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有人光明正大地进入天牢探监,一个子儿的贿赂都不给,但狱卒们也不敢摆谱,全都跟孙子一样乖乖放行。
裴仪看着她家大哥一脸威严地从远处走来,又瞧着那群跟在她大哥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狱卒,暗道他们裴家人在京都各处可真是积威甚重。
裴玄纵个子很高,那低矮的牢门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很不方便通行。
他弯着腰进了牢房,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撞上了门框。
裴仪觉得她家大哥有点惨,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裴玄纵揉了下被撞的后脑勺,揶揄道:“你倒是会笑话自己哥哥。”
裴仪立马收了笑容,一脸正直地否认道:“我没有。”
裴玄纵倒也没跟她继续皮。
他看了眼屋内的陈设,打趣道:“你这小日子倒还挺不错。”
裴仪叹了口气,忧伤地道:“我这是在坐牢呢,怎么可能不错?”
裴玄纵不觉莞尔。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沉声道:“陛下已经让我与二弟官复原职,但阿爹依旧是赋闲在家。”
裴仪心思微动,审慎地问道:“陛下没有起复阿爹?”
裴玄纵不假思索地道:“没有。”
这就好笑了。
把两个儿子都起复了,却把当爹的晾在一边。
偏偏这个当爹还是他们大周鼎鼎有名的战神。
裴仪想到此处,不禁对老皇帝心生鄙夷,很不满地啧了一声。
裴玄纵在牢房里溜达了一圈儿,转而在那张交椅处坐下,优哉游哉地道:“陛下已经召淮南王入京,命淮南王嫡次子在本月完婚。”
裴仪豁然开朗。
难怪老皇帝会突然起复她家大哥、二哥,敢情是想让她裴家冲锋陷阵,去和淮南王的军队对刚啊。
“陛下这算盘打得还挺好。”裴仪嘲讽了一句,接着便严肃地问道,“淮南王兵力如何?”
裴玄纵很谨慎地道:“我没有与淮南王的军队交过手。”
“不过就探子送的消息来看,淮南王治军有方。”
“他的军队纪律都很严明。”
“就这一点来说,淮南王萧家军怕是不好对付。”
裴仪心中警钟大作,沉声道:“陛下让我们裴家在前头拼命,还不是因为陛下想看裴家和淮南王萧家两败俱伤。”
“就淮南王目前的治军形势来看,若是双方交战了,恐怕双方都讨不到好。”裴玄纵沉声道,“这场仗不好打。”
裴仪脑中灵光一闪,笑着问道:“大哥,鉴于你们都预料淮南王会趁着此次机会而扩兵,我想问问——万一淮南王的人就想来天牢里劫持我,以此作为对付裴家的法子呢?”
裴玄纵意味深长地轻笑道:“没人能劫持你。”
裴仪哂笑道:“大哥你就这么有信心?”
裴玄纵理所当然地辩解道:“我是对你有信心。”
裴仪脸色囧囧的。
她这位大哥有时候说点话总是惹人浮想联翩的。
兄妹俩又闲聊了几句。
裴玄纵最近忙于部署兵马,也没那么多时间陪自家妹妹闲聊。
所以在短暂的几句场面话之后。裴玄纵便起身离开了。
裴仪目送着自家大哥走远,想着裴家在不久的未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心里就不免沉重。
京都……这是要变天了。
又过了数日。
某天夜里,裴仪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她察觉到了杀气。
有人在黑夜中蹑手蹑脚地靠近她,但在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有道影子如闪电一般飞速进了牢房,并将那人一掌击退。
紧接着,一个火折子就点燃了,牢房一下子就被照亮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或物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
裴仪看着面前的情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牢房虽然谈不上太过宽敞,却也算不上逼仄。
可如今牢房里已经挤着数十名蒙面黑衣杀手,又混杂着她暗中布置的数名暗卫,一下子就将这牢房弄得水泄不通。
杀手们出手都变得困难。
裴仪面色骤冷,她以最快的速度从牢房里退了出去,却发现原本应该看守在外面的狱卒竟然全都已经倒在了地上。
但她如今已经顾不得查探这些狱卒的情况,只是冷眼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暗卫与不速之客交手。
对面的这一群杀手显然是训练有素,即便在这么不利的空间下也有条不紊,互相配合得很好。
但她这边的暗卫也不弱,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胜在机动性更强,灵活性更好。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牢房的空间实在是很有限,裴仪根本就没打算把她布置在天牢中的暗卫都喊出来——杀鸡焉用牛刀?
她又怎么可能因为突然遇袭而把自己所有的潜藏力量都给暴露出来?
这一场夜间遇袭相当凶险。
双方的实力相差不大,一招一式稍不注意都可能被拉开距离。
裴仪等到屋里实在是分不开胜负,且那些杀手也确实是疲于应对了,她才纵身重新进入牢房,以绝对优势姿态加入战局。
方才的那种微妙的平衡之态直接被打破了。
杀手们最终败退——准确地说,是败了,却退无可退。
因为牢房太小了,而牢门又已经被裴仪用那张简陋的破桌子堵上,杀手们想要逃走也不方便。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直接提刀砍断栅栏强行突围。
可惜,牢房外竟是又有数名暗卫等着他们——他们根本就是落入了天罗地网,逃无可逃。
杀手们对视一眼,目光狠辣,几乎在无声之中就达成了共识。
暗卫们经过训练,已经对于这种无声的暗号十分熟悉,在瞬息之间就判定出了这群杀手想要干嘛。
几个暗卫都将裴仪护送到牢门外,其余几名以最快的速度打折了杀手们的手脚。
裴仪站在牢房外,看着屋内的情形,不由得瞳孔骤然一缩。
那些被打断手脚的杀手都躺在地上,竟是惨叫一声都不能——因为大张的嘴巴里不是没有舌头,便是舌头已经残缺不全。
竟是全都被硬生生拔了舌头被迫成了哑巴。
裴仪暗道培养这群杀手的人实在是太过狠辣,却看到自家暗卫将这些暗卫的衣服掀开——直接露出了火药来。
得了,可真绝了。
这是如果凭武力劫持不了她,就直接用火药炸死她?
这是有多恨她呀?
那群杀手见逃脱无门,且完成任务也无望,一个个都打算服毒自尽。
毒药都在他们牙槽下面,若是咬破不久之后便会毙命。
裴家暗卫反应极快,几乎是在杀手们生出求死之心的那一瞬间就卸掉了他们的下巴。
裴仪啧啧摇头,幽幽叹了口气。
她从容又冷漠地道:“找他们录供词。”
一群杀手已经腿脚都断了,且舌头也早就已经被他们背后的主子给拔掉了,又谈什么可以招供呢?
暗卫们不解,那群绝望的杀手同样不懂。
裴仪却只是笑了笑。
她老神在在地走入了牢房,接着便坐到了交椅上。
护在她身侧的暗卫极为机警,立马就把横在她脚边的一个死士给踢开了。
裴仪淡淡地吩咐道:“上笔墨纸砚。”
暗卫们十分听话,根本没人质问裴仪的任何行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听话执行任务。
不消片刻,暗卫们便把那张原本已经堵在栅栏边上的桌子给搬到了裴仪面前,并且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汗巾将桌子擦拭得干干净净,接着才将笔墨纸砚一并放到了桌上。
一群暗卫各有分工,铺宣纸的铺宣纸,研磨墨汁的研磨墨汁,摆放镇纸的摆放镇纸,接着还有一人取出一支合适的狼毫沾上墨汁后恭恭敬敬地递到裴仪手边。
裴仪接过狼毫,在宣纸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也很……不要脸。
裴仪却一脸淡定,将宣纸拿起来吹了吹,让上面的墨迹能快点干掉。
她将宣纸递到暗卫手中,吩咐道:“让这些杀手画押。”
杀手们眼睛瞪得老大,一个个咿咿呀呀地张着嘴拒绝。
裴仪相信,若是这群杀手现在能说话,一定不是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而是直接会对她破口大骂。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杀手,蔫坏蔫坏地笑道:“你们是淮南王派来的?”
杀手们齐齐摇头,满脸惊恐。
裴仪微微颔首,笑眯眯地问道:“你们是镇国公主派来的?”
杀手们对视一眼,齐齐点头,一脸真诚模样。
裴仪笑眯眯地点点头,很是笃定地笑道:“我懂了,你们都是淮南王的人。”
杀手们大睁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裴仪,似乎没想到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直接颠倒黑白的人——这人不是在审问他们吗?为什么不采纳他们的证词,而非要反着来呢?
裴仪向暗卫吩咐道:“将宣纸放回桌上,我还得再补上几句——这群淮南王派来的杀手不仅想要置我于死地,还想挑拨裴家与皇室的关系,竟是明目张胆地攀诬当朝镇国公主。”
杀手们目瞪口呆,一个个嘴巴都张得老大,完全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这完全就是虚构证词啊!
虽然这个裴大人的确是猜对了,但他们完全没有供出淮南王来,裴大人怎么能这样乱写供词呢?
他们不服!
他们绝不会认!
然而,裴仪才不会管这群杀手认不认。
她将补充好的证词又重新递给了暗卫,一本正经地吩咐道:“让这些杀手全都画押。他们全都对罪行供认不讳,是罪恶昭彰的大恶人。”
杀手们连连摇头,心里简直哔了个狗。
他们承认他们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可他们不承认自己供出了淮南王啊!
这份证词完全是捏造的呀!
他们拒绝画押!
然而,已经被废了手脚的杀手们并不能有效反抗。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暗卫们割破了他们的大拇指,然后托着他们的大拇指在宣纸上强行按压。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敌对势力利用而无力反抗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杀手们心情都糟透了。
他们只想求死。
真的,只想死,因为如今已经没有活路了。
被裴大人这么摆一道,淮南王已经容不得他们了,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身为杀手,如今手脚皆废掉,日后也不可能执行任务了。
淮南王府是不养废物的。
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活路了。
然而,更令他们绝望的还在后面。
这群杀手听到裴大人冷冷地吩咐道:“明日早朝之时,带着这份供词,押着这群杀手直接入殿上禀皇帝——好让咱们这位陛下知道,如今京都已经是危如累卵,连天牢这等地方都已经危机重重,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闯进来。”
杀手们面如死灰。
真的,执行任务这么多年——他们杀了那么多人,完成了那么多次任务,他们早已极为相信自身实力。
可这个裴大人简直颠覆了他们过往的所有认知——这个裴大人根本就是个流氓,完全不讲武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竟是连供词审问这种环节都敷衍甚至等同于直接略过,首先就是起草供词,再逼着他们这群人画押。
此等行为与流氓有什么区别?
这位裴大人真是比他们这群杀手还更像个杀手。
他们现在就是心头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这个任务?这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解决完了这群杀手,裴仪才优哉游哉地去了牢房外面。
她命人查探那群倒地的狱卒情况。
暗卫很快回禀道:“主子,他们都只是晕过去了。”
裴仪从容走到旁边的八仙桌边坐下,冷声吩咐道:“把他们都弄醒。”
暗卫们原本是想找水把这群狱卒都给泼醒。
但想到此时找水困难,索性直接揪着这些狱卒的衣裳把人抓了起来,接着便是几个大耳刮子打了下去。
只听得“啪啪”几声清脆响声,那几个昏迷中的狱卒一个个都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睛。
裴仪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很和气地慰问道:“诸位今晚受惊了。”
狱卒们浑身一个激灵,顿时面面相觑。
老实说,他们根本就都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是觉得刚刚困意袭来,直接就倒下了。
裴仪默默观察着这群人的反应,貌似不经意地提醒道:“今晚,天牢里遭了贼——有十二名杀手潜入了我的牢房中,差点将我炸死。”
狱卒们骇然失色。
一个个忙不迭地表达愤怒与请罪。
“竟是有这等狂悖之徒?!我们一定禀明中丞大人,绝不让这群恶人逍遥法外!”
“裴大人,今晚我等守卫不力,害得裴大人受了惊,还请裴大人恕罪!”
“请裴大人恕罪!”
一群狱卒都满心惶恐地朝她跪下了。
裴仪端坐在长条凳上,垂眸看着这群突然跪下的人,暗暗想:如此看来,这群狱卒应该是没有与那群杀手勾结了。
可杀手们能这样悄无声息地潜入天牢,背后肯定是有天牢中人帮忙的。
裴仪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可疑之人。
她不动声色地道:“诸位都起来吧。裴某知道各位都尽忠职守,守夜本就不易,更遑论说是遇到了一群强悍杀手?好在裴某福大命大,竟是徒手将这数十名杀手制服,一切都有惊无险。”
狱卒们面面相觑。
什么叫裴大人一人只身徒手制服了一群杀手?
难道不是裴大人如今身边跟着的这群暗卫解决的吗?
短暂的困惑之后,一群狱卒骤然醒过神来——裴大人是在暗示他们,一定不要将暗卫供出来。
狱卒们心领神会,当即纷纷应和道:“多亏裴大人足智多谋,以智力与超凡魄力化险为夷。”
裴仪见这群狱卒十分上道,也笑盈盈地改口道:“裴某今日能脱险,当然也是仰仗了诸位的倾力协助。若不是诸位全心全意地为裴某护卫,裴某也不至于能降伏这群杀手。今日之功,当然是诸位与裴某共同之功。”
狱卒们大喜过望。
他们这是不仅不用受裴大人责罚怪罪,反而还得了裴大人的“赏赐”。
“多谢裴大人!”
狱卒们感激涕零,纷纷道谢。
若是他们看守别的贵人——贵人们也恰好遇上了今晚这等凶险之事,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这位裴大人厚道啊。
裴仪可不知道这群狱卒在怎么想她。
她自己厚不厚道,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淮南王这不要脸的一家子竟然敢这样对她动手,她就绝对不会让这个王八羔子好过。
翌日。
裴仪的供词按照计划被送到了某位御史台的大人手中。
那位大人也是个妙人,虽是临时受命,却也是心领神会,在早朝之时侃侃而谈,将一桩本就充满离奇色彩的刺杀说得无比凶险。
一众朝臣听完他那一番陈词之后,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宛如在听说书人讲武侠话本。
老皇帝也同样有这等荒谬的感觉。
但老皇帝此刻心中更多的是感到愤恨。
他完全没想到淮南王竟然这般嚣张——明明人还没有到京都,却已经先派杀手对裴家的姑娘下手!
这分明就是藐视君威——这是在威胁裴家,这是打他这个皇帝的脸。
老皇帝七窍生烟。
他恨透了那些不尊重他的人。
他乃是天子,众人都该匍匐在他脚下。
淮南王这个狂悖之徒怎么就能这般忤逆他呢?
最不可饶恕的地方在于——淮南王不仅刺杀裴家人,竟然还想把此事嫁祸到他的镇国公主头上!
真是岂有此理!
王朝还有法度在吗?
淮南王心中可还有他这个皇帝?
老皇帝怒急,当即命令三省六部会同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而还在奔赴京都途中的淮南王接到这个消息,真真是压碎了一口银牙。
“这裴仪怎么如此不要脸?!!”萧君临简直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流氓。
向来只有他们萧家坑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坑成了这个样子?
“裴述就是个流氓!流氓的女儿还能好到哪儿去?”淮南王没好气地讽刺道。
父子俩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暂时不好拿裴仪怎么样。
“父王,那我们还对裴仪下手吗?”萧君临沉声问道。
“怎么不?”淮南王阴恻恻地笑道,“裴仪以为这样恐吓一下本王,本王就能怕了她不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也敢班门弄斧,本王会叫好好看看什么叫自食恶果!”
萧君临沉默不语。
他虽然不太赞同父王的说法,但也不好反驳什么。
毕竟如今自己并不是萧家的话事人,一切还是要听命于父亲之命。
而在另一头。
天牢。
天牢的第一负责人中丞大人一大清早就赶往了牢房。
他一张原本没有褶子的脸都已经因为赔笑而出现了褶子。
“裴大人,此事是小人没有办好……”中丞大人战战兢兢地道歉。
而还在奔赴京都途中的淮南王接到这个消息,真真是压碎了一口银牙。
“这裴仪怎么如此不要脸?!!”萧君临简直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流氓。
向来只有他们萧家坑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被人坑成了这个样子?
“裴述就是个流氓!流氓的女儿还能好到哪儿去?”淮南王没好气地讽刺道。
父子俩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暂时不好拿裴仪怎么样。
“父王,那我们还对裴仪下手吗?”萧君临沉声问道。
“怎么不?”淮南王阴恻恻地笑道,“裴仪以为这样恐吓一下本王,本王就能怕了她不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也敢班门弄斧,本王会叫好好看看什么叫自食恶果!”
萧君临沉默不语。
他虽然不太赞同父王的说法,但也不好反驳什么。
毕竟如今自己并不是萧家的话事人,一切还是要听命于父亲之命。
而在另一头。
天牢。
天牢的第一负责人中丞大人一大清早就赶往了牢房。
他一张原本没有褶子的脸都已经因为赔笑而出现了褶子。
“裴大人,此事是小人没有办好……”中丞大人战战兢兢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