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仪原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可听到晏落鱼反复强调她太粗糙了,裴仪不禁动了一点反思之心:难不成我真的太糙了?
她看了眼晏落鱼强塞到自己手中的香露小瓷瓶,突然觉得自己日后很有精致保养的必要。
“裴仪,你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以告诉我。”晏落鱼笑得温和极了,语调也温和极了,“我一定会为你解决的。”
裴仪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笑着点头应下。
晏落鱼面上一派和气,心里其实一片阴冷。
自打方才得知裴仪的态度如此强硬,晏落鱼便不想再应付对方,所以礼貌性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她便起身离开了。
裴仪很和气地一路将人送出了牢房,并站在栅栏处目送对方走远。
“宿主,你眼神好吓人。”系统冷不丁吐槽道。
裴仪微微勾了下唇角,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到简陋的书桌边坐下,冷幽幽地道:“看一个将死之人,我还能用什么眼神?”
系统感到整个统子都凉飕飕的,他在意识海中飘了飘,紧张兮兮地问道:“宿主你想杀了晏落鱼?”
裴仪不慌不忙地从书桌上摞着的几本书籍里随手拿了一本出来,一面悠闲地翻开书页浏览起来,一面冷然道:“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想杀我。”
说到这里,裴仪禁不住又抬眸看了眼被自己放在床上枕边的那个香露小瓷瓶。
系统也顺着自家宿主的视线往那边瞟了瞟,他赶紧提醒道:“宿主,那香露小瓷瓶有毒,不能再用了。方才晏落鱼给你擦香露的时候,系统已经自动为你开启了临时屏蔽毒物功能,所以你无须担心,你现在没有中毒。”
裴仪眉梢微微挑了起来,轻笑着揶揄道:“你那个时候都自动屏蔽毒害了,怎么不顺带提醒我香露有毒?”
系统一脸嫌弃地瞅着自家宿主,很无奈地道:“我看你和晏落鱼眉来眼去的,不好意思打搅你聊天,就打算等晏落鱼离开了,我再告诉你香露有毒。”
裴仪听到“眉来眼去”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抽。
算了,这是自家统子,没文化又口无遮掩。
她得多多体谅。
裴仪手中拿着书卷,目光却在不远处的香露小瓷瓶上。
她问道:“那香露是什么毒?”
她自己如今会医术,对药物的灵敏度远超常人。
可方才闻到香露的气味时,她并未从中识别出什么异常的药物。
“经系统检测,该香露含有慢性毒药。”系统露出贱兮兮的笑容来,一副强忍着捧腹大笑的模样道,“长期使用该香露,宿主会……不孕不育。”
等说完最后一个字,系统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不孕不育。
真的太逗了!
晏落鱼要是想杀他宿主,直接下什么致死的毒药不好吗?
非得要下这种损及人生育的药,实在是好笑得很。
“好笑吗?”裴仪凉凉地问道。
系统打了个寒噤,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了,摇摇头怂里怂气地道:“不好笑。”
裴仪低头翻阅了一页,一脸平静地继续看书。
系统现在实在是憋了一肚子的吐槽。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不住道:“宿主,你说晏落鱼为什么这么搞笑啊?”
“有那么多毒药她不用,偏偏要选一种让人不孕不育的药。”
“宿主你又不和她抢男人,又不会像后院妻妾那样在子嗣上有什么竞争,她干嘛这样对你呀?”
裴仪其实对此也有些困惑。
她不甚确定地道:“兴许……她想我断子绝孙,王朝一代而亡?”
系统摸了摸下巴,不太赞同地道:“宿主你还没得到天下呢,晏落鱼就开始打击你的子嗣系统了?这不至于吧。”
她也觉得不至于。
可晏落鱼这行为实在是反常,裴仪也猜不出什么确切结果来。
她推测道:“也许是晏落鱼想杀我又不能杀我,所以就用这种毒药来牵制我。”
系统想了想,觉得自家宿主这话也有道理。至少根据目前的数据分析来看,晏落鱼确实是不能杀宿主的,不然裴家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可能性会举全家之力杀了晏落鱼。
裴仪翻了几页书,突然感到有些难以忍耐。
这种难以忍耐当然不是指的晏落鱼,而是指的——她的头发。
从前几日进牢房后,她就一直忍着没洗澡——毕竟太不方便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
京都的深秋向来是冷得侵入骨头。
这牢房里阴阴冷冷的,也没什么保暖措施。
她若是在这屋里头洗了澡,牢房里短时间内肯定不仅阴冷,还会多一层湿冷。
这就太不利于生存健康了。
不过,如今在几天没进行个人卫生后,裴仪明显觉得自己头发已经油了。
她甚至觉得头发好像在开始大规模地掉落。
裴仪危机感顿生,终于忍不住向狱卒提议道:“小哥,麻烦你们备点水,我想沐浴。”
狱卒恭敬应下。
顶着一头油腻腻且正在掉落中的头发,裴仪实在是坐立难安。
系统贱兮兮地吐槽道:“宿主,你刚才顶着个油头和晏落鱼你侬我侬的时候都没觉得尴尬,现在还尴尬个什么呀?”
裴仪顿时僵住了,脸几乎要裂开了。
她窘迫地找补道:“刚才我没觉得头发油啊……”
系统嘚瑟地叉腰挺起圆滚滚的身板,一脸得意地道:“那是当然啊。宿主自己不注意形象,但系统很会宿主注意呢。”
“方才系统一检测到有外人靠近宿主,就立马对宿主进行了临时形象维护处理——确保宿主在别人眼中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
裴仪很感激地道:“真是谢谢你了,统子。”
系统嘚瑟地哼了一声,表情那是说不出的自豪。
过了一会儿,狱卒前来通知道:“裴大人,热水已经烧好了,您到旁边屋里来沐浴吧。”
裴仪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狱卒们竟然会贴心地给她单独安排一间专供沐浴的牢房。
狱卒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巴结地笑着解释道:“镇国公主方才吩咐过我们,一定要为裴大人单独配备解决个人卫生的房间。”
裴仪很是惊愕。
她怎么都没想到晏落鱼竟然会为她考虑得如此仔细。
就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确是很佩服晏落鱼这一套笼络人的手段。
试想,若是她警惕性没这么高,若是她没有这个靠谱的统子,恐怕早就沦陷在晏落鱼这种温柔攻势里面了吧?
毕竟,男人的关怀和女人的关怀还是很有区别的。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虽然萧君集也很关心她,几乎每天都要往牢房里给她各种送东西,甚至连她的私人用品都考虑到了。
但是,萧君集从来没有考虑到她在个人清洁卫生等各种隐私上的问题。
这也不能说是萧君集不够细心,相反,这个男人已经尽可能地考虑到她的各种难处了。
这是,男女毕竟有别,萧君集总有思维疏忽的地方,这才不免显出几分粗糙来。
可晏落鱼就不一样了——这位公主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出发,刚到牢房就直接吩咐牢头为她准备专用的房间,及时解决了她的难题。
这是一个女人关心一个女人的方式——一针见血又足够细腻。
狱卒在前面带着路,很恭敬地打开了旁边牢房的门,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裴仪走了进去,目光下意识在第一时刻将整个牢房扫视了一圈儿——即便最不引人注意的隐蔽角落也没有放过。
这一圈儿瞧下来,裴仪大为感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从晏落鱼来看她再到眼下这个时间节点,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但这间牢房里却已经备齐了各种生活用品——准确地说,是姑娘家的保养品。
而且这些保养品包装得格外精致,看着就让人心生愉悦。
这还不止,屋里竟然还配有一套精致的紫檀木组合柜子——衣柜、梳妆柜、置物架什么的都齐全了。
裴仪深感不可思议,暗道晏落鱼这是开了个大货车来吧?
系统无比艳羡地道:“晏落鱼小姐姐太贴心了,我好爱她。”
裴仪嘴角抽搐,吐槽道:“确实是个会对人下毒的贴心小姐姐呢。”
系统顿时噎住了,很是不满地瞥了自家宿主一眼。
真是的,还不准他小小犯一下花痴吗?
心里正这么想着,系统听到他家主子提醒道:“你看看这屋里的东西有毒吗?”
系统几乎是秒回:“宿主放心。”
“在你刚踏入牢房时,系统便对整个牢房进行了扫描检测。”
“屋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很安全。”
裴仪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字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基本上?”
“嗯。”系统点点头,很严肃地告诫道,“宿主千万不能用屋里的护肤保养品——这些东西里面都含有致人不孕不育的药物。”
裴仪错愕不已。
她虽是早就猜测晏落鱼会在这些用品里夹带私货,可她确实是没料到晏落鱼竟然又会下这种不孕不育的药。
就像他家小系统困惑的那样,她也同样困惑——你晏落鱼要整我就整我吧,给我点慢性毒药让我渐渐身体机能退化至死,亦或是思维混沌渐渐成个疯子暴怒狂,这些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可你偏偏让我不孕不育是个什么操作啊?
你我又不是一个后院的争宠姬妾,犯得着对我的肚子打主意吗?
然而,事实是——晏落鱼确实已经在打裴仪肚子的主意。
而且,裴仪绝不会猜想到其中的缘由所在。
皇宫。
宫门口处,突然有一辆马车从远而来,接着便停在了正中大门处。
仆人在马车旁提醒道:“公主,到了。”
车帘被一只素手从里挑开,一个清丽但又摄人心魄的美人从中优雅而出。
她便是晏落鱼。
此刻的她,神情没什么温和之色,带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但就是这份高傲,却又惹得男人趋之若鹜。
下了马车后,很快有宫人抬着步辇前来请镇国公主上座。
晏落鱼慵懒地伸出手去,任由宫人搀扶着她坐上了步撵。
这是她独有的殊荣——准确地说,乐平公主霍一顾也有这份殊荣。
大部分入宫的皇子皇女都只能步行,但皇帝陛下却赐了她步辇——这是爱重体贴她的表现。
宫人抬着步辇走得又稳又快,不多时便到了养心殿。
养心殿原本是老皇帝的寝宫。
但随着老皇帝越来越怠于政务,养心殿渐渐成了老皇帝的常驻场所——奏章什么的通常也是直接往这里送。而且,这些奏章无一例外都是晏落鱼批改后的奏章。
“镇国公主到——”宫人高声宣告道。
老皇帝听到这一声喊,顿时喜形于色。
他亲自走到殿门口迎接自家闺女进殿,很和蔼地笑着抱怨道:“你都多少天没进宫看我这个老人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老皇帝在晏落鱼面前不再自称“朕”,两人似乎端的是寻常百姓家的深情父女。
“是女儿疏忽了,还请父皇不要见怪。”晏落鱼乖巧地笑着应道。
老皇帝哪舍得怪罪晏落鱼。
他很是心疼地道:“我知道你忙。自打那裴仪落网以来,你就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累瘦了。”
晏落鱼目光微暗。
她面色一肃,顺着老皇帝话头往下道:“父皇,裴仪这事儿的确不太好处理。我想了想,有道是打蛇打七寸。我们现在把目光放在裴仪身上实在是太浪费,不如……先对她背后的人下手。”
裴仪背后的人当然是指的裴家那群男人——丞相裴述,世子裴玄纵,二公子裴玄挺。
可是……
老皇帝很是为难地想,他们不正是拿这群男人没办法,所以才转而从裴仪下手的吗?但如今听闺女这意思,他们又要转而重新对裴家父子下手了?
“父皇,此一时彼一时。”晏落鱼深谙自家父皇的心思,循循善诱道,“如今裴仪在我们手上,裴家投鼠忌器,自然会收敛一些。我们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整顿下裴家。”
老皇帝早就想整顿裴家了。
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想过办法。
但问题是,裴家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实在是树大根深,旁人很难伤其根骨。
“裴家又不是金刚铁桶,我们皇家难道治不了它?”晏落鱼皮笑肉不笑地道,“父皇不是想打压淮南王嘛。”
“依我看,父皇不如现在就催促淮南王带领萧二公子到京都来完婚。”
“裴家如今被革职,父皇不妨适当地给他们复职,让他们去对付淮南王。”
晏落鱼冷然笑道:“淮南王此次进京必定会想方设法地带着大军行进。”
“裴家军若是和淮南王军队对上了,双方肯定都没那么容易取胜。”
“我们就且当渔翁,看他们鹬蚌相争。”
“最后无论是谁取胜,得利的都是我们。”
“到时候,父皇再给裴家军扣一个谋反的帽子……”
老皇帝听到这儿大为困惑,不解地道:“裴述才刚打了胜仗,我就给他扣帽子,这怕是人心不服吧?”
晏落鱼满脸冷然,似笑非笑道:“父皇,这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准的。”
“到时候,我们只需稍微在战事上挑一点毛病便能给裴述安上谋反的名头——这些都是名正言顺的,旁人能说什么?”
老皇帝恍然大悟。
这一套他很懂。
他甚至深谙此道。
早在很多年以前,他便把这一套法子用在了将军荀信身上。
他其实知道荀信那个老实人没胆子谋反,可他还是任由白家随意在战事里面鸡蛋里挑骨头,硬是捏造出了荀信谋反的证据。
如今,这一套完全可以用在裴述身上。
老皇帝心情一片舒畅。
他已经忍了裴述很久了,要是能夷平这个老匹夫九族,他真是睡觉都能笑醒。
“等裴家坐实了谋反的罪名,那便是举家灭门,谁也活不成——裴仪也不例外。”晏落鱼意味深长地道。
她要裴仪死。
这种死,是死在明面上——是假死。
她要世上再也没有裴家“三公子”仪。
这样,她才好将裴仪悄悄从牢房中转移,将其困于后院之中。
日后,除了她,谁也窥探不了裴仪——裴仪就算有再大的野心都没用,从此都只能做她的笼中雀。
正是要养着裴仪这只笼中雀,她才一定要让裴仪不能生育。
裴仪这人离经叛道的,若是不满她的圈养,说不定就会故意找些野男人媾和来气她。
若是到时候裴仪不幸怀上了野男人的种,那不仅是伤了裴仪自己的身子,更是损了她晏落鱼的面子。
晏落鱼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未雨绸缪,直接在裴仪的一应用度里都放了些会让女人难以怀孕的药。
退一万步说,就算裴仪日后不肯跟着她,可一个没有了生育能力的女人,又有哪个男人谁愿意娶呢?
到最后,裴仪还是只能跟她。
她才不会因为裴仪不能生育而厌弃裴仪。
晏落鱼这般想着,嘴角的笑都透出几分瘆人。
另一厢。
天牢。
裴仪沐浴完毕后小憩了一会儿。
醒来后,她就听到自家小系统得意洋洋地道:“宿主,系统刚刚给你提供的护肤品好用吧?”
“系统可是全免费提供给你的哦。”
“要是换成是隔壁那个小甜甜系统,一定会趁机狠狠宰你一笔的。”
裴仪忍俊不禁。
从她用那个护肤保养品开始,这个蠢系统就一直在她面前反复强调“免费”二字,这实际上是什么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她如今跟系统乃是友好合作关系,没道理说好处尽是她一个人拿了,蠢系统却得不到什么实惠。
这般想着,裴仪轻笑道:“虽说你免费给了我这些东西,但我哪里看你吃亏呢?”
“统子,咱俩都是一家人。”
“你清点一下我如今有多少积分,你看该扣多少,就扣多少吧。”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小系统顿时觉得心中暖洋洋的。
他深感自己碰上了一个好宿主,无比感动地道:“宿主你真是太好了!统子好爱你。”
他一定不会坑宿主的!
他只扣一点点积分就好了。
可怜的统子一点都没意识到他家宿主在话术上成功套路了他。
这天夜里,有人悄然前来探望裴仪。
准确地说,这人是来向裴仪报备工作情况的。
虽然有荀欢和萧君集尽心尽力地帮衬她,但裴仪从不敢把事情全然压到这两个男人身上。
事实上,她一直都有自己的谋士班子。
在荀欢制造舆论的时候,她的谋士们也在紧锣密鼓地四处部署。
裴仪坐在床边,垂眸看着垂首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谋士,冷声吩咐道:“让人暂时不要再传裴家女主天下的民谣了。你们只用专注于让人论证女人当皇帝的合法性即可。”
谋士面有惑色,谨慎地问道:“可是,镇国公主也志在大位。若是我们只专攻女人适合当皇帝这一点,岂不是容易给镇国公主做了嫁衣裳?”
裴仪意味深深地哂笑道:“前朝才有个祸国女帝,百姓没那么容易接受女帝的。”
谋士略略一想,顿时心领神会。
有道是枪打出头鸟。
若是他们家主子现在冲在前面,实在是太打眼,也太招人恨了。
不如,先让镇国公主在前头去吸引别人的目光。
等有了镇国公主这样一个在台面上各种游走的女人,百姓们骂也骂够了,心里也已经有了准备。
到时候,他们家主子再出来挽救危局,老百姓们也不会觉得奇怪,甚至可能会觉得——女人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裴家娘子就是天命所归,生来就该当皇帝。
思及此,谋士躬身行礼道:“属下明白了。”
裴仪又向谋士了解了一下京都最近的情况,接着又做了一番部署。
早在她入狱之前,她就已经与一众谋士商量好了各方部署。
不过,时事瞬息万变,世上向来没有万全的法子与方案,适时地补充与调整也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