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朱言: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人与人相交,必然会发生增损,杨朱不可能不懂这些,为何他还要说出此言?”
每次有人询问,陈献都有种虚荣心被满足的感觉,特别是看到别人佩服的目光后,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你只看到一半,没看到禽子与孟孙阳的对话。
杨朱此言与老子所言的不尚贤、使民不争如出一辙。
陈东家可曾听过子贡赎人一事?”
陈默微微点头:“孔子见微知著,若我是鲁人,听到子贡不要朝廷金钱补偿,我也不会去赎人。”
“而在杨朱和老子,或道家先贤看来,孔子所言也是错的,或者说鲁国这条法令本身就是错的。”
“为何?”
陈默一脸疑惑:“此举甚善,不仅能救得鲁人还能一举激发鲁人向善之心。
草民在管理工坊时,也同样如此做。”
“事事都有正反两面,鲁国拿钱赎人,对于贩卖奴隶的人来说,鲁人就是钱财。
贩卖奴隶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的是抓鲁人为奴,如此一来受苦的鲁人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鲁国法令的反面。”
陈献嘴角缓缓上扬:“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追求贤人,就不会有人去装出贤良。
不追求良善,就不会有人利用良善来谋利。
损一毫而利天下,若人人损一毫以利天下,这一毫就不是一毫了,这就是孟孙阳所说的积一毛以成肌肤。
面对肌肤那么庞大的利益,你说有多少人不会动心?反之也一样。
鲁国朝廷若是懂得这个道理,便不该发出那道法令。
鲁人无人解救,贩卖人见无利可图,便不会再去贩卖鲁人。
这便是杨朱理念,也是道家治国理念,不以善恶、喜恶、高低等等相对理念去治国。”
“那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也是治国理念,与我们普通老百姓无关?”
“当然!”
陈献嘴角露出讥讽之色:“我们凭什么摩顶放踵以利天下?把我们卖了能利多少人?墨子又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这个吗?
只是有些人心是黑的,总想着悉天下奉他一身,所以才让老百姓摩顶放踵。”
陈默彻底懵了,不自觉挠了挠头:“不对呀!你在那些乌斯藏卫所指挥使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悉天下奉一身,不就是让全天下人供养一人吗?”
[完蛋了!显摆过了!说漏嘴了!]
陈献轻咳一声,脸色变得严肃:“陈东家,你要知道本官是大明官员,你是大明百姓,自然要紧跟朝廷脚步。
那些指挥使都是乌斯藏人,那地方什么样你也清楚。
子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
我们得听从圣人之言,你说是不是?”
[呸!无耻之徒!]
陈默在心中暗暗鄙夷:[什么圣人之言,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真难为你能到处引经据典,我就知道,当官的没一个好人。]
心里再怎么鄙夷,陈默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原来如此!陈知府不愧是大儒,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此次回去,草民定当细细品味陈知府所言。”
陈献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一脸平静:
“陈东家作为商人,能时刻体察先贤之言,实在难得。
本官已经为陈东家向朝廷申请一个牌匾,希望陈东家能继续为国出力,争取在御史和锦衣卫过来之前,多做贡献。”
“多谢陈知府,草民定然不辜负朝廷,不辜负陈知府。”
两人交易在探讨学术思想中完成,而这一幕恰好被方时派的锦衣卫听见。
等陈默走后,锦衣卫从暗中走出,瞥了眼桌面上的宝钞,只是记在心里,并没有出声质问。
“陈知府,方学士有信!”
陈献接过书信打开,脸色开始极速变化,疑惑、惊奇、兴奋来回交换,最后变成凝重:
“大明四地、境外三国,如此庞大的计划,哪怕加上道衍也不行,我们需要支援。
不仅仅是军队和大才支援,还需要情报支援。”
“变法开始之初,锦衣卫已经秘密前往境外三国调查,情报不用担心。
李士修会负责四川行都司那一片,乌斯藏由道衍和你负责,至于其他地方,也有人配合。”
“不行!”
陈献连连摇头:“事情太大,我没这个本事,你让方学士派个人过来统筹全局。”
“没人!”
“怎么会没人?叶书叶学士、吴学士、曹世子、韩国公等等,这些不都是人?”
“韩国公老了,四梅先生已在弥留之际,叶学士不能出京,曹世子有别的事,吴学士要替陛下分担国事。
至于八部尚书个个都忙的很,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用,怎么会出京。”
“那你让方学士过来!”
锦衣卫一副看傻子的样子:“陈知府,你没听到我说的?四梅先生已在弥留之际,你觉得方学士现在能出京吗?”
“他又不姓……”
话未说完,陈献忽然想起方时的老师正是叶兑,不由得哭丧着脸:
“那也不能赶鸭子上架啊!我是什么人?反贼啊!还是被人当做傻子的反贼啊!
你们让我主持,这不是欺负人吗?
呜呜呜……
我不管,这事我接不了,这么大的计划要是出了事,我得被剥皮萱草,我不要。
呜呜呜……”
一个知府在自己面前哭唧唧,锦衣卫也有些崩溃:
“你能不能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像什么样?你跟我说有用吗?”
“不能再等等吗?等方学士有空再说?”
锦衣卫摇摇头:“不行!时机已到,这次还要与曹世子配合,你看到的只是计划一部分,远远不止四地三国。”
陈献猛得站起身破口大骂:“方学士这个疯子,他就不能一个个来?
每次都想毕其功于一役,怎么?就他为国为民?就他聪明?留些事给后世子孙去做不行吗?
……”
骂了半天,陈献骂累了,锦衣卫也听累了。
“陈知府,实话告诉你,我以前也像你这么认为,但我得知我家世世代代的责任后,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陈献抬起头,脸上尽是狐疑之色: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家世世代代的责任,锦衣卫不是也取消世袭了吗?通不过考核,你儿子也不能接替你的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