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耘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地确认道，“你不是在置气乱说的？”
黎渊微微蹙眉，冷哼道：“我那天去云仙宫是去找人的，我没打算对文穆怎么样，但是她和她女儿黛媱先动手的，那我就杀了她们咯，只是可惜，黛媱没死。”
“那你为什么留黛媱一条命？”
“我没想给她留活路，是突然有人来救她们，我感觉来者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匆匆离开了。”黎渊一顿，拧眉道，“那人来的很巧，就在我打算杀文穆和黛媱的时候出现的。”
姜伯耘敏锐察觉到问题，略一思索，问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对文穆和黛媱下死手？”
黎渊与姜伯耘相视一眼，抿唇道：“没来得及。”
“那也就是说——”
“可是也不一定。”黎渊打断他，“虽说我没有伤到文穆要害，但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我确实打伤了她，万一就是这么凑巧把她打死了那也正常。”
姜伯耘一哽，反驳道：“堂堂一个树灵女王，如果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打死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那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这其中有问题，应该和那个来阻止你杀她们的人有关。”姜伯耘看着黎渊，“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知道啊，除了青云不会有别人。”黎渊一撇嘴，“青云是前神界之人，扶摇涧涧主的妹妹，也在西王母座下修炼，不过现在入了鬼道。”
姜伯耘上下打量了黎渊两眼，疑道：“你似乎和她很熟。”
黎渊颔首道：“我杀的她，可是不知为何她竟然没死，而且法力比之前在神界时大有长进。”
“你怎么……”姜伯耘叹息着摇头，把话咽回肚子里，兀自思索片刻后，他心下有了主意，道，“我会找到这个青云的，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黎渊敷衍地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此事，他蹙眉看向姜伯耘，提及一直挂念之事：“把法阵撤了，我得去见一趟段青。”
“你现在还是在寝宫里待着比较好……”
“青云两次要杀段青，我得去找她问问清楚。”黎渊微微扬眉，“你又不知道细节，难道要让你去问吗？姜仙人？”
“……”既然性命攸关，那姜伯耘也只好听黎渊的，只是他在撤法阵前不放心地嘱咐了黎渊许多，必得黎渊一一应下，他才将那重楼草与雄黄去了大半，好让黎渊离开寝宫。
只是黎渊一脱身，便把姜伯耘说的话全然抛在脑后，大摇大摆地现身于应歌，丝毫不在意天兵天将正在漫天遍地地搜捕他。
姜伯耘气到发笑，在心里骂了几句黎渊后还是跟了上去，很快，他们就到了染坊外。
因着是半夜，染坊内极其安静，小院中挂着一些还未晾干的布料，赤青蓝绿，颜色极鲜亮动人。
段青睡不着，便在小院里坐着拾掇还未上色的布匹，偶一抬眼，她扫见院子角落里自己的原身，于是搁下手里的东西，打了半桶水去给青竹浇水。
染坊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树精，十娘还特意把小院里最好的地界腾出来，好让段青安置原身。段青本来还有些担忧和不自在，可相处下来后却发现这里的人都是极好的，又和善又开朗，成日里待人都是笑呵呵的。
段青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安心了，之前她在万妖宫时几乎每天都是胆战心惊的，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做；尤其是后来她不能自愈了，更是事事小心，连房门都很少出了，甚至下床取水的次数一再减少，就算渴了也是能忍就忍……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因为一不小心的磕碰而被黎渊丝毫不留情面地斥责，回回骂得她头都抬不起来，哭也不敢哭，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要紧、不要紧”。
次数多了她以为自己总会麻木的，可是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活生生的生命，不管受到多少次伤害，她还是会很疼。
段青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原身上的那道旧疤痕，她转身去拿了一块儿碎布料，一圈一圈缠在疤痕上面，而后再系紧。
赤色布料缠在青竹上虽说有些突兀，可段青瞧着却甜甜地笑了，她仰头看着光秃秃的青竹，又去拿了许多不同颜色的碎布料，细心裁剪成细细的一条，再全数系在青竹上，远远看去，像是雨后彩桥一般。
段青很是满意自己的原身，独自在夜色深重的院子里掩着嘴巴无声地笑，眉眼间的愉悦应和着残月，十分动人。
“好看。”
身后有人说话，段青吓了一大跳，忙转身看去，见是十娘才松了口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十娘笑着走近道：“真的挺好看的。”她顿了一下，又道，“外面有人找你，是姜仙人。”
段青疑惑地看着十娘，又抬头看看天，很是不解。十娘明白她在想什么，温柔笑笑，解释道：“我也不是凡人，他来会想办法告知我的。”
段青扭头看向染坊大门，又扭回脸看着十娘。十娘拍拍她的肩，道：“去吧。”
段青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栓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愣了一下，抽回手想要回房，可门外的黎渊像是感应到她所想似的，顿了一下，漠然开口道：“段青。”
段青抖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大门，须臾，姜伯耘也开口道：“段青，我去见了润泽，他在西王母那里，一切都好。”
提及润泽，段青有些犹豫了，她思考良久，缓缓拉开门栓，打开了门。
黎渊见门开，刚想要上前一步，姜伯耘余光察觉到他有所动作，迅疾拦在他身前，面带微笑看着段青，道：“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段青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一处地方，走了过去。她捡起一根小木棍，蹲在地上写道：“润泽有说别的吗？”
“没有，他看着一切都挺好的。”
段青又写道：“他有问起我吗？”
姜伯耘挠了挠头，支吾着不知要如何回答。
段青心下了然，捏着小木棍想了想，继续写道：“我知道了，谢谢。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们觉得你可能会有危险，因为——”姜伯耘要解释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黎渊一把推开，甚至黎渊过于用力，他还趔趄了一下。
姜伯耘刚要质问，黎渊看也不看他，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不悦道：“为什么要从天灵泉离开？”
闻言，姜伯耘困惑不已，凑近黎渊压低声音问道：“什么天灵泉？我们不是要说青云的事吗？”
黎渊也不搭理他，而是继续问段青：“不仅离开了天灵泉，还不回万妖宫，是不是有人闯入天灵泉跟你说了什么？”
段青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握着木棍的手出了许多汗，她胡乱地把手往身上蹭了蹭，握着木棍迟迟不落下。
黎渊忍了又忍，费了极大心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怒意，此时此刻他的耐心已经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
极其诡异的静谧，姜伯耘暗暗打量着两人，决定静观其变。
终于，段青攥着木棍的手动了一下，黎渊微微歪着脑袋看去，见她断断续续写道：“润泽失忆……是不是你做的？”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段青写完后双手全是汗，连身上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去了大半。她咽了一下喉咙，搁下木棍，双手紧紧攥着衣袖等着黎渊开口。
黎渊一顿，别开视线，漫不经心道：“是我做的。”
三人之间安静了片刻，段青一直在等黎渊继续往下说，可黎渊只说了那么一句便不再开口，仿佛觉得没必要向段青细细解释似的。
段青眼睛顿时酸涩得厉害，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黎渊会在需要她的时候来找她，也不解释给她听，只吩咐她去做，而后等她没用处了就将糊里糊涂的她抛弃掉……
她那么可有可无，所以被忽视、被冷落，也不敢为自己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