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身处淮南的楚军士卒背靠坚城,列阵迎敌,尽管此刻仍在坚持战斗的楚军多是心智坚定之人,但是在秦军接连不断的攻势之下,还是接连败退。
而望着这群已经被战争磨灭了精气神的楚人,此刻的楚王熊启心中满是不甘。自从项燕率领楚国屈,景,昭三大公族拥立其成为楚王后,楚王熊启便将自己先前节制的兵马全被交予项燕调动,因此他深刻的知道在此番楚国所遭受的劫难之中,所有人都应该摒弃前嫌,同舟共济,这样才能共赴难关。
而且,楚王熊启也知道,一旦他输了之后,这九州之大将再无其容身之所。因为他与那秦王政,本就是一类人!
他们原先都是为了谋求更高的的权利,而相聚到了一起。奇货可居这个词可不止是吕不韦才能通晓的,他熊启在当年大殿之上,见到那个少年赢政的时候,便已经知晓这个孩子是与他一样的人。那双与其如出一辙,渴求权利的目光,彼此交互在了一起。
两人携手扶持,互相成就,在楚系外戚这一只政治力量的推动之下,嬴政击败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成蛟,登上了秦王的宝座。历经多年的风风雨雨,身为楚人的熊启始终坚定不移的支持着嬴政。投桃报李,在吕不韦倒台之后,秦王政再次宣麻拜相,这一次的主角终于是嬴政与熊启。
终于掌握秦国大权的熊启本以为能够大展拳脚,尽情施展自己心中的包袱。可是,秦王政想要的并不是如此。相权与君权的高度重合,必然会产生激烈的冲突,尽管熊启想要尽力的弥合两人之间逐渐产生的间隙,但权利终究不是因为简单的退让而就能弥补的。
终于,秦王政再也无法忍受熊启那软弱的行政策略,拥有虎狼之师的秦国,又怎能甘心拥有这狭小的土地。可在熊启看来,如今的秦国尚不能拥有席卷天下的实力,应该选择逐步蚕食。
最终,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熊启落败。尽管被秦王政以巡视山东郡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调离中枢,可熊启知道,这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他已经输了。
一个远离中枢的政治人物,他的政治生涯几乎可以宣告结束了。
可是对于熊启来说,当权力贯穿他整个人生的时候,他便已经离不开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了。因此,他那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种子开始发芽生根,他想要能够成为执掌他人生死的王!
是,熊启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能够登上楚国的王位。
直到他的父亲楚考烈王去世之时,熊启都还抱有一定的幻想。可现实却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楚考烈王选择了熊悍,没有选择他这个长子。出于理性,熊启能够体谅自己的父亲。因为他自小出生在秦国,母亲更是秦国的公主。让这么一位从小就在咸阳城中,耳濡目染秦国风俗的楚国公孙成为新一任楚王,将会给本就风雨飘摇的楚国带来沉重的一击。
可是尽管理性在不断的告诫熊启,他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但在其的内心深处却还是不自觉的会产生一种幻想,凭什么身负两国王室血脉的他不能成为楚王!若是他成为楚王之后,凭借着自身对于秦国的了解,未必不能重振楚国的荣光!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可现如今在日光的照耀之下,赤色锦衣上的凤鸟纹饰本可以振翅高飞,但那天空之上漂浮而来的一片乌云,却给想要浴火重生的凤鸟,投下一片黑色的阴影。
如此一来的楚王熊启也只能将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在项燕这个楚国最后的名将身上。但此刻的项燕内心之中却丝毫没有底气,说出能够将胜利带给众人的话语。因为他本打算利用疲敌之策,在秦军新占领的各处楚国境内掀起战火,并且不断地派兵侵袭鸿沟等秦军的运输粮道,以求复制第一次秦楚之战中胜利局面。
可是王翦不愧是兵法大家,在刚得到项燕等人在淮南起兵反抗的消息之时,便亲自率领精锐的车骑直扑楚军的主力,就算是后方粮道被侵袭,王翦也丝毫不惧,取食于敌,就是死死咬住项燕所率领的大军不动摇。而且,就连项燕派去攻取寿春城的兵马,王翦连看都不看,完全就是一番只要消灭了项燕,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的方式。
而王翦的这番举措,正好打到了项燕的七寸之上,因为王翦背靠整个秦国,兵力是越打越多。而此刻的项燕所率领的楚军却是越打越少,不仅是因为战斗减员,更有很多封君眼见复国无望,便趁着夜色带领自己的部曲逃离了楚军的阵营。
此时的中军大帐气氛十分的沉闷,接连几场的大败,让现存的楚军将领深刻的体会到了秦军的可怕之处,一时之间竟然相顾无言。
坐在主位之上的楚王熊启早就换下了那身代表楚王的赤红锦袍,如同其他人一般穿戴上了甲衣,而望着众人垂头丧气般的模样,楚王熊启知道现在是时候做出个决断了,不然这么一直耗下去的话,整个楚军可就不战而溃了。
“项将军,孤不如你知兵。”
“但现在的这番局面,孤也知道是到了十分火急的地步。”
“因此,孤只想问你一句话!”
“可还有的打?”
项燕望着楚王熊启殷切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男人心中都怀有一颗挽狂澜于既倒, 扶大厦之将倾, 救百姓于水火, 解万民于倒悬的雄心壮志,可万般事业说出来容易做出来难。
如今的秦军势大,且另一只由蒙武率领的秦军偏师已经出现楚军的西南方向,看样子是要与王翦形成合围包抄,一旦包围圈彻底形成的话,那将退无可退。此时鼓起勇气与秦军决一雌雄,似乎才是最好的办法。
“有的打!”
项燕思绪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堵上一把!他环顾四周,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寿春城的方向:
“那王翦所率领的秦军已经是按照吾等规划,被我军牵扯奔袭几百里。虽然吾等精疲力竭,可那秦人亦是如此。更何况吾等楚人在楚地作战,更熟悉淮南各中地形,那秦人客场作战,亦会水土不服,此乃地利!”
给营帐中众人鼓舞了一下士气之后,项燕朝着主位上的熊启拱了拱手后接着说道:
“自从王上在陈郢起义之后,想必那秦军军中对于新附的楚人溃兵,肯定会抱有间隙。尽管秦军不得不吸纳楚人与吾等进行作战,可肯定抱有间隙,会派遣一部分秦军看押他们。一旦秦军稍显颓势,吾等便可以与这群楚人进行合流,来个中心开花,此乃人和!”
“最重要的便是,明日起便到了梅雨季节,连绵不绝的雨水会导致道路泥泞,河流暴涨,西南方向那蒙武所率领的秦军肯定无法及时赶到战场,与王翦等部对吾等形成合围,此乃天时!”
尽管项燕表示天时地利人和皆站在他们这边,可是那先前几场惨痛的败仗可还是历历在目,因此景氏一族的另外一名将领景蕲开口说道:
“既然蒙武率部无法对吾等形成合围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趁机跳出包围圈,在积蓄力量进行作战呢。”
景蕲的一番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劝阻起来,力图打消项燕脑海中关于决战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此时的项燕望着其余将领脸上的怯弱之色,只觉得手脚冰凉,先前的几番对战,景氏一族最为精华的部曲在景厉的带领下已经战死沙场,屈暇被俘后宁死不降,昭华失足落水后不知所踪。余下的这番人马,现在已经不堪大用了啊。
“既然项将军所能战,便可以战!”
就在项燕感到悲凉的时候,楚王熊启站了起来,他坚定的支持了项燕的想法。
“孤宁愿战死在沙场之上,也不愿意苟活在秦人的治下!”
眼前楚王熊启已经做出,誓与秦人决一死战的想法,其余的将领就算是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尊重楚王的决定。
“这是吾等楚人最后的一线生机了!”
“只有将王翦所率领的秦人中军击败,这样整个局势才会逆转起来,否则吾等这样一路逃下去,最终也只会被秦人碾成碎尘。”
“所以,望诸君明日奋勇拼杀,不坠楚人的血性威名!”
而项燕眼中含满热泪,竟然朝着下方的将领躬身施了一礼,这可将那些听着项燕威名长大的贵族公卿给吓了一跳,纷纷起身还礼。
而楚王熊启也起身来到众将领的面前,竖指起誓,言明只要将秦人赶出楚境,必将裂土封侯,让众将领以及后世子孙享受万世的荣华富贵。
当下,楚军人心振奋,只待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