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已经知晓此战或许是最后一战的楚人,在全体饱餐一顿之后,默默的将自己的陶碗等器具摔碎,以示以身的决心!
身批赤色甲衣的楚王熊启在驷马战车之上,擎着楚国的大旗依次从楚人将士们的眼前走过,直至校场中央。熊启挥舞着手中那杆代表着楚国八百年社稷的凤鸟赤旗,拼尽全力放声大喊:
“秦人卑鄙!侵吾国土,虐吾乡民!”
“如今国土沦丧,你我楚人将要在秦人的治下为奴为婢,尔等答应否?”
校场之中的楚人士卒。一想到这段时日来自己所见到的凄惨景象,不由得悲愤欲绝!从秦国长途跋涉来到楚境的秦军当然不是来送温暖的,他们是来征服的。那靠什么征服一个国家?当然是靠手中的利刃与胯下的战马!只有鲜血才会打掉反抗者的内心,只有杀伐才能让一个国家屈服。
遍地都是楚人的血与泪!
“不答应,不答应!!!!”
楚人士卒用声嘶力竭般的呐喊响,应着最后一个楚王的号召。
“既然如此,就用手中的兵器让那些秦人,见识见识什么叫楚人的愤怒!”
“今日若胜,吾与尔等共饮庆功酒!”
“今日若败,吾与尔等共死于沙场之上!”
楚王熊启的一番话,彻底燃爆了楚人士卒的内心,他们用自己深处的楚歌回应着自己的王。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而伴随着飘扬在天地之中的楚音,身着暗红甲衣的项燕一脸坚定的走到了大军的面前。楚王熊启拽着项燕的手,将其拉倒了自己的驷马战车上,并将自己手中擎着的那杆大旗交到了项燕的手中:
“项将军,楚人的命运就托付给你了!”
“今日,吾亲自来当你的御者!”
项燕望着此刻手握缰绳的楚王熊启,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如此礼贤下士,在国难之时没有抛弃自己子民而苟且偷生的君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的了。但可惜天不假年,人不遂愿,熊启他来的太晚了。若是熊启能够早上一年荣登王位,想必楚国也不会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但此刻战局未定,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项燕接过楚王熊启手中的大旗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会为楚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景启,景蕲何在!”
随着项燕的一声大喝,身着甲胄的景启,景蕲两人连忙上前听命,尽管在项燕的心中这二人根本就比不上他们的父兄,但是此刻屈,景,昭三大公族接连失去自己的领袖,如今也只有这二人可堪大用了。
项燕望着俯首听令的两人,一脸肃穆的说道:
“命你二人即刻率领麾下兵马,前去伏击蒙武所领部卒。”
“记住,不得放任一兵一卒前来!”
许是被此番大战的气氛所感染,这两个昔日纨绔子弟如今也像模像样的开始领兵作战,自觉身上责任重大,景启,景蕲当即立下军令状:
“请项将军放心,吾等绝不会放任一名秦人前来。”
可就算是这两人立下军令状,项燕还是放心不下,当下便轻声说道:
“此战对吾等楚人意义重大,望尔等不辜负家国重托,不坠父兄的威名。”
“且不说尔等阿父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就是你们的伯兄景厉,他在临死前还在高呼杀贼。”
“吾等定不会辜负项将军信任!”
在景氏兄弟二人领兵前去阻挡蒙武的偏师之后,项燕又将目光投到了自己的儿子项梁与孙子项籍的身上:
“项梁,项籍!”
“在!”
“此战尔等亲率车骑,务必要给吾冲破秦军阵型!”
“喏!”
在大营之中五通鼓声落下之后,总共约莫五万人马的楚军依次络绎不绝的走出辕门,此刻不同之前,楚人的身上不仅是穿着如鲜血般绚烂的甲胄,更是为自身的国破家亡带上了白布!在结成长达四五里的阵型后,楚军开始朝着北面二十里开外的秦军营地进发。
此时的秦军因为是临时驻扎,并没有同往常一样修建壁垒,只是简单的在营盘在挖了几道壕沟,因此当听到不远处楚人那奏响的歌声之时,便知道楚人最后的反扑开始了。尽管每一个秦人士卒都将认为此战最终的胜利会属于他们,可是为了防止楚人哀兵必胜这一苗头的出现,王翦还是严令各级军官将此战认真对待。
“二三子,今奉王上之命,将楚国纳入秦的疆域。”
“而后九州一统的日子将指日可待,到时候天下万民将免受兵戈之灾!”
“不仅如此,王上下令,楚国平定之后,这三千里疆土将为尔等名下的宅亩! 楚人将为尔等的隶臣!”
伴随着秦楚双方主帅各自的命令,黑红两种眼神在地平线上相互交汇。一时间,旌旗遮天,号角声连绵不断,连绵不绝的阴雨也遮断不了战场之上那冲天的杀气。
此番决战并没像是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展现出各自主帅那精妙绝伦的指挥艺术,反而像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将领,在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身着红甲的楚军在项燕的指挥下,像是不知疲倦似的进攻,进攻,再进攻。而反观黑甲的秦军,则是在王翦的军令下真正的展示了什么叫做不动如山,一个人倒下后马上就有另外一个人顶替他的位置,一百人倒下之后马上就有另外一百人顶上…………
此刻不足五十里的战场之上,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便像是血肉磨盘一样吞噬掉了几千人的性命,而这一切才只是开始。此刻的双方像是上了赌桌的赌徒,都在赌对方比自己要先支撑不住,此刻的王翦尽管兵力相较于项燕略占一丝优势,但是由于其麾下的士卒有组成部分有些嘈杂,不仅是有关中子弟组成的精兵,还有南郡,三川等地的士卒。而由于王翦不断地利用南郡,三川等士卒作为中军,用来消耗项燕的兵力,这也就导致了在高强度的战斗下,秦军中军不可避免的出现战斗力下滑的现象。
而这正是项燕苦心谋取的一线生机,忽闻楚营中军鼓声大作,悬挂着项氏将旗的几十辆驷马战车,呈一字线形猛地直扑秦军大阵。领头的便是那项氏一族的项梁与项籍,身材高大的项籍挥舞着手中的长戈,略逊其一筹的项梁则握着缰绳,不断地提速。在这些战车身后,便是楚军百战之中遗留下来的精锐步卒,他们个个身着双层重甲,头戴兜鍪,汇集成道道红色的浪潮,直扑秦军。
面对此情景,王翦却丝毫不慌,挥手便让自己麾下的几十辆战车迎面与楚军缠斗起来。可这些在关中平原上纵横,与胡人作战不落下风的秦军铁骑却在此战之中落败,因为那连绵不绝的荆楚阴雨,终究还是将一丝希望带给了楚人。
可是,希望过后却是更大的绝望!
项梁有些惊恐的发现,那些溃败的南郡秦军散开之后,迎接他们的却是遮天蔽日般的箭雨。一支约莫有万人的秦人阵型,已经在王翦的中军大营前展开。最前方的是千人的弩兵,那遮天蔽日般的箭羽便是从他们手中的弩机之中射出。而在这弩兵之后的便是手持蒙皮大盾的重装步兵,以及斜插着长戈的轻甲步兵。
最让项梁崩溃便是这支秦军两侧已经蓄势待发的秦军骑兵,此刻在项梁的视线之中,这群等候他们许久的秦军骑兵已经策马扬鞭,朝着楚军的战车疾驰而来了。
“吾等中计了,这是秦人的诱敌之计!”
飞速行驶的战车之上,项梁几乎是呻吟着说出这句话,他的心中此刻已经是失去了斗志。但不料项籍却一挥长戈,将戈锋边缘的血滴甩落之后,大声的吼道:
“那又如何!”
“胜负尚且未分,吾要直取那王翦老儿的首级!”
“给吾冲!”
在面对此刻狂暴如雷霆般的项氏一族的战车,王翦却丝毫不慌,恍若没有见到这一支如利剑般直插中军的敌方,仍在不停地下达着各种关于作战的命令。而此刻作为后备力量的黑夫等人在接到军令之后,便紧了紧身上的甲胄,开始奔赴战场。他们唯一的作用便是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住任何对于中军大营的袭击。
局势瞬间逆转,本该冲破秦军的楚军战车此刻已经深陷泥潭,接着像是连锁反应似的,与秦军死战正酣的楚军侧翼,突然遭受到来历不明的秦军袭击。当那杆绣着蒙字大旗的秦军旗帜出现在战场周边的时候,项燕知道,这一战他们楚人已经彻底败了!
“项老将军,走吧!”
楚王负刍驾驶着楚军最后一辆战车,来到了项燕的身边,朝着楚国最后一位大将军发出了邀请。而项燕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接着遣散了周围的卫士,翻身上车。
接着项燕拿过楚王负刍手中的缰绳,面露微笑道:
“今日便由老臣为王上驾车吧!”
“好!”
楚王负刍拔出手中的长剑,朝着秦军的方向挥去。在战马发出阵阵凄厉的哀鸣后,朝着秦军军阵疾驰而去。
楚王负刍被一箭射于马下,接着死于乱军之中。而项燕驾驶战车冲进秦军战阵之中后,奋力拼杀,力竭之后自杀身亡,临死之前高呼: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