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往劳作室走了,她偷偷走出队列,跑向那个管理员的办公室。
站在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敲门,被发现一个人乱跑是要受罚的。
但她还是叩响了门,门一下就被打开了。
是那个管理员阿姨。
她往屋内看了一眼,没有人。
“你干什么,是劳作时间了,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管理员的表情很不好。
她硬着头皮说:“十三还没回来。”
“什么没有回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管理员催着她走。
她有点慌了:“中午你把十三带走的,他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管理员生气了,语气很重:“我说了,你赶紧去劳作室!”
“不。”十六摇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十三不回来会很危险,外面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睡觉是会死的。
她还知道外面有坏人会把孩子带走,把他们的器官取出来卖钱——这是管理员告诉他们的,让他们不能去外面乱跑。
她看着生气的管理员有些害怕,又担心没有回来的十三,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腔:“十三去哪里了?”
“走啊!”管理员不再跟她多说了,走出门“砰”的一声关上门,伸手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不!”她挣扎着不肯跟她走,用力推着她拽着她的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哭了起来,她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十三身上了。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为什么呢?他还会回来吗?
管理员一巴掌打在她头上,她身子一歪撞到墙壁,然后管理员用力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往禁闭室那边拖。
她被吓得噤了声,眼泪却流个不停。
管理员把门打开,将她推进去。
管理员高大的身躯立在门口,外面的灯光照进来,黑色的巨大影子投射在地面上,一直淹没到她坐着的地方。
“关禁闭两天,如果你还问就继续关下去。”
她在里面待了两天,完全隔绝。
没有人再偷偷来跟她说话、给她送东西。她就这样在禁闭室安静的空间里躺着,仿佛自己已经从真实的世界里消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时间洪流中被冲散、消泯。
两天后,那个管理员来开门,跟在十六后面走着,看着她回房间,她左侧床铺已经放上了其他人的东西。
十三消失了。
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来,她不敢回头、不敢擦眼泪、什么也不敢问,只是坐上她的床,低声跟管理员说:“一会儿六点半我去劳作室。”
管理员走了。
她慢慢躺下,隔着一个床铺的窗户外是黄昏,太阳已经不见了,余下的光晕染黄了天边的云,一只麻雀飞过来,细细的爪子立在窗边。
她盯着那只麻雀,它转了转脖子,扭头过来,像是在看她,却突然没有预兆地展翅飞走了。
别走啊——
她从裤袋里掏出那只纸鹤,黄昏的光给它镀上一层暖意,边缘毛茸茸的。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抽动它的尾巴,双翅上下扑动。
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果然又骗我。
她想,十三也许明天就能回来呢。
第二天,她正在算着数学题,突然想,也许他下周就能回来呢。
……
直到她长到十岁,离开克峦星,十三也没有回来过。
在他离开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
每一天都在不断地重复枯燥和严苛,那些记忆是灰色的。
她只记得她总在努力学习,为了在月考里取得好的名次,这样下个月的待遇会更好。比如考核名次在前五的孩子可以有更好的食物,少一些劳作时间。
而且排名在前面也不容易被其他孩子欺负——很多孩子都热衷于玩这样的游戏,在那么无趣的日子里,霸凌或许能算得上一件振奋人心的事了。
而考核最后十名的孩子需要每天做四个小时的工作,只能吃最差的食物。
其他的孩子就会想方设法地让他们的工作完不成,或者午饭被弄脏。
看到他们无措地抹眼泪的时候,他们就在一旁偷笑,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慢慢的,他们就不满足于无伤大雅的磕磕绊绊了,有时候早上她会看到那几个孩子身上有伤痕、衣服被扯烂。
只要不是大病,管理员是不会管的,这些孤儿院里的孩子,总是要淘汰掉一半的。
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复杂,渐渐的不再只是一部分人欺负几个弱小的孩子,他们自动分成了好几个小团体,开始互相攻击。
她觉得他们之间敌对方式的升级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他们每周都会用大教室里的显示屏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感觉跟观看视频里的见血次数是成正比的。
她不参加他们的“业余活动”,大部分时候她都独来独往,因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自然的,她也被敌对过。
一开始只是没人跟她说话,偶尔她会“不小心”被撞到,然后手中的饭菜被撒了一地,睡觉的时候发现床被淋湿了。
那次她没有再无视,她找到那个泼水的人,跟他拼命地打了一架,脸上好几条抓痕,腿瘸了几天。
第二天那个人又找了几个人想合伙欺负她,她就找到管理员,跟她说了他们几个人的违规行为,她之前就记下来还留了证据,并且找了跟他们有冲突的几个人作证。
管理员本来就对考核名次前面的孩子更好,然后这几个人被关了三天禁闭。
这样反击几次之后,其他人终于意识到只要不找她的麻烦,她就不会做什么。
但如果真的让她无法忍受的时候,她总有办法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在这个孤儿院里,或许她算不上过得很差。但是她讨厌这里,讨厌每一天升起的太阳,讨厌恶魔一般的管理员,讨厌那些总是有阴冷笑意的孩子,也讨厌在这里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