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黑白底片,世界突然失去了色彩。
一条狭长深邃的隧道,没有光亮,却也并不能算是黑暗,从太子端坐的洞口处伸展开来,几乎是无限制地持续延伸下去。
从外面望去,这些隧道就像是一条条充满了弹性的柔韧脉络,四通八达,杂乱无章,分布在一片粘稠的混沌之中。而在这些通道的每一个交接处,无一例外地都是一颗正在闪烁着白色幽光的星星。
太子的元神微微一震,一丝惊喜隐隐传来,因为眼前的景象,正好与他在溪水之中净身时偶然顿悟所得大致相同。
他毅然将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完全放开,元神瞬间从中流溢而出,然后再组合成一个虚无缥缈的自己。像一道溪流,也像一缕清风,太子的元神飘飘然穿出洞口,直接进入了那条最近的隧道,飘飘渺渺地游向远方。
太子有些骇然地发现,在这样的通道之中,似乎已经泯灭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细微的感知告诉他,在他前行的路上,时间和空间似乎是有形之物,虽然溜滑得不能把握,但却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它们的流向。
在这里,大大小小的空间星罗棋布,时而互相倾轧吞并,时而急速收缩或是扩张,有的空间无穷之大,有的空间小得如同发丝之微。但令太子难以理解的是,无穷之大有时候却难以包容发丝之微,而发丝之微却有时能够同时派生无数无穷之大。太子的元神穿行其中,空间的错乱感使他渐有目眩神迷之感,好在靠着非同寻常的无上定力,他强忍着这种难耐的煎熬,努力辨别着前进的方向,在隧道中艰难地跋涉着。
然而空间的扭曲也使得时间的流向发生着难以捉摸的改变。在太子的感觉里,前一瞬时光飞逝如电,眨眼已是千年,后一瞬已经突然间停滞不前,空有路程的延伸和空间的转变。甚至有时候无尽的沧桑突然一扫而空,因为飞逝的时光突然间倒转而来,将无数的陈年往事带到太子面前。
在这样的世界里,已经根本无所谓速度的快慢,因为前一刻漫游而过的空间往往会突然间被后边的空间所吞没,而自身所在的这个空间也往往会突然间吞并前边的空间或者是被前边的空间所吞并。换言之也就是说,只要你进入了这些隧道,就算你静止不动,也许会瞬息千万里,而就算你拼尽全力前进或是后退,也往往会事与愿违。
隧道中的太子逐渐意识到,也许只要进入了这些通道,就意味着进入了一种莫名力量的掌控之中。这种力量是这里的主宰,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在自己还没有力量打破这种力量的掌控之前,只能随波逐流,任从所之。
(在任何一个世界里,在你还没有力量和权柄制定规则之前,你只有老老实实地遵守别人为你制定的规则,否则,你必将会受到惩罚。在你没有能力去打破和改变眼前的现实之前,你只能去适应眼前别人操控的现实,而不能让现实去适应你,否则,你必将会被淘汰。潜龙在渊,力量的逐渐积聚,正是为了日后的一鸣惊人、飞龙在天。)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太子也就不再刻意去寻觅什么。因为他知道,不管眼前的这种力量把自己带到何处,对于自己来说,也必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而不管自己即将到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对于渴求探秘的自己来说,都将是一段值得一试的新奇旅程。对于自己的修道之路来说,这样的旅程,也许正是自己堪破迷局的必经之路。
果然,一旦太子不再刻意,隧道之中的时空也就不再那么混乱驳杂。眼前无数的纷繁空间相互传递,简直是把太子当成了一件玩偶一般,此掷彼接,宛如弹丸。
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已经过去了千万年,眼前所有的空间突然全部消失,前方是一片死寂,无尽的虚无。
因为虚无,所以可以吸纳一切。
太子突然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传来,不知是向前?向后?往上?往下?转左?转右?没有方向,却是明显不过地急速坠落着。
一个没有光的噩梦。
一个没有光线的星球,缓缓地,却也是不可逆转地在太子的视线里转动。如同一个庞大得无法想象的漩涡,带起的涡流把所有经过它附近的时间和空间全部搅碎成粉尘,然后旋转着向那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堕落下去。
能量体的太子元神无力抵抗,也不可避免地被搅碎吸入涡流,随波逐流地旋转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后退了多久,太子的双脚终于接触到了一点坚实,他的元神迅速重新凝聚,恢复了意识。
眼前是一片黑山白水,一片死寂里,弥漫着浓浓的愤懑和哀伤。
没有光,眼前是无尽的淡淡白雾,如水,无孔不入,把无边的幽思渗入太子的心海,是一种有形之物,把太子的衣衫打湿。
衣衫湿透,水滴点点,尽是不甘、无奈、愤怒、杀伐、冷漠、忧伤。喜悦和这里似乎根本没有缘法,宽容似乎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一滴能量幻化的眼泪在太子的眼眶里缓缓聚集起来,这一世所有的悲欢离合,所有的情孽纠缠,都随着这一滴眼泪在太子心中闪电般铺陈开来,就像有一张梳过岁月的大网,漏过了所有的美好,却把每一丝痛苦都一滴不漏地聚拢而来。
剧烈的,撕裂般的心痛过后,是一种难以遏制的愤怒。无边的杀意随之而来,这一瞬间的暴戾,使得太子突然间有了一种要破坏一切,毁灭一切的冲动。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满心的委屈发泄出来。
太子手指微动,一点金光透体而出,七星剑的剑芒已经隐隐地现出了一种焦躁不安的光芒。
仿佛有无数赞美的声音,在颂扬着一个不屈的灵魂的同时,也在诋毁着一个未知的掌控者。
深入骨髓的诱惑。
太子瞋目大喝,七星剑出,直指苍穹。
赞美声更加热切。
然而就在此时,太子的胸腹之间突然有一个金色的圆球发出一抹耀眼的金光。金光迅速扩大,眨眼间已经把太子完全包裹在内,与周围那一片黑白影像分隔开来。
太子神识一清,终于从那个噩梦般的意境之中清醒过来。他元神一阵颤抖,山洞中端坐的身体也猛地透出一身的冷汗。
原来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太子的内心竟突然生出了一种不能遏制的冲动和奇诡的意念,仿佛以前自己所在的人间界是那样的污秽不堪,难以忍受。而这样的污秽的制造者之中,人族首当其冲,神族却是幕后操纵。只有诛神、灭人,才能使三界清明,六道一统。
太子猛然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只有魔神所掌控的冥界,才会有这般阴冷的气息;只有罗织了无数冤魂的冥界,才会有这般足以渗透一切的惨烈之气;也只有渗透了魔神意志的冥界,才会有这种漠视界限、桀骜不驯的无穷战意。
这里是冥界,无边的黑暗笼罩下的一颗没有光线的星球,冥王的居所——冥王星。
因为有着无边无际的怨念,因为有着无尽的冤魂,所以就算是一样沐浴在阳光之下,却使得身处其中者感受不到一丝的光明。
太子在元神被粉碎后重新聚合而最为虚弱之时被冥界无尽的怨念所迷,危机时刻,金丹之力自然发动护主,在千钧一发之际清醒过来。他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立刻便开始思索对策,以期既能探明路径,又能在不惊动冥王的情况下安然脱身。
然而周围那若有实质的茫然感觉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忍受,就在他的神思稍微松懈之际,突有一缕惨烈的杀意从金丹守护的细微缝隙之中突围而入。太子只觉头脑一晕,已经握在手中的七星剑蓦地发出一道刺目的金光,刺破了黑暗,犹如一道炽烈的电光,似乎并无目的地一斩而下。
眼前的那种黑白影像如同一层一点即透的轻纱,在七星剑无坚不摧的剑芒下一分为二,罡风鼓荡,随之化作片片飞蝶,在一声梦醒般的叹息里,倏然消失。
眼前不再有黑白之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目的苍白,就仿佛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所有的植物、山水、生灵都是一个颜色,只是因为被一层虚无的面具所笼罩,所以才会呈现出像太子初来时那样的一种颜色。
如春风拂过水面,太子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一片广袤原野突然荡漾起一层梦幻般的涟漪。虽然太子一剑斩出之后,神智随之恢复清醒,立即收手,但这一层涟漪却再也不肯止息,反而是动荡得愈发激烈,渐渐地形成滔天的巨浪,翻涌不息。
太子知道不好,连忙捏一个剑诀,在风口浪尖上随波逐流,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