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源站在兰花树下,目光痴迷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好似沉睡了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周围的一切似乎已经与他毫无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眼前这片绚丽多彩的花海和被那花海所包围,在花海里徜徉着的小白,他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只想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间,永远都不要醒来。
花海里的小白随着花瓣儿还在翩翩起舞,只见她时而飞到树梢上,时而淹入花海之中,花瓣儿和她好似亲密,一路尾随,她做什么动作,花瓣儿就跟着她做什么动作,与她相互呼应。
今晚,月光下的兰花树显得格外的不同,从远处看来,绿叶簇拥着一朵朵怒放的兰花儿,月光洒在叶上,洒在花上,花瓣尖上挂带着一颗颗小露珠儿,晶莹剔透,一片粉红色的光芒向四周扩散开来,间隙,小白伤愈后全身散发出来的那道白光融入其中,兰花树整个都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中,映衬得整个西山坡一片银海,让人不得不确信这棵兰花树一定是哪位仙人遗留给大荒的法宝。
树上的人儿忘记了时间,树下的人儿也没有记住。
月儿已西沉,东边天空渐渐透露出一丝丝淡淡的蓝色,随着这抹蓝色慢慢变淡,被温暖的橙黄色所取代,橙黄色的光晕逐渐扩散开来,树上的人儿先惊醒过来,急忙收敛白光,掩盖沉水香气,飞身下来,飘到汉源身边,摇了摇呆呆的汉源,说道,“哥哥,我们快走,天都要亮了!”
汉源这才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见,眼前的小白显得更加容色清丽,慧黠通透,垂?燕尾形的发簪衬得小脸更加艳美,不由得脸颊发烫。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汉源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一把把小白拥入怀里,紧紧的抱着,目光坚定的望着小白,认真的对她说道,“小白,咱们不怕,我们要光明正大的走在兰花镇上,让镇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有你的存在!”
小白绯红着小脸,把头靠在汉源的胸前,轻轻说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慌忙之中,汉源又赶紧松开来抱紧的双手,生怕小白伤口又要渗血,双眼在小白全身上下扫视,他心想,虽然上次他自己也经历过伤口愈合的奇迹,但小白不同,是灰狐族长毒掌所伤,历时太久,没那么容易好的,但是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真实的让他不敢相信。
他必须再确认一下,但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忐忑不安的问道,“小白,你的伤呢?你的伤全部好了吗?真的全好了吗?”
小白躲在他怀里,羞涩的说道,“你看,我身上没有渗血了吧”,一边笑着回应,一边调皮的捂了捂嘴。
得到小白的确认,汉源再次把小白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生怕稍一松开,小白就如说书先生和桑婆婆都说过的那个救采药人的银狐一样,化为仙人模样,白衣白发,飘然而去,再无寻觅之处。
小白拥着汉源,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了汉源足够的安慰,相拥着的两个人就这么拥抱着,久久未曾松开,似要抱成永久。
天已大亮,汉源才不舍的松开小白,拾起她飞身上树时抖落在地的灰色斗篷,重新披在她的身上,但这次,他没有帮她捂着头,遮住脸,他要让镇子上的人们都看见她,认同她的存在。
小白收敛着白光,掩盖沉水香气,与汉源并肩走在兰花镇上,街上也渐渐恢复了人声,行人三三两两的擦肩而过,熟悉的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也就互不相干,各干各的去了。
两边的各色铺子里,伙计们都在忙碌着,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开门,都想抢个第一,好多争取到更多的客人,把生意做好。
路过文大娘的包子铺时,文大娘正在拾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包子,许是刚出锅比较烫手,文大娘拾一会儿又对手呵一口气,小白拉住汉源远远的站在那里一动没动,就这么看着文大娘忙活。
还是那个熟悉的铺面,那是那股熟悉的香味,只是铺面门口那立起的招牌上“文包子”三个大字,原来是红色的,现在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颜色了,依稀可辨有“文包子”三个字的痕迹而已,小白大而明亮的双眼早已储满的泪水,物是人非,当年的包子铺还在,自己也还在,文老爹和爹爹却都已经不在了。
感觉到小白的异样,汉源侧头看向她,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分,小白对他盈盈一笑,回握一分,示意他自己没事。
刚好,正直起身来的文大娘一抬头就看到了汉源,她向汉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小白也看到了,赶紧悄悄抽回自己的手,轻轻推了一下汉源,汉源这才微笑着朝文大娘走了过去。
文大娘将双手在腰间抹一抹,从锅里拿出两个包子来递给汉源,说道,“汉源,来,刚出笼的包子,你尝尝,看是不是又咸了。”
汉源看了看文大娘,她总是找各种借口给他吃的,迟疑着不忍心接包子。
文大娘见他不肯接包子,催着他说道,“快拿着呀,你尝尝嘛”,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汉源的手,硬塞了两上包子。
不远处的小白看着这一切,见文大娘那与文老爹一模一样的动作,不由得嘴角上扬,满脸笑意,热泪夺眶而出。
文大娘眼角的余光也注意到了她,她拉过汉源,悄悄问道,“对面那个姑娘是谁?”
汉源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小白,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神秘兮兮的对文大娘轻轻说道,“大娘,她是您这包子铺的故人!”
“故人!?”
“嗯,故人!”
汉源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于是向文大娘道别,转身离开的时候说道,“大娘,不急,以后您会知道的。”,文大娘还想说什么,见两个人儿肩并着肩走远,也就没有再问,只是挥手说道,“以后常来!”
从镇子上一路走过,行人各色,都专心干着自己的事,只有兰花香气依旧袭人。
路过镇子中心石阶处的时候,说书先生不在,石阶上还是坐着几个人,正议论着,说前几天在对面笑一笑酒馆喝酒的时候听文掌柜提到,说书先生前段时间生了很严重的病,这才刚刚好些,可能就在这几天应该要回来了,不知道又会带回来什么故事。
送往迎来,这么大的镇子,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有人在意,虽然说书先生与他人不同,但慢慢的,大家也都习惯了他时来时不来,只是茶余饭后少了个去处,不过他虽然没有来,但得空闲下来,还是会有人时不时的去那里坐坐,没有现成的故事听,就回忆一下以前先生说过的故事。
回到小草屋时,灶台上的小盒子里,桑婆婆已放好了两份菜饼,汉源看到菜饼时暗暗心惊了一下,又忘记了锁门。
一人一饼,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门坎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顾着傻笑,并没有吃。汉源是真的傻笑,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小白是真心的笑着,她终于和那个日思夜想的脸在一起了。
小白先开了口。
“哥哥,桑婆婆一定知道我是银狐白九。”
“真的,如果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她不是我的同类,她是灰狐”,小白肯定的说。
“呀,她会害你吗?”,汉源“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目前看来,她不会!”,小白过来按汉源坐下,和他面对面的坐着。
“怎么说?”
“我昏迷之际幻化之时,好像见过她,她还给我盖了被子,一定是她。”
“那是我离开为你抓药的时候吗?”
“是的,当时我隐约嗅到了她的味道,还有点害怕的感觉。”
“现在,你是不是又嗅到了她的味道?”
“是的,但害怕的感觉减了几分。”
“小白,不用害怕,是她把我拾回来的,还养大了我,我们见见她,如何?”
“ 不急,顺其自然就好”,小白啃了一口菜饼,起身拉起汉源往屋外空坝走去。
按着汉源坐在椅子上后,她蹲在他对面仔细的端详着那张思念之极的脸,汉源“唰”的一下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把脸歪到一边去,小白掰过他的脸来,避不可避,汉源正色的看着小白,这回轮到小白不好意思了,小脸一红,微微低头,把脸转到一侧去了。
汉源掰过她的脸,认真的说道,“小白,我是不是很像那个人?”
小白转过脸来,盈盈的望着汉源说道,“是的,你和他一模一样,要不是你比他年纪小,我几乎认为你就是他!”
那个时候,他抱着还是小团子的她,焦急的到河边为她清洗血污,但伤口一沾水就钻心的痛,她忍着没有叫出声来,他采来不知名的草药,用口嚼碎了给她包扎伤口,把她放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休养,还时常送来野兔子、山鸡什么的,但那次人声鼎沸后,他为什么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呢?这是她一直没有弄明白的事,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小白这样一说,汉源第一时间想到了他爹爹,隅家镇红绣坊的东家聂浔,那个任凭二娘把自已丢弃的爹爹,不由得悲从中来,双眼含泪,思绪飘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家,那里的一切都是他不想回忆,也慢慢回忆不起来的事了。
其实在那个家里,记忆中的自己一直都很乖很听话的。
娘亲去世的事,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奶奶让他到上屋和她一起吃饭,让丫鬟领着他在上屋的东院后侧里屋睡觉,那个时候,只要爹爹在家里,常常会来陪着他们婆孙俩吃饭,会领着他在院子里到处玩耍,玩累了会抱着他回屋睡觉,他最喜欢靠在爹爹的怀里了,好温暖呀。
有一次,奶奶指着她身边的一个陌生姑娘,让他叫她姑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姑姑,不肯叫人,怯生生的往丫鬟背后躲。没过多久,就很少见到她了,听丫鬟们悄悄议论,说姑姑想做少夫人,秘密被奶奶发现了,被奶奶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
后来,二娘生了弟弟元丰,慢慢的,爹爹就不常来给奶奶请安了,也很少来陪着他们吃饭了,领着他玩耍的时候就更少了。有时候来了,也会和奶奶顶上几句嘴,奶奶好像也没有办法,等爹爹走后奶奶会悄悄的哭,每当这里,他就到奶奶身边坐下,不说话,给她擦眼泪。
有一回,都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眼泪滴到脸上了,眼开眼睛一看,见奶奶坐在他床沿上,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额头,见他睁开眼睛,并对他轻声说道,“孙儿,奶奶身体不好,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你,你爹爹让你以后去跟二娘住,还能常常和元丰弟弟一起玩,你愿意吗?”
小小的他不知道奶奶为什么难过,但只要是奶奶说的话,他一定听,于是他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听奶奶的,奶奶别哭”,赶紧坐起来给奶奶擦泪水。
跟着二娘的日子开始还算平静,他住在正房后面的里间里,隔壁就是元丰弟弟的房间,弟弟常常半夜里哭闹,总是让他睡不好觉。
有时候白天陪弟弟玩耍的时候,因为打瞌睡,没少被二娘打骂。
打骂得最凶的那回,他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爹爹不在家,二娘午睡还没起,弟弟元丰在满院子跑着玩,一众丫鬟在后面跟着,他坐在台阶上看着元丰玩耍,台阶只有四五步高,为不了碍着元丰跑来跑去的,他坐在最上面的那一阶,调皮的元丰绕着他跑上跑下,时不时的用小屁股撞一下他的后背逗着玩,他坐在那里没敢移动。
几趟下来都没事,哪知一时没有注意,又一次跑上来的元丰从后面用后背猛的撞向他后背,于是重心不稳,他向前扑去,还好,在就要扑倒下去的一瞬间,他本能的向后一薅,没想到薅到旁边的一颗小树,借小树的力量,他扑回到台阶上,一个狗啃屎的姿势摔了个鼻青脸肿,只能瘫坐在地上没力气动弹。
弟弟元丰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没有了他作垫子,直挺挺的倒下那几步台阶,后脑先着地,好一会都没有哭得出来,丫鬟们见状慌成了一团,几个丫鬟扶着元丰,掐人中的,摇晃手脚的,哭喊的,都哭喊成一团,只见大丫鬟香儿急忙朝上屋二娘房里跑去,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二娘来得比较快,她没有先问地上元丰的情况,而是直径走到他面前,狠狠的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他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一口热血喷射出来吐了一地,香儿跟在二娘的身后,正双目圆瞪,恶狠狠的看着他。
深夜里,他躺在床上好困,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肿起的脸颊一贴床就痛,额头被石阶划破的口子也好痛,根本睡不着,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爹爹和二娘在说话,仔细一听,说话声音应该是在弟弟元丰的房里。
二娘在哭诉,期间还断断续续的提到了奶奶,爹爹说话的声音很生气,很大声,他听得很清楚,最后一句是爹爹说的,爹爹说道,“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不用回!”,但终因睡意过浓,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他就没有听到了。
等他醒来时,他和香儿已经在马车上,他很吃惊也很害怕,没有出过远门,旁边也没有奶奶和爹爹,这是要去哪里呀?他是知道香儿的,他和那几个小一点的丫鬟没少被她欺负,一路上他都没敢问,只是不时的打量着马车外的情况,感觉已经不在隅家镇了。
小小年纪的他心中有了一种隐约的感觉,爹爹不要他了,隅家镇那个家,他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