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一头雾水，在原地愣了一瞬后还是跟了上去。黎渊回到云姝那里，揪着还在逗弄婴孩的润泽的后脖颈，把人拎起来单手抱着，又看向云姝，道：“我们先回去了。”
云姝看了眼黎渊身后的段青，不是很放心，于是直接略过黎渊，温柔地询问段青：“阿青，你要不要在扶摇涧住些日子？”
段青意料不及云姝会这么问，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还是黎渊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怯怯一笑，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扶摇涧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就算云姝对她再好，她也不会如此没有眼色地赖在这里，扶摇涧是韶云和云姝的家，不是她的。
至于她的家……
段青有些迷茫，万妖宫算是吗？好像……也不算。
与韶云、云姝道别后，段青跟着黎渊上了仙船，润泽在黎渊怀里待了一会儿就闲不住了，扭着身子往段青身边靠。段青含笑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摸他圆乎乎的小脸、捏捏他藕节似的胳膊，心里十分满足。
黎渊阖眼假寐，权当不知道，任由润泽挪去段青怀里。
回了万妖宫，黎渊把润泽丢给蝶灵，反手钳制住段青的手腕把人带回寝宫。段青心猛然提了起来，不停地吞咽着唾沫，她看得出来黎渊在生气，可她不清楚黎渊为什么会生气。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
段青紧张地揪着衣裳下襬，轻微颤抖着站在黎渊身前，等待着他的苛责。提心吊胆地等了片刻，黎渊终于开口问道：“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自愈了？”
段青一愣，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黎渊。
黎渊见她如此困惑的模样，微微扬眉：“你不知道？”
段青点了点头，她确实不知道自己不能自愈了。她突然想到这段时间她有时候不小心磕碰受伤，确实没之前那么容易好了，难道……
段青往窗外指了指，黎渊了然，跟着她去到花园里，两人在段青的原身前仔细打量着。
原身没什么不妥，段青皱着小脸抚摸着自己的原身，冥思苦想哪里出问题了。黎渊也在一旁瞧着，他从来没仔细看过段青的原身，他总觉一枝普普通通的青竹而已，哪里值得他去浪费眼神？现在细细一打量，他倒还真有些好奇地指着原身上的一道陈年旧痕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段青揉揉眼，从地上捡了根枝条蹲下写着：“很早之前，被你用红绳勒伤的，就留下疤痕了。”
黎渊眉心微蹙，立刻想了起来，他以为那点小伤不算什么，树灵又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这么一点勒伤会很快愈合的，可他没想到这伤痕会存在几百年之久。
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抿唇看向一脸平静的段青，故作随意地问道：“这疤痕去除不了吗？”
段青点了点头，这勒痕已经跟随她几百年了，且每日都是这个样子，是消失不了的，幸好不疼，只是看着有些丑陋罢了。
她摸了摸那伤痕，略一思索，取下身上的披帛，一圈一圈绕在原身上系紧，将那伤痕遮了个严严实实。
月白色的披帛垂下小半截，随着风吹轻轻飘扬着，段青低头瞧着，禁不住抿唇笑了。
这样就看不见了。
她有些小小的开心，偶一抬头去看黎渊，见他没什么表情，也收起笑容，又蹲在地上继续写着：“原身没有不对的地方，不能自愈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黎渊叹了口气，悠悠道：“文穆肯定知道原因，但是她是不会帮忙的。”
段青自然也知道，但她同样束手无策。黎渊想了想，又道：“你最近多注意些，尽量别让自己受伤。”
闻言，段青在心底苦笑，是否受伤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情啊……她就算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不出去，可她最近经常心神恍惚，偶尔便会被磕碰两下，有时候磕得狠了，自然而然就会受伤。
黎渊见她呆呆的没有任何反应，又扬声重复了一遍，段青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两人回到段青的寝宫，黎渊看了段青一眼，嘴唇一动，别过脸去说道：“云姝的事情，多谢你。”
段青不知所措地抓了抓脸，又赶紧拿起笔在纸上匆匆写道：“不用的，我也没做什么。”
“她为什么产子这么辛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才会一直生不下来？”
段青认认真真写道：“不是，树灵与异族产子都是这样的，要耗费很长的时间，而且过程特别痛苦才能生下来，很辛苦的。”
黎渊看完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段青，平静道：“你当初生润泽的时候也这样吗？”
段青点了点头，继续写道：“是啊，所以你不用担心云姝和孩子，他们没有什么问题的。”
黎渊一顿，抿唇又问：“你生润泽的时候用了多少时辰？”
段青略一回想，一五一十地写道：“一天一夜，我去采草药的时候遇上暴雨天，产期有些提前了。”
黎渊盯着纸上的字半天没说话，段青抬头瞧着他的脸色不太对劲，以为他还在担心云姝和孩子，于是又继续写字安抚道：“别担心，润泽都这么健壮，云姝和孩子就更没事了。”
黎渊眼神古怪，盯着段青看了两三眼，又问道：“你生润泽的时候有谁在？”
段青一愣，不明白黎渊为什么要问这些，但也照实地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写道：“我自己在山洞里生的。”
黎渊眉心紧蹙：“没有别人？”
段青轻轻一点头，垂下眼，盯着面前的纸张发呆。
黎渊呼吸一滞，许多话一瞬间涌了上来，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紧绷着脸看着段青，深吸一口气后背过身去，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段青惘然不已，抬起头看去，黎渊似乎不想再多待下去，阔步离开了寝宫。
殿内太过寂静，静到段青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她捂着阵阵钝痛的胸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缓缓起身去到床上躺着。
她今天身心俱疲，刚一躺下便沉沉睡去，可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暴雨倾盆，她一个人躲在山洞里，浑身狼狈地躺在潮湿阴冷的地上一天一夜，才终于生下润泽……
可是她的孩子却不认她，那个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润儿，笑呵呵地拉着黎渊的手，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前走着，丝毫不管身后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着的她。
段青一个冷颤被吓醒，心脏狂跳，额面上尽是细汗，她一手摁着胸口，一手胡乱抹了一把脸，等心跳平缓下来，她才起身下床取了杯泉水喝。
清冽的泉水下肚，可段青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舒适，内心反而愈发空洞起来。她难受得厉害，每次一呼吸，心里就冷上一分。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要去找润泽。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路，段青突然腿上一软，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上顿时剧痛无比，痛到她爬不起来。
段青双手撑着地面，忽然感觉手背有些湿漉漉的，她疑惑地看过去，只见有水珠正不停地滴在手背上，她一愣，抬手摸了摸脸，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又是如此，又是如此。
段青浑身发颤，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出问题了，而且很严重。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恐怖的念头，惊得她又是一阵冷颤，甚至有些反胃干呕。
她一手掩着嘴巴默默流泪，一手死死地抠着地面，用力到指尖惨白。