区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蝰蛇的起源则是在十余年之后,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物传言可能是因为在其他区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被联邦政府和Algol政府联合通缉而不得不潜逃至第十区。
从审判之门关上的那一刻起,空气中便弥漫出一股血腥的气息,他们不会蠢到和那些“恶犬”起正面冲突,因此当审判之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就仿佛狩猎开始的一种约定俗成的暗号,携带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的独眼鹰组织和蝰蛇组织的人从各个暗处走了出来,将新来者团团围住。
为了确保驱逐过程的顺利,这些新的来客身上不仅没有武器,还戴着强化材料制成的镣铐,正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看来这一批有不少了不得的角色。”柯奇兴奋地吹了声口哨,“红头发的这个,看起来不简单!”
柯奇从小对数字异常敏感,别人看东西是颜色和形状,他看东西那就像是一排一排的参数,他几乎只要看一眼,就能精确地计算出那些人的反应时间和移动速度。
“那正好,独眼鹰和蝰蛇一定会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个头号猎物上,运气好的话,这次或许能得手一片B级的芯片。”
维亚柔软的身体一个后仰,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的薯片已经落入了他的手里,顿时气急得跳脚,要去夺回来,他的手向前抓,少年身体向外屈曲躲避,眼看着就要掉下天台,但他却用脚尖轻巧地勾住了天台的边缘,轻而易举地翻了回来。
胖子对这家伙的灵活程度已经见怪不怪了,看他现在的样子,谁也想象不到几年前他还是个需要靠轮椅行动的残疾人。
不知道克莱文医生是不是对他的身体做了什么改造,这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到维亚体能上有着超乎自然的进步,而他体内并没有植入任何的“修正器”,这正是胖子柯奇不能理解的。
“你吃这么多也不长肉,食物到你手上都是浪费。”这小子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每回连碰到他的衣服都不能够,胖子怎么捞都抢不到薯片,气呼呼道。
“你该减减肥了。”维亚笑道。
第十区的各种储备都越来越紧缺,食物当然也是如此,而且在营养液成为标准食物储备的今天,满足口腹之欲的零食很多已经不再生产,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你再吃下去早晚会因为跑得不够快被他们追上。”维亚拍了拍他的肚子,上面的肉颤微微地荡起一阵波涛,手感绵软得不可思议。
“我什么时候扯过你后腿,要不是我,光明女神可是连躯壳都没有呢。”柯奇粘着薯片碎屑的肥胖手指指着悬停在半空中的悬浮滑板。
悬浮滑板在第十区可是稀罕玩意儿,即使是独眼鹰和蝰蛇组织内,也只拥有一些大封闭之前的旧货,这辆“光明女神”,是维亚用废弃机械料拼装的,而柯奇搞来的驱动引擎,才是光明女神的心脏,虽然外表简陋一些,但性能远超市面上那些现成品,最高速度可以达到电能汽车的两到三倍。
光子炮的热流在被放逐者的队伍中炸开,爆炸的轰响和随即而来的惨叫为这场弱肉强食的盛宴拉开序幕,流放者们中间几道灵活的身影在炮弹射来之时便已经迅速躲避开,而来不及躲开的人瞬间被烧得血肉模糊。
“还是这样最方便。”从围猎人群走出来的男人嘴角叼着香烟,单手扛着光子炮,棱角粗粝的脸上,黑色眼罩仍未完全遮住一道贯穿右眼的丑陋伤疤,他就是独眼鹰,不像蝰蛇总是躲在幕后,独眼鹰更喜欢追捕猎物的过程,因而总是亲自进行狩猎。
“这么一看,哪个货物更有价值,不就区分出来了吗?”
独眼鹰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猎物,虽然被镣铐束缚住了手脚,但是这几个人能够在光子炮袭来的瞬间快速地作出准确的判断和迅疾的躲避行为,无疑是值得追捕的猎物。
“呵,第十区的垃圾么?”流放者之中一个火红色头发的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在攻击袭来的一瞬间,他已经轻盈地跃上了废墟之上的高点。
他的五官远没有发色来得出众,身材也并不高大壮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这个不知死活的流放者,居然胆敢对拥有S级基因的第十区王者发出轻蔑的笑,所有人都觉得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很快这个新来的就会见识到地狱的可怖。
“一起上吧,独眼,老规矩,六四分。”说话的是蝰蛇这次捕猎行动的指挥,也是蝰蛇的心腹赤练。
这个红头发的男人显然是块难啃的骨头,即使手上没有武器,蝰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单独吞下他,蝰蛇组织赖以生存的是头脑,他们靠这种能力和独眼鹰并驾齐驱。
“呵,可别拖我后腿。”男人扛着几百斤的光子炮,就跟毫无重量似的,几下也跃上了高处。
维亚转头问胖子:“怎么样?选好目标了吗?”
柯奇是个不折不扣的原人类,每一条基因都是原封不动从娘胎里带来的,维亚喜欢和他搭档不是没有原因的,胖子的两大爱好,一是吃,二是读取各种信息,第十区的通讯与外界完全封闭,所有人都像被困在井底的青蛙,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着什么,但是胖子可以通过计算机跨越第十区的信息围墙,去探知外界的消息,没有认识维亚的时候,他就是靠着贩卖各种消息在第十区生存的。
如果说第十区的猎人团体的战斗力有排名,那维亚他们必然是吊车尾的末流,几乎没有武力值的他们从来不会和其他团体正面争夺,和其他弱小的猎人团体一样,游走在各个巷子里寻找大组织不屑一顾的漏网之鱼。
“力量型的A级芯片非常不好对付,光凭我们俩个,没戏。非力量型的A级倒是可以冒险试试。”胖子吞了一大把薯片,鼓着腮帮子向下一指,道:“不过,那里刚好有个倒霉鬼被打趴下了,目测是个B级,咱们先去捡个漏。”
维亚踏上他的光明女神,悬浮滑板载着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顺着墙壁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