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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王翦的隐忧

    咸阳城中的局势波云诡谲,在官吏心中已经失势的李信,却在宴会之后重新的崛起,再次出现于人们的视野之中。令人心中不由得感慨起来,真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但这些对于刚刚参加完灭魏之战的黑夫等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此时的黑夫还在安陆县城外的中军大帐之中,此时的营帐之中还是有些军官心服口不服,闷声闷气的嘟囔道:

    “吾并不是不服李将军,可如今征伐的乃是楚国!”

    “须知楚国带甲兵卒不下百万,还有项燕这种当世名将!”

    “李信李将军还是年轻,若是王老将军挂帅的话,吾等自不会多言!”

    众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火热交谈了起来,都尉冯去疾就像是个木雕泥塑似的端坐在案桌之后,微微眯着双眼。只有黑夫见状之后,上前行了个军礼,问询道:

    “敢问都尉,究竟是何缘由才会让王上选定李将军挂帅,而不是王老将军挂帅?”

    都尉冯去疾猛地睁开双眼,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帐中的众人,待到账内众军官闭口不言之后,他才冷哼一声:

    “就在魏国宗庙已灭之际,楚国突然撕毁与我秦国的盟约,楚王拒不交纳江南青阳以西三邑,并暗中下令指使屈氏杀掉,我秦国出使楚国的使者!”

    “轰!”

    如此劲爆的消息当下就差点使的营帐再次鼓沸起来,要知道就算是在礼乐崩坏的战国时代,擅自杀害出使一国的使者,也是一种及其损害国家形象的举动。这不仅是践踏国家的尊严,还是蔑视全体国民的一种体现。

    要知道上一次杀害出使一国使者的事情,还是楚国与宋国的事情。楚庄王时期,宋国擅自杀害楚国的使者,导致楚庄王大怒!兴兵伐宋,围困宋都城三年,导致宋国易子而食,折股为炊,最后宋人实在是扛不住了,这才同楚投降!

    “欺人太甚,楚国这是视我秦人无人否?”

    “战!”

    “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要与楚国打下去!”

    都尉冯去疾的一句话,便将营帐之中的军官士气提了起来!眼见营帐之中士气正盛,都尉冯去疾接着说道:

    “那楚人擅自撕毁盟约,王上定要出兵伐楚。”

    “因此王上便亲自问策与王老将军与李将军,攻楚究竟需要几何人?”

    宫殿之中,秦王政走下陛阶,缓步来到了王翦的面前,希望这个为大秦带来胜利的宿将,能够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是就见王翦沉思许久,最终缓缓吐出一句话:

    “若要攻伐楚国的话,非六十万人不可!”

    “六十万人吗?”

    秦王政轻声的呢喃一句,接着转身来到了李信的身边,再次问出了那个同样的问题“卿认为,伐楚究竟需要几何人?”

    霎时间,李信顿时感到空气之中袭来一阵巨大的压力。他俯首低下身子,脑海之中顿时思绪万千。秦军连年征战,无往而不利,攻灭韩赵魏燕等国带来的巨大收获,掩盖住了盛世之下的隐患。出身关中的李信,刚刚踏入征途之时,的确是被巨大的荣耀所迷晕了双眼。

    但自从上次伐楚之后的奏对,他被王上雪藏之时,为了解决心中的困惑而周游关中平原。在那里,他见到了因连年征战而导致身体残缺的士伍,见到了家中男丁全无,只有老妇与幼女撑起门户的惨烈景象。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为缔造这煌煌盛世,其下埋藏的累累白骨可真是数不胜数。

    李信抬起头来,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王上,他如今算是知晓了王上心中所忧。楚国的疆土是大,楚人是悍勇,但这些对于耕战为主的秦国来说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秦国的兵力将要枯竭了,若是王翦王老将军挂帅的话,定会与楚国形成对峙的局面。这样一来的话,就完全靠两国的国力进行比拼,以秦国的体量来说,僵持下去的话,未必坚持下去。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的局面就是,若不能一鼓作气直接讨伐楚国,让局面陷入漫长的拉锯战,但时候可就是天地剧变。所以,王翦王老将军的那种稳扎稳打的战争态势,必然不适合伐楚。只有身为军中少壮派的李信才敢冒险,或者说是敢孤军深入,直取敌方的要害,想必这也就是秦王政培养李信的缘故之一。

    当下,李信挺直了自身的腰杆,目光之中透漏出坚定的信念:

    “末将只需二十万人,便可攻破楚国宗庙,将楚王擒住献于王上!”

    “好!”

    “好!”

    “好!”

    秦王政满意极了,不由得连叫了三声好,接着更是十分亲切的拍了拍李信的肩膀:

    “卿不负寡人,寡人定不负卿!”

    当一旁的王翦拱手告退之际,秦王政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便示意他可以退下了。一刹那,王翦那多年来紧绷的腰杆似乎顷刻间松了下来,昔日那眉宇之间充满坚毅之情的沙场老将,变成了鬓发皆白的佝偻老人。

    秦王政热切的拉住了李信的手,一脸热烈的勉励道:

    “如今王老将军老矣,寡人纵观秦军上下,能担当此灭楚大任之人,唯有李卿。”

    秦王政的一番肯定,让李信的心中顿时有些飘飘然,想不到在王上的心目中,自己竟然能与挥斥方遒,提兵灭国的王老将军相比较。一时之间都有些激动的发抖,想到自己也能立下与王翦一样青史留名的功绩,李信顿时匍匐在地,朝着王上立誓:

    “末将定不负王上的托付!”

    “唉,卿快请起!”

    秦王政扶起匍匐在地的李信,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既然如此,灭楚一事便以李卿为主帅。”

    “寡人这就下令征发关中以及南郡各郡县的劳役,待到秋后粮草充足之时,便起兵伐楚!”

    一番交谈之后,李信迈着飘飘然的步伐迈出了宫殿的大门。驻足于殿外,抬头仰望空中的太阳之时,他从未感到这阳光是如此的契合自己的心意。拾阶而下,李信对着一旁的持戟郎官,微微颔首。

    多年前自己在这里守卫宫殿的时候,也曾对着王翦的身影暗自发誓:“彼可取而代!”如今不过数年,凭借着自身的努力,李信终于也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模样。

    而出了宫门的李信,并没有转身回到自己的府邸,反而是只身来到了王翦的府中。待到仆人将其引到书房之时,却见王翦早已端坐在此,在见到李信到来之后,他放下手中的竹简,淡淡的说道:

    “你来了!”

    李信上前一步,恭敬的持后辈礼:

    “李信拜见王老将军!”

    这时王翦的脸上才展露出一丝笑容,指了指一旁的坐榻,示意李信坐下说话。李信也毫不客气的着足衣,迈着大步,一脸坦然的走到王翦的面前。

    “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王翦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眼前的李信,尽管是眼前的这个人夺走了他作为伐楚主帅一职,可王翦的内心之中却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是暗自称快。

    如今王氏一族,功劳太盛,已经到了功臣的巅峰。为此秦王政只得将本属于王翦的功劳,分润给他的儿子王贲。如今的王上还年轻,若是到了最后,王氏的功劳造成封无可封的局面,对于王氏来说可就是灭顶之灾了啊。

    李信拱了供手后,一脸严肃的说道:

    “今日前来,是为国事!”

    “既然是为国事的话,当与王上,于列位臣功商议,你前来寻我这个已经告老的山野村夫何故?”

    王翦轻轻抚摸着自己颌下花白的长须,故作不悦的摇了摇头。但李信听到这话却有些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说话的声音不由得都提了起来:

    “王老将军有意告老?”

    “既然大王已有新将可用,吾这把老骨头也就不用在朝野之上晃荡,讨人碍眼了。吾已经上书大王,不日便将返回频阳老宅,含饴弄孙了!”

    “这……伐楚一战迫在眉睫,老将军您怎可这时返回家乡?”

    “伐楚一战,大王已经点你为帅,与吾又有何干系!”

    “王老将军若是心有怨气,信这就前往宫中与大王商谈,将帅位还与王老将军!”

    眼见李信就要做势起身便走,王翦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吧,你究竟为何而来!”

    在见到王翦终于不再打机锋,准备认真详谈的时候,李信也挺直了身子,不再兜圈子了:

    “此次伐楚一战,还需王老将军助我!”

    “且宽心,吾这一辈子都在为秦征战,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吾回频阳之时,自会修书一封于军中老友,这下你可以将心放回肚子了吧。”

    有着现在秦军军中第一人的背书,秦军上下各派系想必也不会拖其后退,但是还不觉保险的李信,试探性的问询道:

    “此次灭楚一战功劳极大,不如以王贲兄为裨将?”

    这话一出,王翦面上顿时不悦,吹胡子瞪眼似的叫骂道:

    “好你个李信,吾这边为你清扫阻碍,你却想要害吾王家不是!”

    “王老将军息怒,王老将军息怒!信不是这个意思!”

    当下,李信连连告罪,一番讨饶之后才将王翦的怒火平息。接着李信亲自为王翦斟上一杯酒之后,再次问道:

    “既然如此的话,那蒙恬兄可为裨将?”

    王翦接过李信递过来的杯盏之后,狠狠地喝了一口,瞟了一眼李信:

    “你们李家与蒙家不是私交甚密,此事你不与他们商量,反而与吾何干?”

    王翦这还是因为刚才将王贲绑上战车一事感到气愤,李信顿时心中暗自懊悔不已,若是直接前去寻找王上,将王贲点为裨将的话,就算是王翦反对也无济于事。可现在李信多嘴试探性的提了之后,便是打草惊蛇,想必这王翦定会提防着此事。如此一来的话,便只有将蒙家绑上自己的战车了。

    李信再次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之后,正了正自己的衣冠,朝着王翦问出了此行最重要的问题:

    “王老将军认为,此番伐楚,该如何行事?”

    “想必你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番决断。”

    王翦也知道之前的一番交谈只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便是现在所沟通的伐楚战略。无论是安抚秦军之中的各路派系,还是选择人马出征,这些事情对于真正的战略来说都是小事。

    李信顿了顿,蘸了蘸杯盏之中的酒水后,在案桌上写下了“武安君”三个字。

    王翦见状,深深的叹了口气之后,用袍袖一扫,案桌上的字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是想重复武安君旧事?”

    李信骄傲的扬起头颅,目光之中展露出坚定的信念:

    “没错,当年武安君携数万兵马,便能一举攻破江陵。使得楚国不得不搬离旧都,困守半壁江山。更何况如今楚王负刍乃是弑君自立之人,名不正则言不顺,导致现在楚国内部派系林立,无法将力量凝聚到一起。而反观我大秦,上下一心,军心可用。定能携灭国之势,一鼓作气,将楚国纳入我大秦的版图!”

    李信越说越兴奋,眸中的信念越发的明亮,他已经可以预见凭借着自己的这番灭楚之策,定能平定楚国八百年的社稷。到时候李信的名字将与王翦一样,受到后世兵家的顶礼膜拜!

    “你又如何得知楚国不会防范武安君旧事?”

    “若是楚国在秦军的巨大压力之下,迅速将力量整合成一块呢?”

    “你又可知此番楚军挂帅的又是何人?”

    王翦接二连三的诘问,的确是让李信愣了一下,这些问题他已经思绪了许久。因此李信只是沉吟了一下后,便侃侃而谈:

    “自惠王始,张相便以合纵连横之策挑拨诸国之间的关系,后又以钱帛游说诸国贵族,让其成为我大秦的助力。”

    “想那赵国的郭开,为我大秦灭赵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因此,就算楚国想要迅速聚集力量,也不可能成事!”

    “再说行武安君旧事,当为一个快字。只要我军势如破竹的攻到寿春,楚国灭亡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而且楚国挂帅之人无非乃是项燕,项燕此人用兵之道,不负他的名将之称。但此人可是极其自负,定然瞧不起弑君自立的负刍。而且据楚国内部传来的消息,项燕与负刍貌合神离,两国交战之时,负刍不拖项燕的后腿便罢了。”

    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彰显出李信的自负,无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此次伐楚之战秦国所占的优势都是极其的巨大。因此,在李信看来,此番伐楚定然万无一失。

    “老将军,你看这番定策如何?”

    尽管李信是一番问询的话语,但是嘴角之际露出的微笑,则彰显出他强烈的自信,认为定能折服面前的王翦!

    王翦定了定,沉吟了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口气:

    “吾老矣,汝壮勇,吾不能及!”

    就在李信在得到王翦的肯定之后,志得意满的告辞离去之后。王翦书房屏风后闪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王翦之子王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呆在了屏风后面。

    王翦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眼神之中满是疼爱,但是他的温情并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一脸严肃的问道:

    “王上可定下后勤主官?是谁为出征的大军筹措粮草军需?”

    王贲恭敬的对着自己父亲施了一礼后,淡漠的回答到:

    “乃是淮阳郡守,昌平君!”

    王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深深的闭上了双眼,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嘴里喃喃自语道:

    “王上,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做了十年丞相的熊启,又岂会甘心做一个筹措粮草的主官……”

    在王翦对面的王贲为其斟满一杯酒后,恭敬的送到他的眼下,问出了自己心中隐藏许久的问题:

    “阿父?此番伐楚,是否能大获全胜?”

    “你是否在思虑,吾为何不争取这次伐楚的机会?”

    听到王翦的问询,王贲淡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阿父又在考校吾了,吾知晓如今我们王家风头太盛,此番伐楚之战无论如何都不能是我们王家挂帅。”

    王贲的话语让王翦不由得面露微笑,不枉其亲自培养十几年,如今的王贲知进退,王家亦可再兴盛几十年。

    “说实话,吾也不知晓此番伐楚一战究竟会如何。”

    王翦的话,让正在为其整理案桌的王贲顿了顿,他有些难以想象还有自己父亲看不透的局势。

    “居庙堂之上,运筹帷幄方可决胜于千里之外!”

    “有时候,最难战胜的不是敌人,而且处在背后的自己人。”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完全琢磨透另一个人的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